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像个被城市遗忘的伤口,狭窄、幽深,散发着潮湿霉烂与垃圾腐败混合的刺鼻气味。
两侧墙壁斑驳,陈年污渍层层叠叠,仿佛凝固了无数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头顶上,几根锈迹斑斑、歪斜扭曲的旧式铁质晾衣架,将傍晚最后几缕残阳切割成破碎的光斑,吝啬地洒在坑洼的水泥地上。黄山拖着脚步,廉价球鞋的胶底摩擦着地面,发出疲惫的“嚓嚓”声,每一步都溅起细小的尘埃。
他刚从一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家教兼职里挣脱出来,脑袋里塞满了那些反复讲解却似乎永远灌不进学生耳朵里的数学公式,沉甸甸的,像灌满了湿透的沙子。
巷子深处,光线愈发稀薄,阴影浓稠得如同墨汁。空气里那股垃圾特有的酸腐味道陡然变得浓烈起来,几乎令人窒息。黄山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脚步加快了些,只想快点穿过这片令人不适的区域,回到他那狭小却安全的出租屋。
就在这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蛮横地刺破了污浊的空气。
热浪。
不是夏日闷热,而是某种带着毁灭意味的、纯粹的、极具侵略性的高温。它毫无征兆地出现,像一堵无形的炽热墙壁,猛地拍在黄山脸上。皮肤瞬间感到一阵灼痛,仿佛被无数细小的火针扎刺。
他猛地刹住脚步,身体因惯性微微前倾,心脏在胸腔里骤然缩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巷子前方,不足十步之遥,一团赤红刺眼的火焰凭空爆燃!
那火焰并非附着于任何物体,它就在虚空中翻腾、咆哮,仿佛来自地狱的门户骤然洞开。橙红的核心剧烈地跳动,边缘则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白。
它贪婪地舔舐着周围的空气,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轰隆隆”的咆哮,如同某种远古巨兽的喘息。火舌卷过之处,潮湿的墙壁表面水分被瞬间蒸发,发出“滋滋”的悲鸣,留下大片焦黑的印记;地上散落的几片枯叶眨眼间化作蜷曲的焦炭,继而爆燃成一簇转瞬即逝的火星,飘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火光的源头,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翻腾的热浪中扭曲、摇曳。只能勉强分辨出那是个人的轮廓,高大,却笼罩在一片由纯粹高温形成的、令景象完全失真的涟漪之后。那人影似乎抬起了手臂,指向黄山。
黄山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冰冷的毒液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所有关于公式、家教、出租屋的念头被这突如其来的、超乎想象的恐怖彻底碾碎。他想喊,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死,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想跑,双腿却像灌满了沉重的铅水,死死钉在原地,微微颤抖着。
眼前只有那团不断膨胀、带着死亡气息的火焰。
“轰——!”
那团悬浮的火焰猛地膨胀、拉伸,瞬间化作一条狂暴的赤红巨蟒,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直扑黄山!
