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在睡梦中打了个啵,她的嘴唇轻轻抿了抿,从不算太糟也不算太好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娇俏的身姿蜷缩着,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塞在坚实的臂膀里,摊在厚实的胸膛上。
蒂娜微微睁开眼睛,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环抱着,全身动弹不得,发鬓的左上半角传来轻微的呼气声,有一种奇特的醇厚气息。
她微微抬了抬头,发现棕那正用铜铃般的大眼睛看着她,她此时也在看着棕那。
两人的目光交汇不过几秒钟的功夫,蒂娜便率先将目光缩了回来,看向自己脸前,棕那那还长满鬃毛的坚实胸膛。
她此时正被棕那抱在怀里,身旁就是篝火,烤的蒂娜心里暖洋洋的,她脸色微微绯红,两人侧身睡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先放开我。”
良久,蒂娜率先打破沉默的说道。
“你醒了?”
真是的,明明都瞪大眼睛看了自己这么久,现在却蹦出这么句话?
蒂娜没来由的产生一丝恼怒,她微微使力,没想到一下就挣开了棕那的怀抱,有些意外的瞅了一眼棕那,她才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四周都被一群长角尸鹿围绕成一圈,地上的黑土地虽然还依稀可见,但越靠近篝火堆的地方,土地就越发的泛白,似乎是被篝火熏烤所致。
那些尸鹿也很奇怪,靠近篝火堆这一侧的身体,一直保持着一种融化的状态,就好像是不断泛出山口的熔浆,不断的泛出,又不断的凝固。
蒂娜问道,“这是哪里?”
“还在腐败森林哦。”
回答她的是一个中性的女声。
蒂娜循声望去,正看到一个身穿灰色修服的女士,面覆轻纱,静静立在篝火堆另一侧,此时正眺目望向她,投来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是......?”
还没等少女主动做出回答,棕那抢先回答道,“这位是龙骨神殿的修女大人,多亏她们和主教大人,我和多纳小姐你才能得救啊。”
说完棕那还非常感激似的,朝那位修女拜了拜,嘴上说的话也十分恭敬,“光明主的使者,人类的守护之‘衣’啊,感谢你们对我们这些平族的保护。”
那身穿修女服的女孩闻言笑道,“不必说什么平族,在龙骨神殿,我们的主教大人从来不提倡这些。”
“是是是,小人一定遵循修女大人的引导。”
见到棕那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蒂娜就知道眼前之人必不简单,而通过两人简短的对话,蒂娜也算是将对方的身份猜测的个八九不离十。
【松鹤山神殿】,又称【龙骨神殿】,盖因整座神殿都是以巨龙的尸骨为地基和梁柱搭建而成,数百年来饱经风雪和诅咒的侵蚀,至今屹立不倒,可以称是人族在极北之地的奇迹。
米斯神教除了供奉着【米斯唯一神】之外,其下分别有七位红衣大主教,分别对应着七种罪恶的责罚与审判,据说,能够成为红衣大主教的人物,无一例外都必须拥有‘圣级魔法师’甚至以上的实力,而如果达到这个程度还没有评选上的话,就会被分派的世俗信仰米斯的各国,担任【护国大主教】。
护国大主教身穿青衣,亦有辅佐国王和维护当地国度稳定的职责,在某些国家,甚至被国王冠以【帝师】的名号。
再其下,则是分配往四疆和以及奇迹之地的【灰衣大主教】,这类主教实力可能略逊【护国大主教】一筹,但对于【神】的虔诚,却是连红衣大主教也不遑多让,他们一心一意侍奉神,宁愿将自己的灵魂、身体、意志,所有的一切都奉献出去,所有才被派往这些险恶之地的奇迹之殿,作为【镇守】。
【龙骨神殿】很显然就是这样的地方,数百年前,‘众王之王’联合米斯神教在这里遏止住了诅咒的蔓延,数百年来,一直有从米斯中枢前来镇守的【灰衣大主教】,从未断绝。
此时眼前的少女,身穿灰衣,应该就是那些守护在主教身边的修女无异,当初他和卡哈亚骑士长他们前往神殿朝圣的时候,曾经有幸远观过一次,当时一群修女簇拥在大主教和米斯的太阳之下,举止肃穆,形容神圣。
却没想到此次近观之,那种纯洁不可侵犯的神圣感更加强烈,明明穿着灰衣,与周遭黑色的腐蚀大地却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朵白色的莲花静静的生长在污泥中,周遭包裹的灰衣不过是掩饰,好让这朵莲花的苞心一直纯净。
见到蒂娜看来,少女也是微笑的回应道,“这位女士,虽然不知道你和这位先生因为什么缘故踏入腐败森林,又是因何缘由沾染上这里的诅咒,但既然到达了‘米斯理应守护之地’,那么光明之主就不会放弃祂的子民。”
一旁的棕那闻言又是连连点头,脸上的喜色已是按耐不住。
但蒂娜却不会简单的被她应付过去,继续问道,“什么是‘米斯理应守护之地’?你们米斯神教,和这片腐败森林又有什么关系?还有,我的弓具呢?”
