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泼洒在青崖镇后山嶙峋的岩壁上。
风从谷底爬上来,带着湿冷的苔藓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吹得少年肩头的药篓微微晃动。
陈玄贴着峭壁行走,脚步轻而稳,像一只常年穿行于绝壁间的岩狐。
他十七岁,身形清瘦却挺拔,玄色粗布短打裹住四肢,腰间系着一条褪色的五彩绳结,是镇中孩童在他生辰那日偷偷绑上的。
指尖掠过石缝,确认三株雾心兰仍在篓中——淡青花瓣泛着微光,根须裹着湿润的苔土。
这是今日唯一的收获,也是明日换药钱的指望。
突然,大地一震。
不是雷声,也不是野兽踏蹄。
那震动自地底深处传来,如同沉睡巨兽翻身,整座山体都在颤抖。
碎石如雨坠落,一块磨盘大的岩石擦着他左肩砸下,轰然炸裂,飞溅的石屑割破脸颊,留下一道细长血痕。
归路已断。
陈玄背靠岩壁,迅速将药篓用藤条捆紧,防止颠簸散落。他抬头望向天空,最后一缕夕阳正被翻滚的乌云吞噬。
他知道,若不能在天黑前下山,山中雾气升腾,便会化作“蚀骨瘴”,活人入内,不出半刻便神志涣散,沦为野兽口中血食。
前方,一道窄缝裂开,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阴风从中涌出,带着铁锈与陈年尘灰的气息。
他没有选择。
侧身挤入崖缝,岩石刮蹭着肩胛,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
黑暗吞没视线,唯有指尖在冰冷石壁上摸索前行。
十丈,二十丈……
就在他几乎以为这裂缝永无尽头时,指尖触到了异样。
石壁上刻着纹路。
不是自然风化,也不是猎户标记。
那些线条深邃而规整,呈螺旋状向内延伸,末端汇聚成一个模糊的符文。
当他手指划过那一笔弯钩时,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灵珠坠饰忽然发烫,仿佛被火焰灼烧。
他怔了一下。
还未反应,脚下一空。
地面塌陷。
陈玄跌入洞穴,翻滚数圈才勉强稳住身形。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风声也消失了。
他喘息着撑起身体,掌心按在地面,触感坚硬如玉,却布满纵横交错的沟壑,组成一座庞大阵法的轮廓。
他不知道这是何处。
只觉胸口闷痛,像是有千斤巨石压在肺腑之上。
空气稀薄得如同高原绝顶,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碎玻璃。
更诡异的是,洞顶并无光源,可那些沟壑中却缓缓浮现出幽蓝光芒,如同沉睡的河流被唤醒。
嗡——
低频鸣响自四面八方传来,像是远古铜钟余音,又似某种不可名状之物的低语。
蓝光骤然暴涨,化作数道光柱从地面冲天而起,将他牢牢锁在中央。
无形之力挤压四肢百骸,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意识开始模糊。
他像坠入深海。
窒息感如潮水淹没神志。
眼前发黑,耳中轰鸣,血液在血管里逆流。
他想挣扎,却发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死亡的气息,冰冷地贴上了脖颈。
就在这濒临溃散的刹那,后背猛地撞上一座石台。
怀中那枚灵珠坠饰挣脱衣襟,悬浮而起,静静停在阵法核心的凹槽之中。
刹那间,天地静止。
灵珠通体漆黑,表面流转着混沌般的灰雾,此刻却骤然一震,泛起淡金色涟漪。
金光如水波荡开,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那股压迫感瞬间退散,仿佛重担卸肩,筋骨舒展。
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缓缓游走四肢百骸。
陈玄跪倒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浸透衣衫。
他望着那枚静静悬浮的灵珠,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芒,转瞬即逝。
他不知这珠子从何而来,只记得母亲失踪前夜,将它塞进他手中,说:“若有一日走投无路,握住它,别松手。”
此刻,它真的救了他一命。
可还不止如此。
金光之中,浮现出残影,半块玉佩,悬浮于星河之间,裂口处缠绕着金色丝线,似曾相识,却又遥不可及。
画面一闪而过,如同幻觉。
与此同时,洞壁上的符文短暂亮起,拼成四个古篆:“守序归源”。
字迹晦涩,却让人心头莫名一颤,仿佛触及某种禁忌真相。
陈玄尚未来得及细想,体内那股暖流已自行运转一周天,归于丹田。
他怔住。
这不是错觉。
他能“感知”那股力量的存在,温润、绵长,与天地间某种隐秘脉动共鸣。
凡人无法察觉的灵气,此刻竟如溪流般在他经脉中缓缓流淌。
这是……
灵力!
他从未修行,也未拜师,可就在方才生死一线之际,这股力量已悄然觉醒。
他颤抖着伸手,将灵珠重新握入掌心。珠体温热,仿佛有了生命。
指腹摩挲着表面,忽然察觉一丝极细的裂纹,一闪即逝,如同错觉。
他低头,看见石台上残留的符文因灵珠共鸣而微微发亮,其中一道痕迹,竟隐隐勾勒出一个“玄”字。
三息之后,光芒熄灭,字迹消散,仿佛从未存在。
风,不知何时停了。
洞穴重归死寂。
他缓缓站起,脚步踉跄,却坚定地走向石台边缘。
就在他转身欲寻出路时,袖口勾落一角碎石,露出下方半幅壁画残影,一名少年立于三界裂隙之间,手持一珠,身后星河崩塌,万灵俯首。
画面模糊,却透出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凝视片刻,终是收回目光。
不知为何,心中竟无恐惧,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命运之轮已在无声中转动。
他将灵珠贴身收好,指尖仍残留着血迹,那是他咬破舌尖,以血唤醒灵珠时留下的。
疼痛早已褪去,但那一瞬的决绝,却深深烙进骨髓。
他走出洞穴时,夜幕已彻底降临。
山风重新吹起,卷走最后一丝混沌余息。
身后洞口已在崩塌,碎石滚滚而下,将那座上古阵法彻底掩埋。
无人知晓,曾有一名采药少年在此触碰禁忌,唤醒沉眠万载的混沌灵珠。
更无人知晓,三界秩序的裂痕,正从这一刻悄然弥合。
陈玄立于崖边,望着远处青崖镇零星灯火,手指无意识抚过腰间坠饰。
五彩绳结在夜风中轻轻摆动,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他记得,母亲曾说过:“人心若不灭,光就不会断。”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下山。
体内那股暖流静静循环,如同初春暗涌的溪水,无声无息,却已开始奔向大海。
然而,他并未察觉,那自丹田流转的暖意,并非完全归于平静。
一丝混沌之气,早已随金光渗入经脉,如潜流般蛰伏于血肉深处,悄然改写着他的命格。
而腰间的灵珠,也在黑暗中微微震颤,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