高温瞬间包裹了他。衣服的纤维在接触的刹那便发出焦糊的臭味,皮肤传来无法言喻的剧痛,仿佛每一寸都在被滚烫的刀刃活活剐下。视野被一片纯粹、灼目的红光吞没。
最后涌入耳中的,不是自己的惨叫,也不是火焰的咆哮,而是某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械转动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嘶……”,像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拨动,又像冰冷的镜头在精准地对焦。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和彻底的寂静。
……
混沌。
一种粘稠、沉重、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着他,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死海最底部的碎片。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一丝微弱的信号,像接触不良的电流,刺破了这片混沌。
视觉信号最先艰难地恢复。视野里充斥着大片模糊的、不断扭曲晃动的暗红色块,像是透过一层厚厚的、沾满污垢的磨砂玻璃看出去。轮廓在剧烈地颤抖、拉伸、收缩,无法聚焦。
耳朵里灌满了杂乱无章的白噪音,尖锐的蜂鸣、低沉的嗡响、断续的电流“滋滋”声,所有声音都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疯狂的混沌交响。
他试图“感觉”自己的存在。手臂?腿?躯干?它们似乎还“在”,但感觉极其遥远、极其陌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毫无知觉的绝缘橡胶。一种深沉的麻木感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他无法移动哪怕一根手指,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还拥有手指。
意识在虚无的边界和这具陌生躯体的微弱信号之间剧烈摇摆,每一次试图掌控的尝试,都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壁。
渐渐地,那片刺目的暗红背景开始稳定下来。颤抖的频率降低,扭曲的程度减轻。他终于能勉强分辨出一些形状。
那似乎……是一个拱形的、由粗糙水泥构成的穹顶?布满污渍和裂纹。视角很低,非常低,几乎是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几缕微弱的光线,不知从何处渗入,在视野边缘勾勒出模糊的、向上延伸的墙壁轮廓。
空气里那股熟悉的、垃圾腐烂的酸臭味,混杂着一种更刺鼻、更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蛋白质和化纤织物被高温彻底破坏后留下的死亡气息——顽固地钻进他刚刚恢复一丝功能的嗅觉系统。
他“躺”着。
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不自然的姿态。脖子无法转动,视线只能固定地投向斜上方。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的、冰冷的、毫无情感起伏的合成电子音,突兀地刺穿了意识的迷雾,直接在他思维的“内部”响起,仿佛那声音本就来自他大脑的某个角落:
【核心意识模块链接确认…生物电信号读取中…】
声音停顿了一瞬,像是在处理庞大的数据流。
【识别码:HS-7D9F。身份:黄山。状态:生物体征终止。物理结构损毁度:87.4%。】
【根据‘第二版世界毁灭协议’第7条紧急复苏条款,启动‘记录重构’程序…】
【正在调用…HS-7D9F个体物理数据备份…环境扫描数据同步中…物质重组开始…】
随着这冰冷宣告般的语音落下,视野正上方,那片被聚焦的、布满污迹的拱形水泥穹顶前,一个物体缓缓移动,进入了视野的中心。
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金属球体。通体是哑光的、毫无生气的铅灰色,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的蜂窝状纹路,仿佛某种昆虫的复眼结构。球体中央,一个深红色的圆形光学镜头,像一颗凝固的血珠,正直勾勾地“凝视”着下方——凝视着他。
镜头周围,几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电弧无声地跳跃、闪烁,如同有生命的电蛇在金属表面游走。没有任何支撑结构,它就那样诡异地、违背物理常识地悬浮在半空中,微微上下沉浮,保持着一种绝对静止中的微妙动态。它投射下的目光冰冷、精准、毫无温度,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感。
黄山混乱的意识中,一个迟来的、被巨大恐惧和荒诞感挤压得几乎变形的认知终于艰难地浮出水面:
那细微的机械转动声…
“咔哒…嘶……”——正是来自这个悬浮的金属眼球!
它…一直在那里?在看着?在…记录?
金属眼球——那个自称“逮艾”的冰冷造物——中央的血红色镜头微微收缩了一下,焦距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调整,幽蓝的电弧随之亮度略增。
【物理重构完成度:99.8%。神经接驳准备…】
【警告:重构体基于‘环境记录’与‘基础备份’生成,存在结构性不稳定。预计最长持续时限:168地球时(7地球日)。倒计时启动:167:59:59…】
冰冷的倒计时数字像烙印一样刻进黄山的意识。七天。只有七天。
【目标‘HS-7D9F’意识逻辑核心恢复…生命维持协议激活…】
【个体:黄山。身份确认。你已死亡。】
这直白的宣告不带任何修饰,仅仅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我,编号D-EYE-001,执行单元‘逮艾’,依据协议赋予权限,调用本地环境记录数据及你的基础物理信息备份,重构了你的物理存在形式。】
金属球体——逮艾——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朗读一份枯燥的仪器说明书。
【此重构体为临时存在,最大运行周期168小时。周期结束,物质结构将因底层数据熵增不可逆而崩溃,即,再次死亡。】
再次死亡。
这四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黄山刚刚复苏、还一片混沌的意识里。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七天!只有七天!这具僵硬、冰冷、麻木的“身体”,只是一个倒计时的沙漏!
