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拜雷塔竟走到中庭。
她心神恍惚地走着,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张长椅,这才缓缓坐下。
随即,她长长地吐出一口胸口积压已久的气息。
她从未对丈夫抱有任何期待。
事实上,自学生时代起,她便已不再对男人有所期待。
她不愿成为那种必须依附男人才能生活的女人。
更不愿被男人的一句话、一个举动轻易左右价值观。
然而此刻,她竟然感到一种说不清的打击。
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又一次被当成娼妇般对待吗?
还是因为被视作除了容貌一无是处的空壳女人?
她双手掩住脸,低下头。
就在此时,一道影子悄然覆盖而来。
抬眼望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熟悉的身影。
“叔父大人……”
萨缪兹的深栗色头发被优雅地梳理整齐,身上穿的并非军装,而是一袭夜会礼服。
拜雷塔一时间竟觉有些陌生。
她才想起,军需物资中也少不了他们商会的贡献。
记得叔父还曾笑说,这场战事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正因如此,他才会被邀请出席这场祝捷宴。
然而,看到叔父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中浮现的阴影,她不由得微微侧首。
“是谁,让我可爱的侄女哭泣了?”
“哎呀,我可没有哭呢。只是许久没参加夜会,被气氛冲昏了头罢了……”
“真是的,连这份倔强,也是随了你母亲。”
他几步上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不同于丈夫身上的冷冽气息,叔父的香水带着春日新绿的芬芳,令人心绪平和。
这是拜雷塔自幼熟悉的味道。
“这样便无人能看见了。尽情哭出来也无妨。”
“呵呵,叔父大人,我早已不是小女孩,不会再像少女那样哭鼻子啦。”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可爱的侄女。”
“这是我的荣幸呢。”
拜雷塔从未停止感激这位自幼便给予她温暖的叔父。
他曾说,是因为她长得像母亲,所以格外疼爱。
可她知道,叔父不仅倾听她的心声,还帮她实现了成为商人的梦想。
萨缪兹静静凝视她片刻,目光忽地落在她颈间的项链上。
“那是……黄柱石?对了,听说你曾帮过皮亚蒙特宝石店的店主?”
“叔父常说嘛,适度的竞争才会促进生意的繁荣。垄断与停滞不会带来任何成果。”
“说的没错。但你也不必亲自替那样的精明人出谋划策吧。”
“哎呀,他是个好人呢。”
“为人或许无可厚非。可太过精明,又极有直觉。即便没有你的帮助,他也能让店铺运转得很好。”
拜雷塔明白,叔父指的是自己在父亲病倒后,急于扶持皮亚蒙特店主的行为。
原来,在叔父眼里,那是多余的举动。
她正自省间,冷冽的声音骤然插入。
“你在做什么?”
那熟悉而锋锐的声线,使拜雷塔下意识挺直背脊。
叔父轻轻拍抚她的背,似在安抚。
“哎呀,这不是斯万冈中佐殿吗。”
“能请您从我妻子身边离开吗。”
“叔父大人,抱歉……是我让您误会了。”
她轻轻推开叔父的胸膛,后者却只是微笑。
“没事的,拜雷塔。倒是放任妻子独自离开去‘寻欢’的小子,可没资格责怪我。”
“只是片刻没见,就发现我心爱的妻子消失不见罢了。可这并不能成为您接近她的理由。”
“我不过疼爱自己的侄女罢了。”
“您可知,正是这般态度,让流言甚嚣尘上?”
“流言?若能因此驱散不必要的苍蝇,我乐得其所。”
这是叔父一贯的做派。
以毒攻毒。
以流言制流言。
正因如此,他从未急着澄清拜雷塔那些恶劣的谣言。
“不过啊,如今偏偏来了个最大的害虫……说吧,你打算何时与她分开?”
气氛凝重,拜雷塔一句“一个月后”在喉头险些脱口,却生生咽下。
“抱歉,我没有离婚的打算。她父亲——准将阁下,也已同意了这桩婚事。”
“趁着无人之时偷偷结婚,如今倒说得冠冕堂皇。不好意思,我不承认。”
“可您也没有这种权力吧?”
“有趣。一个小辈居然敢对我放狠话。我不仅是她的血亲,更是她的师长。你拿什么与我比?一个把她撂下整整八年的丈夫么?”
“即便如此,我仍是她的丈夫。婚姻的事实不容否认。而且,她的未来应由她自己决定。我的原则是——尊重妻子的意愿。”
阿纳尔多的声音冷静,却带着坚定。
拜雷塔心头一震。
若真要尊重她的意愿,他早该答应离婚,哪需那些可笑的“赌约”。
“原来如此,倒算得上堂堂正正的发言。拜雷塔,那你可得快些从这份枷锁中解脱。”
“遗憾的是,她现在还无法离开我。”
——那是因为有那份该死的誓约!
拜雷塔心中咬牙,却无论如何不能让叔父知晓。
若让他得知自己与阿纳尔多竟以“赌约”为婚姻纽带,定会被骂得体无完肤。
毕竟,商人岂能在没有胜算时贸然下注?
阿纳尔多脸上那抹胜利者般的神情,更令她恼火。
真是的,明明可以说得不那么挑衅,非得刺激叔父。
这种挑衅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叔父大人,您明日中午方便吗?我有些事情想与您商量。”
“明日吗……好。那就在老地方吧。”
所谓“老地方”,是帝都内叔父经营的高级餐厅顶层的雅间。
那里常用于重要的商谈与接待。
“是的,非常感谢。那我们先告辞了。丈夫大人,我们回去吧。”
拜雷塔站起身,挽住阿纳尔多的手臂,迈步而去。
丈夫默然相随。
叔父则安静地目送,暂时没有再出声。
幸好如此。
只要他不再刺激阿纳尔多,无论心底暗暗如何咒骂,都无关紧要。
拜雷塔由衷地感谢叔父此刻的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