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打翻的墨汁,迅速洇透了整座城市。黄山把几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放在油腻的木质办公桌边缘时,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钞票边缘蹭到了一小撮散落的烟灰,灰烬沾在鲜红的纸面上,像迅速蔓延的霉斑。
导师从电脑屏幕后掀起眼皮,鼻腔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收下了这份被迫缴纳的“加班费”兼封口费——为了他那些需要“润色”到深夜却永远不合格的数据图表。办公室里劣质烟草和隔夜泡面汤的气味粘稠得几乎能附着在皮肤上。
“明早八点前,把综述的框架发我邮箱。”
陈导师的声音混在键盘的敲击声里,像钝器刮过砂纸。他没再看黄山,仿佛那叠钱和递钱的人都只是背景里一件碍眼却不得不用的旧家具。
黄山没应声,只是沉默地转身,带上了那扇贴着“请勿吸烟”却形同虚设的门板。楼道声控灯应声熄灭,将他吞入短暂的黑暗。手机屏幕在裤兜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冰冷的光隔着布料透出一点幽蓝。
他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XX教育机构王主管”的字样。指尖划过接听键的瞬间,女人尖利急躁的声音立刻撕裂了楼道的寂静。
“黄老师!你怎么回事?李悦家投诉电话都打爆了!说好的七点辅导,现在都七点四十了!人家孩子时间金贵得很,不是你这种……”
后面一连串的斥责和机构将扣除多少课时费、多少信誉押金的冰冷通知,如同密集的冰雹砸在耳膜上。黄山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目光落在楼梯转角处一扇蒙尘的、布满蛛网的气窗上。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渐浓的夜色里晕染成一片模糊而遥远的光雾。
“知道了。”
他对着话筒,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纹,打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问责。
“这个学生,还有你们机构所有的课,我都不带了。”他顿了顿,清晰地补充,“我和你们没有签订任何合法协议,所以现在立刻,马上,终止。”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干脆噎住了。几秒后,更尖锐的、带着被冒犯般怒气的质问冲了出来:“你说什么?你……”
黄山没再听下去,拇指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世界瞬间清净了。只有他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楼道里轻微地回荡。他靠着冰冷的水泥墙壁,慢慢滑坐到积满灰尘的台阶上。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模糊的、没什么血色的脸。
屏幕彻底变黑前,锁屏界面上弹出一条来自银行的短信通知,显示账户刚刚转入了一笔来自“陈”的款项,数字恰好是他刚才放下的那几张钞票的总和。
冰冷的金属球体——逮艾——无声无息地悬浮在他身侧的阴影中,血红的镜头像凝固的血滴,幽蓝的电弧在蜂窝状表面无声流转。
【情绪波动检测:轻微。行为逻辑符合生存资源止损策略。】
逮艾的电子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毫无波澜。
黄山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拖着脚步走下楼梯。街边小饭馆的油腻灯火接纳了他。
一碗飘着零星葱花和几片薄如纸的叉烧的汤面下肚,带来短暂而虚浮的暖意。回到出租屋,反锁房门,水流冲刷掉脸上黏腻的疲惫和油烟味。
镜子里的脸依旧苍白,眼底的乌青在惨白的灯光下更加明显。
【目标锁定。】
就在黄山用毛巾胡乱擦着脸,水珠顺着发梢滴进脖颈时,逮艾冰冷的宣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
【‘造物主’身份确认:李悦。你曾提供知识传授服务的未成年雌性人类个体。】
毛巾的动作顿住了。湿漉漉的布料贴在脸颊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黄山缓缓抬起头,看向镜子里自己身后悬浮的金属眼球。
镜面模糊,逮艾的影像扭曲成一个铅灰色的、带着红点的光斑。
“谁?”黄山的声音从毛巾下传出,有些闷。
【李悦。】
逮艾重复。
【其潜意识世界已初步形成稳定结构,能量特征:高浓度负性情绪聚合体(恐惧/怨恨/扭曲依恋)。威胁等级:低(当前),但存在快速畸变可能。其‘世界’崩塌释放的‘源质墨水’,预估可稳定重构体:180至240小时。】
……李悦。
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在草稿纸上演算时会无意识把铅笔头咬得满是牙印的瘦小女孩?那个他刚刚为了“止损”而单方面抛弃的学生?