他试图发声,喉咙里却只挤出几声干涩、嘶哑、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声带像是生了锈的铁片互相摩擦。
【能量消耗加剧。维持当前交流模式非必要。】
逮艾的电子音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效率感。
【核心需求:延长你的存在时限。唯一可行方案:执行‘世界毁灭计划’。】
世界毁灭?黄山混乱的思维根本无法处理这四个字所蕴含的恐怖重量。
他只能僵硬地“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透过逮艾那冰冷的红色“眼睛”,徒劳地试图理解这荒谬绝伦的一切。
【基础认知注入开始。】
逮艾没有给他任何喘息和提问的机会。随着它冰冷的宣告,一股并非声音、也非图像、而是纯粹信息流的洪流,猛地灌入黄山的意识!
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概念、冰冷的逻辑链条,如同决堤的洪水,粗暴地冲刷着他脆弱的精神堤坝:
…混沌的宇宙…一滴粘稠如血、散发着难以名状光辉的“墨水”…从某个不可知、不可名状的维度滴落…无声地渗入现实的底层结构…污染了某种集体无意识的海洋…
于是,沉眠的众生…在梦境深处…悄然构筑起独属于自己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沙堡…水晶宫殿…燃烧的图书馆…甚至…尸骸堆砌的王座…这些“世界”是虚幻的摇篮…却也是力量的温床…某些强大的意识…能从中汲取“规则”…
扭曲现实…凝水成冰…挥手引燃烈焰…那个杀死你的存在…即是此类“造物主”…
信息流冲击着,痛苦如同钢针穿刺着太阳穴。黄山在信息的狂潮中捕捉到一丝线索——那个火焰杀手的力量来源!一个…梦中的世界?
【‘世界毁灭计划’核心执行逻辑:】
逮艾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冷的铡刀落下。
【定位目标‘造物主’的潜意识世界坐标。侵入。摧毁其世界核心——即,抹杀该世界的‘造物主’意识投影。世界崩塌释放的‘源质墨水’…将被协议框架捕获…用于修复并延长你的重构体存在时限。】
抹杀?黄山麻木的思维里掀起惊涛骇浪。去别人的梦里…杀人?为了…续命?
【协议接受流程启动。】
逮艾根本没有询问,也不在乎黄山此时的想法。它悬浮的球体微微前倾,血红的镜头几乎占据了黄山全部的视野,冰冷的压迫感如同实质。
【基于重构体所有权及生存需求绑定,默认执行条款。个体黄山,是否确认接受‘世界毁灭计划’第二版执行权限?】
第二版!
这个突兀的词像黑暗中划过的火柴,瞬间照亮了黄山混乱思绪中的一个角落。刚才那股信息洪流里,似乎…确实…模糊地提到了“第二版”…为什么是第二版?
第一版发生了什么?巨大的疑虑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但眼前那血红的倒计时数字——167:43:21——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质问?拒绝?代价是什么?立刻化作一滩腐烂的有机物?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集中了刚刚恢复的、极其微弱的对身体的控制力。脖子僵硬得如同生锈的轴承,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微乎其微,更像是一次不自主的抽搐。
【确认接收。执行单元‘逮艾’,协议绑定完成。】
红光闪烁,幽蓝的电弧瞬间明亮了几分,仿佛某种冰冷的契约被烙下。
【目标优先级:获取初始‘墨水’,稳定重构体。】
【目标定位中…基于环境残留高能反应回溯…匹配‘造物主’特征…锁定:对你实施毁灭行为的个体。能量特征:高活性火元素操控。潜意识世界特征:熵增型(高温/破坏倾向)。威胁等级:中等。侵入可行性:高。】
逮艾悬浮的球体表面,那些细微的蜂窝状纹路开始流转起极淡的蓝色微光,如同内部有液体在循环。
【执行准备。载体注入。】
球体下方,一个极其微小的开口无声地滑开。
一滴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液的液体,被无形的力量托着,缓缓滴落下来。那液体漆黑如墨,却又在内部折射出无数变幻不定的、非自然的幽暗光泽,仿佛将一片扭曲的星空浓缩其中。
它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息——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贪婪。
这滴诡异的墨水,精准地滴落在黄山无法闭合的嘴唇上。
接触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的冰寒如同活物般钻了进去!那不是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直抵灵魂、冻结思维的绝对死寂!
