议会的第二日,从波澜走向了骚乱。
或许两者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对我而言,被迫充当上官的“刹车装置”,无疑是一份让人胃痛的差事。米兰修阿尔在心中重重叹息。
莫夫里斯是我的同期,但军衔比我高。
即便如此,周围的人却总觉得“只有我能压制住他”。
愚昧至极,妄想至极。
怎么可能有人能制御那个恶魔。
我不过是揣着气氛随口发表意见,勉强维持住表面上的和谐。恰好莫夫里斯有时听进去的样子,旁人便擅自误解,以为我能制住他。却不知,这本身就是那家伙的算计。
反正,对他而言,这场政变闹剧也不过是打发无聊的消遣。
或许,他确实对眼前的老人心怀愤慨,但那究竟是真情,还是表演,抑或仅仅是游戏,我也没有把握。
对面的议长席上,那名老者身形极为矮小。
即使挺直了腰背,依旧显得瘦小。长长的白须几乎垂至胸口,满是皱纹的面庞却温和得像尊菩萨。
然而,这副柔和的外表下,潜藏的却是狡猾老辣的怪物。
卡里泽因=基雷尔侯爵。旧帝国最具代表性的元老贵族,现任立法府议长。
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焦急,但其身后的拥趸们却吵吵嚷嚷,意见纷呈。那副模样,倒像是在惹他厌烦。然而,这位老人面上却半点不显。
这边是恶魔,那边是怪物。
真不像是人间的对峙,倒像是异界的较量。
我忍不住轻轻摇头。
我身旁,莫夫里斯的另一侧,站着的则是那头“灰狐”。冷血,老练,昨夜还因被上司算计而满腹怨气,如今却能漂亮地让政变失败,将主谋一网打尽,送进牢狱。不得不承认,恶魔直属的部下也不是省油的灯。
此刻,灰狐正让被捕之人逐一在议会席上口述政变经过。他面色平静,旁人却只觉脊背发凉。
我不过是一介军人,本不想掺和进这种浑水。可立法府居然胆敢策划,把阿纳尔德推成政变的首谋!这份大胆,简直是无谋。
他们恐怕把他当成了一个空有外表的傀儡吧。真想告诉他们:若他真是个单纯的人,又怎会在恶魔手下干上多年?若真是个单纯的人,早像我一样逃了。只是……我失败了。想到这儿,更添几分悲凉。
无论如何,最终“最高首谋”一职,落在了鲁米埃尔上校头上。
事实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最高首谋。但由于他与议会有人勾连,证据不是被篡改就是被隐匿,结果,他成了最合适的替罪羊。
他自己极力否认,可一听到“认下就能减刑”的条件,立刻点头答应。毕竟是伯爵家的次子,旧帝国的贵族,余罪数不胜数。本人不值一提,但血统决定了他的下场。
如此草率定下的“政变主谋”,简直荒唐至极。让我忍不住想问:这几个月的奔波算什么?就连我都这般无奈,更别提那灰狐的心情了。
我原以为灰狐之所以动怒,是因为差点被冠上主谋的罪名。但看着他冷冽的眼神,我渐渐明白,他真正愤怒的,是妻子被卷入危险。
这一点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若他还有“爱护妻子”的人性,那么他和那个恶魔,就不可能完全同路。换言之,他或许会站在我这边。
我心中暗自抱有这样的期待,而他却毫无察觉,只将冰冷的视线投向议长。情绪仍旧难以揣摩。四下望去,尽是虚与委蛇、化外之术。我不由得轻轻捂住胃。
“有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你还打算继续装傻吗?”
“不得无礼!注意你对议长的口气!”
“抱歉啊,战争打多了,礼仪这种东西早忘光了。”
“呵呵呵……好生威风啊。”
老者笑得就像一位慈祥的祖父。
“你的说辞我也明白了。只是这些所谓的证据,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既然政变已被平定,你们自己去处理就行了吧?”
“议长!”
惊呼出声的,是他的年轻补佐官。被自己养大的亲信居然被这样干脆切割,米兰修阿尔不禁皱眉。
“放心吧,他是侯爵家的嫡子,已经有减刑的请愿书送上来了。”
“原来如此……不过,手段未免太过下作了。”
阿纳尔德凑近,低声在我耳边解释。于是,我才算稍稍宽心。
“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进入下一个议题?毕竟,事务还有一大堆呢。”
“可恶的老东西!那就这样吧——这人是赛伊公爵家的嫡子,也就是你孙女的夫婿!这次政变用到的炸药,就在他所管理的仓库里成堆搜出。如今人已经被押下,想必难逃一死吧?”
“是吗?堂堂未来的公爵,竟会误入此道,真是丢脸。可怜了我的孙女。既然如此,也该拿出旧帝国贵族的气度,好好做个了断才是。”
话里分明暗示——自尽吧。
公爵家的嫡子脸色涨红,满眼愤怒地盯着议长。
“祖父大人!您怎能如此无情?!下令使用炸药的,不正是您吗!”
伴随着一声椅子巨响,一名身着军服的人站起身来。
那是一名女性。取下军帽,长发垂落,赫然是一名普通的柔弱女子。她根本不是军人,而是议长的孙女。
“什……什么?!弗兰谢卡!你怎么会穿着这种衣服,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那小子设的局?!”
老人脸色剧变,顷刻间从慈祥长者,化为狰狞恶鬼。
原来,他也有在意之物。
米兰修阿尔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在心里替他默念一声:“节哀吧。”
“我嘛,和别人下棋时,总觉得在棋盘上走子不如——直接把棋盘掀翻更有趣呢。”
恶魔一般的同期兼上官,勾起唇角,露出愉悦的笑容。
米兰修阿尔顿时攥紧了捂在胃上的手。
毫无疑问——这种怪物,绝不是自己能应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