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尔德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眼角余光望向对面坐着的少女。那双与自己相同颜色的瞳孔，正认真地注视着手中的书本。
书名是《优秀领主的资质》。内容姑且不论，至少“学习”本身，总归能派上用场。年龄方面的限制，也不必过于苛求。
而且——让孩子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这才是最重要的。最爱的妻子也曾如此说过。
壁炉里柴火燃烧，发出“啪嗞”的轻响。就在那一瞬，少女啪地合上了书本，抬起头来。
“就算被母亲赶出了书房，也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作战计划哦。我明明还好心提醒过您，不要去打扰她重要的时间呢。”
“我又不是为了作战计划才来的……”
“那您是想听母亲在您不在时的行踪汇报吗？毕竟阿达尔汀大人和哈瓦贾因大人最近可经常出入呢。”
“中将？他怎么会……”
盖尔与妻子互通书信，是被作为工作伙伴所信赖的存在。但没想到竟然连沃尔克的名字都会被提及。
那人当年因参与政变而被贬往偏僻之地，算是左迁。可在那个偏僻的地方爆发了叛乱，而他正是立下镇压之功的功臣。借此东山再起，数年前重返帝都。此后，他与自己一样，成为莫夫里斯的手脚，被派往各大战场，仕途也相当顺利，如今已升至中将。
按理说，他应该仍在北部边境任职才对。为何会再次出现在拜雷塔面前？这其中的关联，完全不得而知。
“哎呀，我还以为父亲您早就看过报告了呢。没想到竟然毫不知情。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嗯……不如这样吧，父亲。我们来做一笔交易。我把情报告诉您，作为交换，请把‘狐狸先生的右前爪’无期限借给我，好不好？”
阿纳尔德有一支自己组建的情报部队。最初是为了打探敌国情报，从退役军人、部分现役军人，以及商人等各路人马中招募而成。人数不算多，却都是能干的精英。他自信那是颇为优秀的队伍。
而为了便于管理，他给他们编了“右前爪”“尾巴”之类的代号。偏偏之前某次不小心答应了女儿的请求，结果“右前爪”就被她挖走，一直未归。
顺带一提，当年调查拜雷塔的身世时，他也曾动用过这支部队。最近甚至还命人追踪妻子一周的行动，并上交了报告。只是因自己长期身在战场，许多报告耽搁，真正到手的并不多。甚至，他怀疑有部分情报在途中消失了。
“欠你的人情，总觉得会很麻烦。”
“呵呵，父亲果然很有商业头脑呢。不过，对可爱的女儿说什么‘欠人情’，是不是太失礼了？我明明是希望父亲您能过得更加安心舒心啊。”
眼前的少女，就像是年轻时的莫夫里斯，亦或是照见镜中自己的幻影。
可她明明才十岁。阿纳尔德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她的年龄。
“你想要做什么？”
“领地上有困苦的人存在。祖父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恶人，理应受到应有的审判。是的，世道本就浑浊，人言常说‘光明必有阴影’，可一切也要有个限度。若是任由眼中钉横行无忌，迟早会留下祸根。上次多亏‘右前爪’先生出手帮忙，事情才得以干净利落地解决。我希望今后也能得到这份力量。”
这就是十岁女儿的“请求”？
让父亲借出情报员这种事，本来就与她的年龄格格不入。更何况，她为何能如此详细地了解领地情况？甚至比身为领主的祖父还要透彻。这份成熟与冷静，让阿纳尔德无言以对。
可……这算是父女间的对话吗？
“咦，父亲！您回来啦！”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儿子猛地推门而入。领地里的仆人们都说，他长得与年少时的自己如出一辙。的确，眉眼极其相似。只不过，他脸上的神采飞扬，与自己当年刻意伪装出的表情截然不同。这才是真正活着的孩子，发自心底的笑容。而那双继承了妻子紫水晶般眼眸的眼睛，更是闪耀着明亮的光彩。
发色相同，可在壁炉的火光映照下，少年发丝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无邪的笑容，更让阿纳尔德觉得自己几乎睁不开眼。
“父亲，我啊，棋盘游戏已经练得更厉害了。要不要来陪我玩一局？”
“雷纳尔德，父亲才刚回来。你就不能体贴一下，让他先休息休息吗？”
与女儿相比，儿子的体贴简直像是另一种极端。阿纳尔德心中涌起莫名的笑意。
“没关系，来一局吧。”
“太好了！我马上去拿棋盘，父亲稍等一下！”
少年雀跃着跑了出去，脚步声咚咚作响。
“父亲，刚才我们说的事，您答应了吧？”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人。埃尔梅雷塔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淡然地重新开口。
理所当然的口吻，仿佛父亲必然会点头答应。
阿纳尔德犹豫着，是否该追问理由。倘若真的问出口，她多半会用“因为涉及拜雷塔的事情，父亲您一定想知道”之类的回答来搪塞。那并没有错，他自己也清楚，但被女儿识破，却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让我再考虑一下。”
话音落下，女儿只是带着胜券在握的微笑，轻轻点头。
莫名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