紧接着,是翻江倒海的恶心,仿佛吞咽下了整个腐烂沼泽的污秽精华,混杂着铁锈和某种陈年坟土的腥气。意识像是被这滴墨水强行拖拽着,沉向一个无底的深渊。
视野彻底扭曲、旋转、破碎!
巷子肮脏的墙壁、逮艾那冰冷的金属球体、滴水的管道…所有景象都像被投入了疯狂的漩涡搅拌机,拉长、撕裂、混合成一片混乱癫狂的抽象色块!
身体的感觉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高速下坠的失重感,仿佛坠向地狱的入口。耳边不再是白噪音,而是无数重叠的、疯狂的呓语和尖啸,仿佛亿万灵魂在深渊中哀嚎!
下坠感戛然而止。
重力重新回归,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粘滞感。
双脚踩在某种坚实又滚烫的基底上。一股足以瞬间蒸干所有水分的、狂暴的灼热气息,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向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刚刚恢复的思维瞬间再次冻结。
脚下,是暗红色、半凝固的熔岩。粘稠炽热的浆泡在表面鼓起,“啵”的一声破裂,溅射出几滴金红色的火星。灼热的气浪扭曲着视线,空气因高温而呈现出水波般的涟漪。
一条由巨大、粗糙、被烧得通红的黑曜石板铺成的狭窄通道,如同巨龙的脊骨,蜿蜒向前,悬浮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岩浆海洋之上。通道两侧,没有护栏,只有翻滚的死亡熔金。
而通道的尽头,矗立着一座无法用常理衡量的“建筑”。
那是由无数巨大书架构成的庞然迷宫。书架并非木质,而是某种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暗色物质,表面布满扭曲的纹路,仿佛还在流淌时就骤然凝固。
它们歪斜、扭曲、相互堆叠、刺向同样由熔岩构成的、不断流淌变幻的赤红色天穹。书架之上,塞满了难以计数的“书”——那是凝固的火焰!
书页由跃动的橙黄、赤红、青白火焰构成,文字是流淌的金色岩浆,封面则是焦黑蜷曲的硬壳。整座燃烧的图书馆散发着毁灭性的光和热,如同一颗在疯狂燃烧的巨大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掀起更加恐怖的热浪,撞击着黄山的重构体,发出沉闷的轰鸣。
这里,就是那个火焰杀手的“世界”?一个由纯粹高温和知识(或者说是焚毁知识的欲望)构成的噩梦!
通道起始的位置,离那燃烧的图书馆入口尚有一段距离。就在他前方十几步的地方,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熔岩通道的边缘。
那人身形高大,穿着一件似乎由某种耐高温的深色皮革制成的无袖短褂,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虬结,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流动着暗红色光泽的鳞片纹路。
他并未察觉到黄山的闯入,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凝视着下方翻滚的熔岩。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准岩浆。
“轰!”
一股炽白的火柱如同被唤醒的巨蟒,猛地从沸腾的熔岩中冲天而起!它扭曲着,咆哮着,在男人的意志下精准地舞动,时而化作咆哮的猛兽头颅,时而凝成旋转的火焰风暴。
高温扭曲了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男人似乎沉浸在这种掌控毁灭力量的快感中,手臂挥动,引导着那狂暴的火柱在空中划出危险的轨迹,每一次扭动都带起更猛烈的热风,吹得他短褂的后摆猎猎作响。
黄山僵硬地站在原地。热浪如同实质的拳头,一拳拳轰击着他重构的身体。麻木感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被架在火炉上炙烤的痛苦。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那里空空如也。
武器?他有什么武器?