对此,修女继续温言回道,“我只是奉命保护你们,至于你的这些疑问,我想我无权回答,女士,还请你稍待片刻,我想,老师很快就会解决这里的问题了。”
老师?
蒂娜看了看修女,见对方没有继续回答的意思,又看向棕那,棕那当然懂蒂娜的意思,他微微抬起对修女恭敬的头,朝左边指了指,又朝右边指了指。
这是示意我多观察观察四周吗?可是,刚才我不是已经把这一圈看下来了吗,除了围住他们的尸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啊。
等下!
蒂娜忽然察觉到不对,就在她苏醒之后,她确实第一时间起身将周围观察了个遍,可是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位修女。
这位修女的身材并不高,但也不至于被篝火堆就能完全遮掩住身形,可是自己却完美的忽略掉她了,直到......这家伙朝自己投来那一瞥!
想到这里,蒂娜的心神再次警惕起来,她望了望静静站立在那里的修女,对方依旧保持着微笑看着她,没有任何回应。
咬咬牙,蒂娜决心往外围探索,她先是来到滚滚如岩浆般翻动的尸鹿身体四周,寻了一个缝隙,向外走去。
此时尸鹿群的规模明显比之前小了不少,里外大概只有三层的样子,按照这个规模计算,拢共大概只剩下三十只尸鹿聚集在这里,蒂娜从它们身边走过它们也没有任何反应,之前似乎残存有意志,现在倒真像是一群行尸走肉了。
这般向前探索了不到三米,地上的黑色腐土开始变白,越往外走,越宛如白地一片,就好像之前脱离腐败森林,往【米斯的太阳】那边走时一般的炽白色土地。
再往前走,看到最后一排尸鹿时,地面上的土地已经大变样,变成近乎赤红色的模样,土地还不断翻滚,宛如岩浆一般,站在它上面的尸鹿,更是两边的身体都开始消融,向天空蒸发出一种奇怪的气体,那味道传到蒂娜四周,有一种立刻让她窒息的恶心感。
“到这里就不要往前了吧。”
耳边忽然传来那位修女的声音,蒂娜心头一震,循声望去,竟然看到方才站立在篝火边的修女,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与她相隔一只尸鹿的另一侧。
“前辈......”蒂娜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修女笑道,“你既然想看,那就静静的去看,静静的去听,去感受,如果你真的能够‘看到’一部分,那也是你的命运。”
修女说完便不再出声。蒂娜略微思索一下,再抬头,修女已不在原地。
她不再犹豫,抬头拼尽全力的向外看去。
修女究竟要她看什么呢?
尸鹿群之外是一片苍茫茫什么也无的荒芜天地。
赤红色的大地在翻滚,天空既无云也无光,却呈现出一抹灰蒙蒙的颜色,大地与天空之间的空间,什么也无,既看不到森林,也看不到起伏的山丘、地形,一览无余。
如果什么也看不到,就代表这不是我的命运,如果能看到,就代表那是我的命运?
说到底,【命运】到底是什么?
