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何时意识到“感情”这种东西在身上有所欠缺的呢？
也许说“欠缺”太过了，其实更接近于“迟钝”吧。
而且种类只有两种——“正常”与“不快”。
幼时在父亲的领地里长大，那时的自己就是个极少言笑、毫无表情的孩子。
大概从那时起，就已隐约察觉了。
尤其是在父亲远赴战场期间，自己日复一日照顾着病中的母亲时，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母亲余命不多，常常为儿子的未来而哭泣。
可不论母亲还是侍从们如何担忧，自己都无法给出同等的情感回应。
母亲的眼泪最让人头疼，于是自己只好学着观察他人，揣摩出何种表情、何种言语最能安慰她。
那是份极为耗神的工作。
母亲去世后，自己便恢复成以往的寡言与无表情。
而侍从们却以为自己是因丧母之痛而沉默，于是默默守护着。
在父亲归来前，自己便这样在领地里，与侍从们一同过着平静如水的日子。
既不会喜，也不会悲，只是淡淡重复日常。
后来父亲从战场上退役，因伤病与丧妻之痛而沉溺于酒精。
他很快弃了领地，搬回帝都的宅邸。
自己自然也被召去同住。
可看着那个堕落下去的父亲，心中只有“不快”。
于是直接进入帝都的学校，再未回家。
有宿舍可住，也就无需与父亲照面。
成为军人，纯粹是因为那个人——莫夫里斯·德雷斯兰。
第一次在夜会上被陌生的贵妇人纠缠时，是他出手解围。
本无意对人存兴趣的自己，自然不认识他。
只觉得，这人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你啊，简直像个人偶。整个人生都透着无趣。”
“您倒是看起来很享受呢。”
“呵，被毫无感情地这么说，还真是头一回呢。没有嫉妒、没有讥讽、没有轻蔑……真有趣。喂，你要不要当军人？”
自己既未答应也未拒绝。
但第二天，入学文件就被送上了家门。
考试都没参加，就被录取，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自己也无所求，于是就这么进了士官学校。
毕业时再次遇见他。
他是直属上官。
“哎呀，还是老样子，一副无聊的脸啊。”
那笑容，看似温和，实则恶魔。
酒、女色、赌博——无所不玩。
连战争都被他当作消遣。
比自己更像个性格破碎的人。
“人生得有点刺激才行。来，一起乐呵吧。”
然后，他带自己踏入的是血与火的泥沼。
起初只是部族间的小冲突，却最终让帝国介入。
为什么帝国要插手这种规模的战争，自己不知。
可德雷斯兰却笑称：“不过是一场游戏。”
“他们连武器都没有。拿着农具，就这样赤手空拳冲上来。
而我们，用火器和军备轻松击退。”
人数悬殊，火力碾压。
这哪里是战争，分明是镇压。
自己不觉得其中有何乐趣，
可德雷斯兰始终带着那副笑容，轻描淡写地结束了战事。
几年后，在他的豪奢办公室里喝茶时，自己忽然提起一个流传已久的绰号。
“您知道吗，中将阁下？外头都叫您‘栗发的恶魔’。”
其实在自己加入时，这称号已传遍帝国。
如今甚至传到国外，可见恶名赫赫。
可恶魔本人却只笑了笑。
“而你呢，被叫做‘战场的灰狐’。
有人说，你更像幻象而非生灵。你觉得呢？”
“没什么感觉。至少他们没把我当成死物，也算不错了吧。”
在上官眼里自己只是“人偶”。
可至少，在世人眼中，还算是有血有肉。
“冷血、冷酷，这些说法你也不在乎？……哈哈，算了。
我觉得有趣的是啊，狐狸看起来像猫，其实是犬科。
警觉，却又好奇。
我觉得你就是这种类型——一旦沉迷，就会溺毙。”
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可惜，自己从未遇见过让人“沉迷”的事物。
所谓好奇心，也未曾体会。
“话说回来，你最近有回过老家吗？”
“没有。自士官学校毕业后一次都没回去过。”
“果然……我就知道。”
难得见这恶魔皱眉，假装陷入沉思。
但片刻后，他又笑了。
“你很快就会被派往南部。
到时，我要你统领一个部队。
不过，有个条件。”
“条件？”
“结婚吧。
我手头正好有个好姑娘。
我保证，你的人生会变得——有趣哦？”
自己没问出口：
——靠婚姻让人生“有趣”？
是出于怜悯，怕自己孤独？
还是想让自己也尝尝异性带来的麻烦？
考虑到他本人，恐怕是后者。
可自己知道，恶魔的提案，绝无拒绝的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