【目标锁定。‘造物主’意识投影体。】
逮艾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如同绝境中的唯一救命稻草。
【执行方案:使用‘特制墨水’。接触目标。墨水将强制链接其潜意识核心,进行‘能力剥夺’或‘世界摧毁’操作。选择权在你。】
【警告:重构体处于极端高温环境,结构稳定性加速衰减。预计耐受极限:3分钟。】
倒计时!又是倒计时!但这次只有三分钟!三分钟后,他将在这片熔岩地狱里彻底融化!
那个高大男人似乎对火焰的掌控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引导着那道炽白火柱,猛地将其压缩、塑形,最终凝聚成一把巨大、炽亮、边缘流淌着熔岩的火焰巨剑!
他双手虚握剑柄,发出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咆哮,作势欲向脚下的岩浆海劈去!
不能再等了!
黄山猛地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肺部如同被烧红的刀子刮过。他不再思考道德、不再思考后果,只剩下最原始的、对“存在”本身的疯狂渴望!
他驱动着这具僵硬、沉重、如同生锈盔甲般的重构身体,爆发出所有的力量,朝着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脚步声沉重地敲打在滚烫的黑曜石通道上,在火浪的轰鸣中显得如此微弱。但就在黄山冲到男人身后几步之遥时,对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舞动火焰巨剑的动作猛地一滞!
男人霍然转身!
那是一张被高温和力量扭曲了的脸。五官粗犷,如同熔岩冷却后形成的粗糙岩块。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布满细密的裂痕,裂痕深处透出熔岩般的微光。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没有眼白和瞳孔的区别,只有两团熊熊燃烧的、炽白色的火焰!
此刻,那两团火焰正带着惊愕和瞬间升腾的暴怒,死死锁定在冲来的黄山身上!
“谁?!”咆哮声如同滚雷,裹挟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黄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那张脸,那燃烧的双眼!正是小巷里那个在火焰中模糊扭曲的身影!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他体内激烈交战,最终后者彻底压倒!
他不再犹豫,借着前冲的惯性,用尽全力将右手朝着对方那张燃烧着火焰的脸,狠狠抓了过去!
指尖触碰到的瞬间,一种难以形容的触感传来——滚烫!坚硬!仿佛抓在烧红的铸铁之上!皮肤(或者说重构体表面的模拟组织)瞬间发出焦糊的臭味!
“找死!”火焰男人怒吼,脸上的火焰瞬间暴涨,试图将这只胆敢冒犯的鼠辈烧成灰烬!
就在此刻!
黄山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墨水!用墨水!
那滴早已融入他意识、蛰伏在灵魂深处的“特制墨水”,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意志,瞬间被激活!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绝对死寂气息的黑色物质,并非从他手上渗出,而是直接从他与对方接触的指尖位置,凭空涌现!它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瞬间缠绕上火焰男人的手臂!
那漆黑的墨迹所过之处,男人手臂上流动的暗红色鳞片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熄灭!皮肤下透出的熔岩光芒像是被强行掐灭的炭火,迅速消失!
“呃啊——!”火焰男人发出一声惊骇欲绝、不似人声的惨嚎!那不仅仅是疼痛,更像是一种生命本源被强行撕裂、抽走的极致痛苦!
他脸上熊熊燃烧的炽白火焰疯狂摇曳、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黄山感到一股狂暴、灼热、充满了毁灭意志的能量洪流,正通过那漆黑的墨迹,从对方体内被强行抽离,疯狂地涌入自己的身体!
这股力量狂暴无比,像失控的岩浆在他重构的躯壳内横冲直撞!麻木的身体瞬间被难以忍受的剧痛和灼烧感充斥!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强行灌入滚烫铁水的皮囊,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检测到高纯度‘源质墨水’流…正在捕获…重构体损伤修复中…能量补充中…】
逮艾冰冷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
【警告:目标潜意识世界结构开始崩溃!重构体稳定性受冲击!】
仿佛是为了印证逮艾的警告,整个熔岩图书馆世界,猛地一震!
“轰隆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脚下悬浮的黑曜石通道剧烈摇晃、开裂!大块大块烧得通红的岩石从通道边缘和两侧那燃烧的书架上剥落、坠落,砸入下方的岩浆海,激起滔天的熔岩巨浪!
