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的操场像一口烧红的平底锅,晒得人脚底板发疼。444寝室的四个人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宿舍楼挪时,李易总觉得自己的迷彩裤能拧出半盆汗。赵磊的大嗓门在楼道里回荡:“食堂今天倒是卖蛋炒饭了,我还寻思着给小煤带一碗,最近的零食什么的感觉不怎么配胃口,那曾想这味道……”
李叱正弯腰系鞋带,闻言嗤笑一声:“一言难尽对吧,要这么想,一碗饭四分之三但是地沟油,饭都是漂起来的,你敢尝试已经十分牛逼了”
寝室门一推开,一团黑影子“扑棱”从阳台飞过来,精准落在李易肩膀上。小煤用脑袋蹭着他的脖颈,喉咙里发出“咯咯哒”的撒娇声。
“哟,煤子今天没去骚扰凌川的水果刀?”李叱把军帽往桌上一扔,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李易刚想提醒“别乱喂”,就见小煤猛地蹦到桌上,歪着脑袋盯着那团油纸,昨天它就是被这包东西坑惨了。
李叱慢悠悠打开纸包,露出里面的红烧鸡腿。油汪汪的表皮上撒着一层白花花的颗粒,看着像白糖又像盐。小煤的羽毛瞬间炸起来,往后跳了两步,冲李叱翻了个标准的白眼——这是它的招牌动作,眼皮翻得几乎露出眼白,配上乌漆嘛黑的脑袋,活像个赌气的小孩。
“咋不下来尝尝?”李叱用手指戳了戳鸡腿,“今天没放白糖,我试过了,放的应该是旺仔奶糖,比昨天的好一点点。”
“叱哥你是人吗?”赵磊刚把毛巾搭在肩上,赶紧走过来把鸡腿扒拉到一边,“煤子昨天吐得站都站不稳,你还来?今天要死吃出问题来了易哥揍你我也不保你了”他从自己的零食袋里摸出半袋小米,摊在手心伸向小煤,“来,煤子,吃点正经的。”
小煤迟疑地凑过去啄了两下,突然转头对着李叱的胳膊狠狠一啄。这一下又快又准,疼得李叱嗷嗷叫:“你这鸟崽子记仇啊!”李易笑着把小煤抱进怀里,这才发现它脖颈处的羽毛有点湿,昨天吐得太厉害,连带着脖子上的毛都沾了黏液,现在还没完全干透。
其实李叱也不是真要欺负小煤。前天他看见食堂阿姨给鸡腿撒糖时,就觉得这味道肯定是妙不可言,偏生小煤那天总跟在他脚边转悠,他一时兴起就想逗逗这只胆大包天的鸟。谁知道小煤真敢下嘴,啃了两口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扑在地上把早饭都吐了出来,连带着李易给的面包渣都没放过。
“它不是记仇,是真怕了。”李易用手指梳理着小煤的羽毛,“你看它现在看见你拿吃的就躲。”
李叱摸着胳膊上的红印,突然从柜子里翻出包牛肉干:“来,煤子,这个绝对没糖。”他撕了一小块递过去,小煤却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起来,一爪子扒在李叱的眼镜上,鸟喙直往他眼睛戳。要不是李叱反应快抬手挡了一下,估计得被戳成熊猫眼。
“我操!”李叱捂着眼镜后退两步,“这鸟是真要谋杀啊!”
李易没有制止,只是来了句活该。
凌川依旧是看着小煤一言不发。
军训过半时,444寝的夜聊成了每天最盼的事。熄灯后大家躺在各自的床上,借着窗外的月光瞎侃。赵磊总说他老家的趣事,说他爷爷养的鹅能追着小偷跑二里地;李叱则吹嘘自己小时候曾经被拐卖的经历。
李易话不多,大多时候是听着,偶尔插一两句。他注意到凌川很少说话,多数时候只是“嗯”一声,或者干脆没动静。直到有天夜里,李叱聊到自己小时候被狗咬过,现在看见大型犬就发怵,黑暗中突然传来凌川的声音:“被狗咬了建议先挤血,用肥皂水冲一刻钟,别忙着找医生。”
寝室里静了两秒,赵磊惊讶地问:“川哥还懂这个?”
“嗯,以前领居养过……狼狗……啊对,就是狼狗。”凌川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很久没开口似的,“以前被咬过三次。”
从那以后,凌川估计也渐渐融入了这个圈子。偶尔会多说几句话。比如李叱抱怨军训鞋磨脚,他会从枕头底下摸出块创可贴扔过去;赵磊的晾衣绳断了,他默默找了根结实的鞋带帮着系好,全程没说一句话,系完就回自己座位擦水果刀。
他那把水果刀李易见过,银亮的刀刃只有巴掌长,刀柄是深色的木头,刀把刻着细密的花纹,估计是为了耍帅吧。凌川每天晚上都要拿块绒布擦,擦得极其认真,连刀柄的缝隙都要用牙签剔干净。有次李易半夜起夜,看见他坐在床边,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擦刀,黑眼圈在暗光里像两团墨渍,手指却稳得很,绒布在刀刃上划出轻微的“沙沙”声。
“睡不着?”李易轻声问。
凌川抬头看了他一眼,把刀刃折了起了:“嗯,认床。”
“我也有点。”李易挠挠头,“军训哨子太吵了。”
凌川没接话,却往旁边挪了挪,给李易腾出点走过去的空间。等李易从厕所出来,发现凌川还坐在那,只是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本地的天气预报。
“明天有雨。”凌川突然说。
李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不是不用站军姿了?”
