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啪叽噗。
东京的梅雨季像一块拧不干的抹布，把潮湿狠狠摁进每一条巷弄。
Live house「Underground」的木门被推开时，风铃只勉强晃了两下，就被带着水汽的风按回沉默。
凛站在玄关，白色的玛丽珍鞋尖沾了点泥。
他低头去解蕾丝袜的绑带，手指触到脚踝处被汗水浸软的布料时，指尖微微发颤。齐肩的黑发被雨丝打湿，贴在泛红的脸颊上，发尾还缀着几滴没来得及滴落的水珠——
这让他看起来像株被暴雨淋过的铃兰，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折断。
“新来的吉他手？”
吧台后探出头的女生叼着烟，烟灰簌簌落在褪色的黑T恤上。她把烟按在满是烟蒂的玻璃缸里，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奈奈说的那个，那个什么……凛？”
凛猛地抬起头，视线撞进对方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女生穿着破洞牛仔裤，怀里抱着个贝斯，琴颈上还挂着个啃了一半的鲷鱼烧挂件。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像是有只受惊的鸟撞进了喉咙，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弓——这个弯腰的幅度不大，却像朵突然收拢花瓣的花，把所有可能暴露的线条都藏进了及膝的水手裙褶皱里。
“是、是的……我是凛。”
他的声音比预想中更轻，带着点没压下去的少年气，尾音却又软得发甜，“请多指教。”
“阿涉，贝斯。”女生嚼着口香糖站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个子比凛高出小半头。她上下打量着凛，目光在他蕾丝边的袖口和裙摆扫了一圈，突然笑出声。
“你这身行头，是刚从啥大小姐洛丽塔茶会逃出来的？”
凛的脸颊瞬间涨红，又想弯腰，后腰却被一个温暖的手掌轻轻托住。
“阿涉别欺负新人啦！”
鼓手奈奈举着一袋仙贝跑过来，双马尾随着动作晃悠，“凛酱好可爱啊！我是奈奈，打鼓的！快进来吧，静江姐在里面调音呢。”
被奈奈推着往里走时，凛的视线越过堆放着乐器箱的走廊，撞进了排练室的光里。
主唱静江背对着门口站在调音台前，黑色吊带裙的肩带松垮地挂在肩上，露出的肩胛骨像蝶翼般陷在苍白的皮肤里。
她正在调试麦克风，指尖捏着线缆的动作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窗外的雨打在磨砂玻璃上，把她的影子拓成一片模糊的冷色。
盯——！
就是这一眼。
凛感觉耳后突然炸开一阵热，像有细小的电流顺着脊椎爬下去。他几乎是本能地弯下腰，双手捂住膝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瞬间失神的眼睛。
琴盒的金属搭扣硌在大腿上，留下浅浅的印子，却压不住那阵突如其来的、让他羞耻的悸动——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连呼吸都变得慌乱。
“喂，你没事吧？”阿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戏谑，“被天花板砸了？”
“没、没事……”凛慌忙直起身，额前的碎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只是……有点闷。”
奈奈已经蹦到静江身边，小声说了句什么。静江转过身，目光落在凛身上时，没什么温度的视线像手术刀，从他齐肩的黑发滑到蕾丝袖口，最后停在他紧抿的唇上。
“吉他？”她开口，声音比想象中低哑，像浸过冰水的威士忌。
“是。”凛把琴盒抱得更紧了些，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敢再看静江，视线落在对方涂着黑色指甲油的脚趾上——她光脚踩在地板上，脚踝处有颗小小的痣。
“调弦。”静江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坐回舞台边缘的高脚凳上，随手拿起一本乐谱翻着。
阿涉抱着贝斯跳上舞台，往扩音器上一坐，晃着腿撕开一包薯片：“新人，露一手看看？别是个只会压抑的花瓶。”
凛深吸一口气，打开琴盒。
里面躺着一把奶白色的电吉他，琴头缠着圈蕾丝花边。他坐下时，裙摆铺展开来，遮住了椅子的边缘。拨片碰到琴弦的瞬间，他像是变了个人——
指尖的颤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流畅的拨弦，一段带着点迷幻色彩的solo从音箱里涌出来，混着窗外的雨声，意外地和谐。
肽帅了。
奈奈跟着节奏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哇！好厉害！”
静江翻乐谱的手指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舞台中央的身影。少年（？）低着头，发丝垂在脸颊两侧，认真的侧脸在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但她的目光没在脸上停留太久，落在了他握着琴颈的手上——那双手很漂亮，手指修长，却带着点薄茧，是常年练琴的痕迹。
solo结束时，凛抬起头，正好对上静江看过来的视线。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热意从耳后窜开，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再次弯腰，这次幅度太大，后腰撞到了琴盒的边角，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噗——”阿涉的薯片差点喷出来，“我说姐妹，你这腰是不是有毛病？静江姐又不会吃了你。”
凛窘迫地直起身，脸颊红得快要滴血。
……
排练在断断续续的雨里进行到傍晚。奈奈提议去便利店买晚餐，阿涉第一个响应，抓起钱包就往外冲，路过凛身边时，故意撞了他一下。
“喂，小矮子，帮我带个金枪鱼饭团。”
凛没站稳，踉跄着往旁边倒去，正好撞在刚站起来的静江身上。静江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触到他后腰的瞬间，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谢、谢谢静江前辈……”凛像被烫到似的弹开，又开始弯腰，这次却被阿涉拽住了后领。
“走了走了，买吃的去。”阿涉拖着他往外走，路过走廊时，突然凑近他耳边，用气音说。
“喂，你藏在裙子里的东西，比我的贝斯还硬啊。”
？？？
凛的身体瞬间僵住。
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像要盖过窗外的雨声。阿涉的声音还带着薯片的咸香，却像冰锥一样扎进他的耳膜。
阿涉已经松开了手，吹着口哨往前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着抹了然的笑：“放心，我对平胸没兴趣。”
便利店的冷柜发出嗡鸣。
凛站在饭团区前，手指还在发颤。
他能感觉到阿涉的视线时不时扫过来，带着种玩味的审视。奈奈在认真挑选冰淇淋，静江站在收银台旁看杂志，侧脸冷得像块冰。
“喂，这个怎么样？”阿涉突然把一个粉色包装的甜点塞进他手里，“看起来和你很配。”
那是个樱花味的大福，包装上印着穿着洛丽塔裙的少女。凛的指尖碰到包装纸，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烫，他低着头，想说“不用了”，却听见阿涉在他耳边轻笑：
“喉结藏得不错啊，用遮瑕膏了？”
凛猛地抬起头，撞进阿涉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很亮，像藏着星星，却又深不见底。她什么都知道了。这个叼着饭团、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贝斯手，第一个看穿了他的秘密口牙。
“别紧张。”
阿涉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散漫，“乐队缺个吉他手，管你是男是女，能弹出好听的旋律就行。”她顿了顿，往静江的方向瞥了一眼，“不过——”
“不过什么？”凛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过你每次看静江姐就弯腰，”阿涉咬开矿泉水瓶盖，灌了一大口，“再弯下去，小心她真的把你拆了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哦。”
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静江正好放下杂志，目光直直地射过来，落在他手里的樱花大福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凛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弯下腰，额头几乎要碰到冷柜的玻璃门了呢。
他没看到，阿涉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变了形。
也没看到，静江的目光在他颤抖的肩膀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移开，指尖轻轻敲了敲杂志上印着的吉他弦，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兴味。
雨还在下。
东京的夜晚被泡在潮湿里，而「Underground」的灯光下的命运之舞台，缠绕着乐队梦想（？）的秘密，才刚刚开始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