黄山感到一股寒意顺着湿透的衣领爬上脊椎。
【执行窗口期:即时。】
逮艾的催促如同倒计时的秒针。
【警告:该‘世界’核心特征为幼年个体对未知与创伤的极端恐惧投射。其精神实体形态具有高度不确定性——可能呈现为人类幼体,亦可能异化为其恐惧根源的具象(‘贴身之物’或‘想象怪物’)。
‘特制墨水’提供的意识投影保护存在理论耐受阈值,且时效严格受限。一旦倒计时归零,无论任务完成状态如何,我将强制剥离你的意识。
滞留后果:重构体意识将被该世界负性情绪洪流同化或撕裂,且不可逆。】
你自己说会死不就行了,这样我还能好受些。
一瓶全新的、装着粘稠漆黑液体的玻璃瓶,被无形的力量托着,缓缓飘到黄山面前的洗手池边缘。瓶身冰凉,内部仿佛禁锢着一片扭曲的微型星空,散发着冰冷死寂的气息。
瓶塞自动旋开,那股混合着腐烂沼泽、陈年坟土和铁锈的极致恶臭瞬间弥漫在狭小潮湿的卫生间里。
黄山盯着那瓶墨水。镜子里,他的眼神空洞,映不出任何光。他想起李悦怯生生递过来的作业本,想起她偶尔解出一道难题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弱的亮光,像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现在,他可能就要去熄灭那烛火,为了自己这具借来的、倒计时的躯壳能再多苟活几天。
没有犹豫。
抓起瓶子,仰头,将里面冰冷粘稠如石油的液体,尽数灌入喉咙。那股令人窒息的恶心感瞬间爆炸,仿佛吞咽下了整个深渊的污秽。
视野疯狂旋转、撕裂、沉沦!
……
下坠感戛然而止。脚底传来的触感是粘腻的、冰冷的,带着某种令人不适的弹性,仿佛踩在巨大的、半凝固的血块上。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包裹着周遭的一切。
空气沉重而污浊,弥漫着一种复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基底——是浓重的铁锈腥气、食物腐败的酸馊味、劣质香烛燃烧后刺鼻的烟油味、还有老旧房屋木材和墙皮在极端潮湿中霉烂的恶臭。
所有这些气味被一种更深邃、更令人心悸的甜腻感包裹着,像是大量血浆混合了廉价糖果在高温下缓慢蒸发的味道。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掺杂了铁渣的腐烂糖浆。
视野在极致的黑暗中艰难地适应。渐渐的,一些轮廓从墨汁般的背景里浮现出来。
黄山站在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走廊里。两侧是高耸的、歪斜的墙壁。墙壁并非砖石,而是由无数扭曲变形、颜色暗沉的门板和残破的窗户框架胡乱拼凑、挤压而成。
有些门板上还残留着褪色的春联碎片或模糊的门牌号,像溃烂皮肤上结的痂。
头顶看不到天花板,只有一片蠕动着的、仿佛由浓烟和污垢凝结成的厚重“天幕”,偶尔有粘稠的、散发着暗红色微光的液滴从上面缓慢渗出、拉长,最终“啪嗒”一声坠落在脚下粘腻的“地面”上,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走廊向前延伸,径直没入更深的黑暗。只有极远处,一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昏黄光晕在摇曳,像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
光晕的来源,似乎是一扇半开的、样式老旧的木门。门上用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颜料,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简陋的、哭泣的笑脸。
【坐标确认:目标‘世界’核心区域边缘。】
逮艾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干扰的断续电流杂音。
【环境精神污染浓度:极高。重构体意识投影稳定性:93%(持续衰减中)。倒计时:29分47秒…46秒…】
时间在流逝。
黄山强迫自己迈开脚步,鞋底离开粘腻地面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朝着那扇透出昏黄光亮的门走去。
走廊两侧那些单纯由门窗拼成的墙壁上,无数黑洞洞的窗口和门缝里,仿佛有冰冷的目光在窥视。死寂中,隐约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是无数只老鼠在夹层里疯狂抓挠木板,又像是牙齿在啃噬着脆骨,时断时续,紧紧贴着耳膜。
距离那扇门还有十几步时,一阵低沉、含混、充满绝望的呜咽声,混合着某种液体不断滴落的“嗒…嗒…嗒…”声,从前方左侧一扇虚掩的、布满霉斑的破木门后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呜咽声不成调子,像被掐住脖子的野兽在垂死挣扎,充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痛苦和不甘。滴落声则粘稠而规律,敲打在某种金属容器上。
黄山的手心渗出冷汗。他想加快脚步越过这扇门,直接冲向走廊尽头那唯一的光源。然而,就在他即将与那扇破木门错身而过的瞬间——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锈蚀了几十年的门轴转动声,突兀地撕裂了压抑的死寂!