支撑着那些巨大金属书架的、流淌着熔岩的“地基”开始崩塌!一座离他们最近的、高达数十米的燃烧书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整个结构扭曲、倾斜,上面无数的火焰之书如同流星般纷纷坠落,在半空中就爆散成漫天飞舞的炽热火星!赤红色的天穹上,出现了巨大的、蛛网般的裂痕,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的“天空碎片”开始剥落、坠落!
整个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
“不!我的力量!我的世界!”
火焰男人发出绝望的嘶吼,他脸上的火焰已经微弱得如同烛火,只剩下两点不甘的赤红在眼中跳动。他试图再次凝聚火焰,但手臂上缠绕的冰冷墨迹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吞噬着他最后的力量。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剧烈地抽搐着,软软地向后倒去。
黄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世界崩塌震得踉跄后退。
他下意识地收回手,指尖残留的滚烫触感和那冰冷墨迹带来的诡异死寂感交织在一起。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重构体的皮肤似乎…更“新”了一点?那种无处不在的僵硬麻木感,似乎也减弱了一分?是错觉?还是…那所谓的“墨水”真的在修复?
没等他细想,更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眼前的景象再次开始疯狂旋转、撕裂!
燃烧的图书馆、崩塌的书架、坠落的熔岩碎片、还有那个倒在地上、眼神迅速涣散的火焰男人…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投入了巨大的漩涡,被拉扯成模糊的色带!
“呃!”他闷哼一声,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向后拉扯!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主宰了一切。
当他眼前的混沌和破碎感如潮水般退去,脚底重新感受到坚实(虽然依旧冰冷潮湿)的地面时,刺鼻的垃圾腐臭味和焦糊味再次涌入鼻腔。
他回到了那条阴暗的小巷。就站在刚才他“死亡”的地方,脚下还残留着一片不规则的人形焦黑印记,边缘散落着几片未能完全烧尽的、蜷曲的化纤布片,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惨剧。
身体依旧僵硬,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实感”?不再是纯粹的、冰冷的麻木。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关节发出轻微的、如同老旧木门的“嘎吱”声。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和头顶某处滴水的“嗒…嗒…”声。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撕裂了小巷的死寂!
“啊——!!!!”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恐惧,仿佛灵魂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撕扯出来!声音的来源,就在巷子前方拐角不远处。
黄山的心猛地一沉。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僵硬地挪向拐角。
拐角另一边,昏黄的路灯光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一个高大的身影蜷缩在墙角,身体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
正是那个火焰杀手!他双手死死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脖子,指甲在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噩梦。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珠瞪得几乎要裂出眼眶,瞳孔涣散,里面再也没有了任何掌控火焰的狂傲,只剩下纯粹的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和无法理解的崩溃。
他试图蜷缩,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剧烈地痉挛。
“我的手…我的火…没了…都没了…”他含糊不清地、如同梦呓般嘶吼着,声音里是彻底的绝望,“烧啊!给我烧起来啊!”他徒劳地对着空气挥舞着手臂,试图召唤那曾经如臂使指的烈焰,回应他的只有死寂的空气和指尖渗出的鲜血。
他像是彻底疯魔了,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砸在地上,手脚并用,在肮脏的地面上无意识地爬行、抽搐,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和嘶嚎。
曾经令黄山恐惧的火焰掌控者,此刻只剩下一个被抽空了灵魂、在痛苦深渊中挣扎的空壳。
冰冷的金属球体——逮艾——无声无息地悬浮在黄山身侧,血红的镜头漠然地“注视”着墙角那个崩溃、抽搐的身影,如同在观察实验皿里一只垂死的虫子。
【目标‘造物主’潜意识世界核心已摧毁。‘源质墨水’回收完成。】