“可能改室内学叠被子。”凌川的嘴角好像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你的豆腐块能被扔出去三次。”
李易的脸腾地红了。他叠被子确实是全连倒数,昨天连长当着全连的面把他的被子抖开,说“这玩意儿摊开能当拖把用”。没想到凌川居然注意到了。
第二天果然下起了雨,全连在食堂学叠被子。李易对着皱巴巴的被单发愁时,凌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把边角拽紧。”他伸手捏住被角,手腕轻轻一翻,原本软塌塌的被边立刻挺括起来,“像这样,先掐出印子再折。”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捏着被角的动作带着种莫名的专注。李易盯着他手腕上的浅青色血管,突然觉得这人冷漠的样子底下,藏着点不为人知的耐心。
中午回寝室时,李叱正举着个塑料袋逗小煤。袋子里装着食堂的糖醋里脊,红通通的裹着浓汁。“煤子快看,今天这个甜得能齁死人,比那天的鸡腿带劲。”
小煤在阳台的纸箱里蹦跶,冲着李叱“嘎嘎”叫,像是在骂街。赵磊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一进门就喊:“猜我带了啥?”他打开纸包,里面是四个刚出炉的肉包,热气腾腾的,“食堂师傅偷偷给的,没放糖!”
小煤“扑棱”飞过来,落在赵磊胳膊上,迫不及待地去啄纸包。李叱凑过去闻了闻:“嘿,还真香,给我一个。”
“自己买去,这是给煤子改善伙食的。”赵磊把一个肉包掰成小块,放在盘子里推到小煤面前,“昨天看它光吃小米,都瘦了。”
李易刚坐下,就看见凌川从抽屉里拿出个东西放在桌上。是个小小的竹编食盒,打开后里面铺着层干草,放着几粒饱满的玉米。“我妈寄的,家里种的。”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小煤叼着肉包碎屑,歪头看了看竹盒里的玉米,突然放下肉包,跳过去啄了一粒(这是李易没有想到的,以前小煤是让准了蛋炒饭不放,甚至不是李易烧的还要闹脾气,现在学校的饭菜下还是屈服了)。凌川的眼神似乎柔和了点,伸手想去摸它的头,又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拿起桌边的小刀擦了起来。
李叱看得直乐:“川哥,你这是跟煤子处上了?”
凌川没理他,指尖在刀刃上轻轻滑过,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弯。李易看着他低头擦刀的样子,突然觉得那黑眼圈好像没那么吓人了,反而有点像熬夜赶作业的学生,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军训最后一天拉练,走了十公里山路。回来时所有人都累瘫了,赵磊往床上一倒就打起了呼噜,李叱抱着膝盖揉腿,嘴里骂骂咧咧的。李易刚把小煤从阳台抱进来,就看见凌川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药瓶。
“给。”凌川把药瓶递给李易,“喷腿上,消肿的。”
李易接过来,发现是瓶云南白药,标签都磨掉了一半。“你不用吗?”
“我没事。”凌川指了指自己的腿,“以前练过。”他转身往自己座位走,路过李叱床边时,把药瓶往他面前一递,“你也喷点,看你瘸得快赶上赵磊家那只三条腿的猫了。”
李叱“嘿”了一声,却乖乖接过药瓶:“还是川哥够意思。”
小煤突然从李易怀里飞出去,落在凌川的肩膀上。这次它没啄人,只是用脑袋蹭着他的耳朵,喉咙里发出细软的“咕咕”声。凌川僵了一下,慢慢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小煤的背。黑色的羽毛在灯光下泛着蓝紫色的光泽,像块上好的绸缎。
“你看,煤子都知道谁是好人。”李易笑着说。
凌川没说话,只是把小煤往肩上托了托,拿起桌上的竹编食盒,往里面添了把玉米。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刚好落在他的侧脸,黑眼圈在光影里柔和了许多,连带着那把总被擦拭的小刀,都好像少了点冷意。
寝室里静悄悄的,只有赵磊的呼噜声和小煤啄玉米的“笃笃”声。李易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军训好像也没那么难熬。至少在这个闷热的夏天,他遇见了三个有意思的室友,他们像一串不太规整的珠子,被444寝室这根线串在一起,碰撞出的声响里,藏着只有他们才懂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