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火，终于在家人们的合力下扑灭了。
家里人并不知道巴尔杜的真相，所以见他安然归来，个个欣喜迎接。
然而岳父脸上的阴沉，昭示他并没有单纯的喜悦。
毕竟，真相远非表面那般简单。
夜已深，当夜的混乱便到此告一段落。
那些夜盗已被关押在领主馆的地下牢里。那本是拘禁村里罪犯的小牢房，如今却硬塞进了十五个男人，拥挤不堪。
顺带一提，拜雷塔亲手击倒了三人，岳父斩下两人，剩下十个，全由拉斯纳一手擒获。——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顶尖的身手。
至于后续，便交给岳父处理。
巴尔杜此刻正以她提出的三项条件为依据，与岳父商谈。
而对年轻姑娘来说，睡眠可是头等大事。
拜雷塔丝毫不客气，提前告退，回房换上寝衣，躺进柔软的床铺。
浅眠数日，如今终于能安然阖眼。纵然不是酣睡，却也比先前的提心吊胆好得多。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唤醒。
岳父召见。显然，真正的谈话要开始了。
她大致猜到会谈及什么，但对方的态度，却仍不可预测。
当拜雷塔步入会客间时，众人已悉数到场。
岳父、巴尔杜、拉斯纳，以及那群盗贼的首领。
那是个目光锐利的男人，赤褐色的发丝在烛光下闪着冷芒。
身上并无流寇的卑贱之气，反倒透出一股历练的坚毅。
拜雷塔一进门，所有视线瞬间聚焦于她。
她却若无其事地走向座席，依拉斯纳的指引，在岳父旁边落座。
“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岳父淡声开口。
“我已将你的说法转述了一遍。这人问，你为何认定他们与邻国有关。”
拜雷塔微微一笑。
“哎呀，您已经先替我说了？”
“若不如此，他便不肯坐上这张谈判桌。”
那男子自报姓名。
“我名为盖尔＝阿达尔汀。曾任纳里斯王国重机部队补给队长。牢中的那些人，皆是我昔日的部下。”
——纳里斯王国。
斯旺冈领的东邻，三十年前还曾兵戎相见，如今虽缔结和约，却各怀心思。
而纳里斯此刻，正与北方的亚哈维尔巴皇国鏖战逾十年。
拜雷塔心中冷笑。
若非和约，岳父大人恐怕也无法如此心安理得地躲在王都饮酒作乐。
“既然如此，我该从何说起呢……我知道‘塔加里特病’。”
“什……你怎会知晓那病？！”
盖尔的神色骤然剧变。
反观帝国的几人，却一脸茫然。
唯有巴尔杜，默默垂首，神情凝重。
塔加里特病——
那是纳里斯与皇国费尽心机隐瞒的国家机密。
知情者，非近王族的高位之人，绝无可能。
拜雷塔淡然解释，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讲一段古老的传说。
“塔加里特病，这名字取自那位为和平而远嫁的皇国公主。症状为高热、腹泻、血便，偶尔伴随神经障碍。重症者致死率极高。现今正肆虐纳里斯，但本是亚哈维尔巴的风土病。”
盖尔声音低沉，几乎在颤抖。
“……没错。公主入嫁时，已带着病症。人们说她被毒杀，可真相是病死。”
拜雷塔目光微垂，语气却锋利如刃。
“若只是婚后病逝，也许不过被视作不幸。可这病传播过快，经水源与食物感染，眨眼便从王城蔓延至王都，再至乡镇。那时，局势便已无可挽回了吧？”
盖尔点头，声音沙哑。
“无药可医，人接连倒下。可我们绝不能说，是皇国的公主带来的病。若真如此，和平就彻底破灭……可皇国却无耻宣称，她遭我王毒杀。”
于是，和平姻缘化作战火导火索。
岳父皱眉插话。
“可若是风土病，皇国怎会安然无恙？”
拜雷塔轻叹。
“正因是风土病，皇国早已有应对之法。那边的人，极少重症。于是，看在他们眼里，一个健康少女骤然病死，自然只会想到毒药。”
盖尔骤然抬身，激动万分。
“……应对法？真的存在吗！？”
“当然。”
拜雷塔嘴角微弯。
“请想想，亚哈维尔巴与帝国同样接壤。可你们听说过此病在帝国大规模流行吗？”
岳父思索片刻。
“充其量是闹肚子，从没听说死人。”
“答案就在饮食。帝国与皇国常食之物，而纳里斯少见之物。”
盖尔瞳孔骤缩，低声吐出：
“……鱼？”
拜雷塔微笑点头。
纳里斯王国地处内陆，多山无海。王都周边几乎难见鱼类。
而帝国与皇国因濒海，渔获丰饶。
“此次有效的，是用特定鱼类酿成的鱼酱。你们并无此饮食习惯，所以缺乏保护。感染者触碰过的粮食固然危险，但若有鱼酱佐食，重症率几近为零。”
盖尔喃喃自语，面色惨白。
“……竟是如此。”
岳父仍旧一头雾水。
“可这跟穀物（gǔwù，可供人类食用或饲养牲畜的粮食植物及其籽实）失踪有什么关系？”
拜雷塔缓缓解释。
“最初的五六年，确实是巴尔杜单独所为。他将储藏拨给灾民，数字不大。但近年骤然增加，数量已无法以私下交易解释。必然有外部势力介入。再结合失踪规模与去向，我便断定与纳里斯有关。”
果然，盖尔低声承认。
“……我们别无选择。国内民众早已对自家粮食失去信任。哪怕知道吃了会病，也被迫咽下。多少家庭因此破碎。牢里的那些人，全是因病痛失亲的百姓。他们无法再忍，只好随我来到此地，哪怕冒险被视作盗贼，也要换取一线生机。”
拜雷塔沉默片刻，才轻轻开口。
“原来如此——这，就是盗贼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