自从接触到【米斯神教】以来,屡次被对方提及命运,当初的自己风头正盛,可以不在乎这些神棍的神神叨,现在的蒂娜却不行。
蒂娜轻轻握了握拳,努力回想她使用弓具【吹箭】时的感觉,那种感觉与呼唤出魔法时的感觉及其相似。
她又努力回想起魔法老师对他影响最大的那些话。
“魔法,就是运用自己的身体去摄取天地之间的魔力,继而集中一点爆发出来的力量。”
“所以身体对魔法的适性很重要,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魔法的天赋是天生的,有些人天生就适应魔法,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感受到魔法。”
她很清楚,蒂娜这具身体很明显是无法感应魔法的,否则,早在多年前身为伯爵长女的她就会被送进魔法学院,继而被作为价值更高的联姻工具使用。
可现在,她不得不拼尽全力去感受她能感受到的一切。
如果眼前的这位修女真是【龙骨神殿】的修女的话,那么她口中的老师,至少也是【大主教】这个级别的,这种级别的人物,在魔法等级上至少达到【圣级】了吧?
这样的人物,又可以借助【米斯的太阳】的力量,我身上还有那位‘灵魂破碎之地’的前辈送的异能,没道理怕一只黑发鬼女。
更何况蒂娜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触发那位前辈送给她的力量,只知道在关键时刻,从胸口冒出的光球会阻止诅咒对她的侵蚀,至于能阻止多久,也犹未可知,至少那位前辈说是有时限的。
想到这里,蒂娜决定不再犹豫,瞬间,她的一只脚就踏出了尸鹿群,踏向那片赤红的大地!
不远处,站立在篝火堆旁的修女朝她的方向投来惊讶的一瞥。
远方,天地在她踏下那一步时骤变,耸动的大地,巨大的黑影,天空遮天蔽日的巨日,以及那巨日之下风袍猎猎手握法杖的身影都朝这边投来伟力。
无数的,青色的,犹如云朵形态的物体,纷纷尖啸着,向空中涌起,在它们中心,是一颗飞速旋转的,犹如玻璃珠子般的血红色小球!!
天地都被这无数的青色云雾分割成数块,却又在那遮天蔽日的巨日之下无所遁形!
法杖缓缓挥下,每下降一寸,天便往向压下一丈!
伴随着法杖的不断挥动,天地之间的空间被压缩的越来越小,而那片青色的云雾也变的越来越小,正中间的血红色玻璃球先是疯狂激急转,到最后直接不动。
与此同时,蒂娜也面临着被天地挤压成碎片的风险,她咬咬牙,想收回那已经踏出的脚步,却发现那只脚仿佛被赤红色泥土黏住一样,动弹不了分毫。
眼看天与地之间的空间要合缝,猛然间,有无数黑发从她身后涌动,那抹金黄色的火焰也从她胸口跃越而出。
天空中挥杖的身影微微一顿,下一瞬间,出现在蒂娜身边。
那身影披头散发,但发线却统一有规律的向同一个方向飘散,望上去颇为神异,须发皆白,面目是一种中年偏老的面容,唯独那双眼睛,闪耀着亦青亦金的光芒,却是连同眼珠瞳仁,都是青黄间绿的异色。
这般注视着蒂娜只是片刻,他忽然说道,“没想到在这天地极北之边缘,也能撞见身怀‘圣女之心’的女孩儿,只可惜心怀圣女意,身中彼岸咒,能否得到我主的青睐还是一个未知数......”
时间容不得他思虑更多,他转头看向那个逐渐已经无力抵抗他的血月珠子,黑色的巨大虚影只敢躲藏在大地之中,虚张声势的朝他獐牙咧嘴。
他无法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这个举动是否会产生巨大的变数,但既然圣女的候选人已经出现在他的身旁,他便相信这是【米斯唯一神】指引给他的命运。
未再思及更多,男人一把抓住蒂娜的手臂,从已经近乎被压缩到一人之宽的天地之间一跃而出,奇迹发生了,原本彷佛被禁锢在原地的蒂娜,此时竟轻飘飘的,仿佛从未遇到任何阻碍似的离开了原地,转眼消失在这片天地中。
天地之间,青色的云雾依旧在出现哀嚎般的尖啸,大地之中,黑色的巨大的虚影间灰袍人消失,又耸动起大地,轻轻的撩拨着那颗忽明忽暗的血红色珠子,天空,巨日的光芒依旧炽烈。
斗争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