逮艾冰冷的声音在黄山意识中响起,毫无波澜,如同在报告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
【重构体损伤修复度:12%。预计存在时限延长:48小时。当前总剩余时限:192小时。】
延长了…两天。仅仅两天。代价是墙角那个在绝望和痛苦中崩溃抽搐的灵魂。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巷子的潮湿更深,比逮艾的金属外壳更甚,从黄山的脊椎骨一路爬升到后脑。他成功了,活下来了,甚至还“赚”了两天。
但看着那个曾经轻易夺走他生命、此刻却如同蛆虫般在地上痛苦翻滚的身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后怕、恶心和某种更深沉恐惧的情绪,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重构的心脏。
【任务:首次世界毁灭。结果:成功。评价:效率尚可,情感模块干扰明显。】
逮艾的电子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程序化的评判。
【建议:强化目标筛选,优化执行手段,提升‘墨水’利用率。为后续任务做准备。】
后续任务?黄山猛地抬头,看向那悬浮的金属眼球。血红的镜头冰冷依旧。
“后续的任务?是什么。”
【协议目标:‘世界毁灭计划’(第二版)的完全执行。个体黄山,作为协议执行单元,需持续获取足量‘源质墨水’,直至重构体获得永久稳定基础,或协议终止条件达成。】
逮艾的陈述不带任何情感,只是在宣读既定的程序。
【下一次目标筛选将在12小时后启动。请确保重构体处于可执行状态。】
冰冷的宣告在寂静的小巷里回荡。没有欢呼,没有奖励,只有冰冷的倒计时和下一次杀戮的通知。墙角,那个火焰异能者的抽搐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黄山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巷子里昏暗的光线下,手掌的轮廓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点点,那种无处不在的僵硬感也减弱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是修复的迹象?还是吞噬了另一个灵魂力量后的…饱足感?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墙角那具濒死的躯体,投向巷子外那片被城市霓虹染成一片模糊光晕的夜空。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万家灯火在无数扇窗户后亮起。
每一盏灯下,是否都沉眠着一个拥有独属世界的“造物主”?一个他未来可能要去“毁灭”的目标?
逮艾悬浮着,血红的镜头微微转动,幽蓝的电弧无声闪烁,像一个耐心的、冰冷的监工。
黄山沉默地站着,像一尊刚刚从墓穴中爬出的、还未适应光线的石像。巷子深处的阴影浓稠得如同墨汁,将他僵硬的身影一点点吞噬。
他缓缓抬起手,伸进上衣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那是一个小小的、玻璃材质的长颈瓶。瓶身冰凉,隔绝了巷子里潮湿的闷热。他把它掏了出来,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臂。
瓶中,残留着薄薄一层液体。
那液体漆黑如凝固的午夜,却又在巷口透进的微弱路灯光下,折射出无数变幻不定、非自然的幽暗光泽。仿佛将一片扭曲的星空,一片吞噬光明的深渊,浓缩禁锢在这方寸之间。
它静静地躺在瓶底,粘稠得几乎不流动,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冰冷、死寂,带着一种源自虚无的贪婪。
黄山盯着瓶中那点残余的“特制墨水”。喉咙里残留的、那种混合着腐烂沼泽、陈年坟土和冰冷铁锈的极致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刺激着刚刚修复一丝的感官。
他拧开瓶盖。
动作依旧滞涩,金属螺纹摩擦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没有犹豫,他仰起头,将瓶口对准嘴巴。
瓶子里那点粘稠得如同淤泥的漆黑液体,被他粗暴地倾倒入口中。
冰冷。
死寂。
难以形容的恶心感如同无数冰冷的蛆虫,瞬间爬满了他的口腔、喉咙,直冲胃部。身体内部仿佛被强行灌入了来自幽冥的死水。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清晰的、粘滞的吞咽声。
“咕咚。”
声音在死寂的小巷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放下空瓶,任由它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落,掉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瓶身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滚了半圈,停在墙角那个好似濒死的火焰异能者仍在微微抽搐的腿边。
黄山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了擦嘴角。布料摩擦过麻木的皮肤。他盯着袖口上可能沾染的、看不见的污迹,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那个悬浮的、冰冷的金属眼球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这玩意儿…比黑咖啡还难喝。”
巷子深处,腐败的垃圾堆渗出粘稠的汁液,在昏暗中闪烁着污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