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爷爷。这个文件,可是不能批准的哦?”
正翻阅文件的手一顿,我抬起头,就看到孙女歪着脑袋站在那里。
年仅十岁,便已带着近乎妖娆的气质的少女——正是艾露梅蕾塔。
她那言行里,无论怎么看,都能看到那个讨人嫌的儿子,和那位让人头疼的儿媳的影子。每天与她打交道,都不免让我感到一丝恐惧。
这里是我的书房,本不该允许孙女随意进来。
但如今她几乎已经成了领主的左膀右臂,硬要拒绝她的来访也没有理由。
只是,脸上流露出的不快,却怎么也收敛不住。
“你进来之前,有得到允许吗?”
“我可是规规矩矩敲过门的呀。不过没有听到回应,就忍不住担心起来。毕竟爷爷您也上了年纪,哪天突然被天上的神灵召走也不足为奇。虽说您是个古怪又厌世的老人,但再怎么说,我也不能任由亲爱的爷爷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呀?”
——孙女很可爱。
同辈的老人们时常这么说。
孙女很可爱?
确实,她出生的时候,我心中涌起过一种奇妙的感情。那双小手紧握住我的指头时,那份虽轻却真实的重量,也让我体会到一种别扭却温暖的感觉。那时,我或许能说一句“可爱的孙女”。
然而,看看她如今的神情、口气。
孙女很可爱?
真想把这丫头丢到那些满嘴“孙女可爱”的老家伙面前,叫他们亲眼见识见识。
——不,事实上我确实带她去过一次。
那是陪她去帝都买东西的时候,正巧遇见熟人攀谈。
结果,那人竟开口央求,希望能把我的孙女许配给他的孙子。
我差点当场黑脸。
明明是个灾星般的丫头!
但艾露梅蕾塔的外表与处世却完美得惊人。
哪怕我当场出言讽刺,她也只会笑吟吟地说一句“爷爷真是的”,让人觉得不过是古怪老头的胡言乱语。
若说得更过分些,旁人甚至会怀疑是我舍不得孙女,所以才故意抹黑她的声誉。
“看到爷爷您平安无事,我很放心呢。不过,这份文件的批准,我可不能坐视不理哦。”
“这种小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小事?”
少女纤细的眉毛一挑,轻声冷笑:“哎呀,是这样吗?”那眼神,实在让人心惊。
六岁的外孙雷纳尔德倒还可爱些,单纯、淘气,没心没肺。
为什么他身上那点天真,偏偏一点也没分到他姐姐身上呢?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啊……
我忍不住叹息。
“嗯,对爷爷您来说,也许只是小事吧。毕竟这只是一封来自某个小镇的请愿书嘛。捉到一个小偷,想申请惩治的许可而已。——当然啦,如果真只是个普通的贼,那倒也无妨。”
“你什么意思?”
“镇长的权限,只能处理二等以下的罪犯吧?而窃盗不过是三等罪行,本来就是镇长的裁量范围。可他们偏偏要向领主请示……不觉得奇怪吗?”
我不禁皱眉。文件里的确是这么写的。
“那是因为偷的东西比较特殊——是温泉公会的通行证。大概才特地上报的吧。”
斯万冈领的温泉,本来只有三座。近年新发现了几处泉眼,如今已有六座。
数年前,巴伊蕾塔提议整合各镇的温泉,建立大规模的温泉公会,互不争斗,而是形成协定,各自发挥特色。于是有的主打风情雅致,有的适合家族娱乐,有的专注疗养康复。
结果,不仅温泉间互不内耗,还吸引客人四处巡游,带动了全领地的繁荣。
那张通行证,意味着源源不断的客源与商机,自然是炙手可热。
这次出事的,是某个温泉镇。
原镇长因嫡子早逝而退位,新镇长便顺势上任。可偏偏通行证被盗,而贼人已抓获,证物也追回。于是便有了这封申请惩治的请状。
按理说,只是窃盗,根本无需领主批准。
我也没多想,打算照例批了。
“爷爷,那个小偷啊,其实是前镇长的次子。”
“什么?不是说儿子病死了吗?”
“死的是嫡长子。这位是次子,被放逐的败家子。但在长兄病逝后,他又回来了。您不觉得可疑吗?这么点小事,为什么要上报领主?”
“那是因为——需要我的许可吧。”
“是的,他们需要爷爷的许可。表面上是为了审判一个罪人,但实质上,是想借此证明‘新镇长’才是温泉通行证的正当持有人。而且,还拥有领主的背书。”
这一番话,直白得让我终于反应过来。
“也就是说,那新镇长……并不被认可?”
“没错。流言说,他就是毒死亲兄的凶手。风评也极差,根本不受镇民爱戴。那镇长的位置,是靠威逼利诱夺来的。”
“你调查过?”
“他那么明显地露出马脚,不查才怪呢。再说了,我们慈悲的爷爷,不是连怀疑都没有,就准备批了吗?真是仁慈过头呢。”
她冷冷的目光,伴着笑容刺向我。
一瞬间,我竟看到了巴伊蕾塔与阿纳尔德的影子。
血脉真是可怕的东西。
亲族们时常劝我早些把家督让出来。
甚至有人开玩笑说,不如把领主之位交给儿媳。
但我心底明白,若真要选继承人……眼前这个孙女才最合适。
虽说还有个男孙在,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片领地的未来,恐怕要掌握在她手里。
孙女可爱吗?
这个问题,再次浮现。
而这一次,我竟无法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