破木门向内缓缓滑开一道漆黑的缝隙。一股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的恶臭扑面而来,那是高度腐败的有机物混杂着劣质酒精呕吐物的气味。
呜咽声和滴落声骤然停止。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酒气的风,猛地从门缝里吹出!风中夹杂着细小的、冰冷的液体,溅在黄山的脸上和脖子上,带着铁锈的腥味。
黄山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想也不想,几乎是靠着在逮艾纯白地狱中反复“死亡”磨砺出的本能,猛地向右侧扑倒!
“呼!”
一道沉重的、带着呼啸风声的模糊黑影,擦着他的头皮狠狠砸在了他刚才站立位置旁边的墙壁上!
“嘭!!!”
一声闷响!墙壁上那些扭曲拼凑的门窗框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簌簌落下大量灰尘和霉块。那黑影嵌在了墙上——是一只空了的、瓶口碎裂的廉价玻璃酒瓶。
浑浊的酒液和暗红色的、不知是酒渍还是其他什么的液体,正顺着龟裂的墙壁缓缓流下。
门缝彻底敞开了。
里面没有光。只有一片比走廊更浓稠的黑暗。但在那黑暗的中心,缓缓“站”起一个东西。
它勉强具备人形,但轮廓扭曲、膨胀,像一坨融化的、沾满了煤灰的劣质蜡像。它的“脸”是一片彻底的空无——没有五官,没有起伏,只有一片平滑得令人心悸的、灰白色的平面,如同劣质的石膏面具。
在这张空无的脸孔下方,脖颈的位置,胡乱缠绕着几圈沾满污渍的、褪色的暗红色领带,领带结歪斜着,勒进那肿胀的“皮肉”里。它“身体”的其他部分则臃肿不堪,仿佛塞满了破布和垃圾,一件分辨不出原色的、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背心,被撑得几乎要裂开。
它的“手”——如果那能称之为手的话——是两团不断蠕动、滴落着黑色粘稠液体的不定形肉块,此刻正徒劳地抓挠着门框,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无面男诡!
它那平滑的“脸”转向黄山的方向。明明没有眼睛,黄山却感到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怨毒和狂躁的“视线”死死锁定了他!它喉咙深处再次发出那种低沉含混的呜咽,猛地从门内挤了出来!
臃肿的身躯撞在狭窄的门框上,腐朽的木屑纷飞。它挥舞着那两团滴落着黑液的肉块,迈着沉重而摇晃的步伐,如同失控的腐烂肉山,朝着黄山碾压过来!每一步都让脚下粘腻的地面微微震颤!
【目标确认:‘无面者’。初步解析:主要构成元素为‘酒精成瘾’、‘债务压力’、‘暴力倾向’、‘存在感缺失’(无面特征)。为‘造物主’深层恐惧中‘父亲’形象的扭曲映射。核心弱点:其‘脸’部空白区域,象征其极度渴望被‘看见’却又恐惧被识破的矛盾点,或为情绪锚点。】
逮艾的解析快如闪电。
弱点?脸?那张什么都没有的、平滑的灰白平面?
黄山根本来不及细想!腥风扑面!无面男鬼那沉重腐烂的躯体已经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压到了眼前!一只滴着黑液的、由不定形肉块组成的“拳头”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朝着他的头颅狠狠砸下!
力量之大,足以将他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砸碎!
瞳孔骤缩!身体再次凭借无数次濒死训练烙印下的肌肉记忆,向侧后方狼狈翻滚!
“轰!”
硕大的肉拳砸在粘腻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黑色的粘液和地面恶心的胶状物四散飞溅!几滴冰冷的黑液溅到黄山的手臂上,瞬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和强烈的腐蚀感,黄山身上的皮肤立刻冒出细小的白烟!
无面男诡发出一声愤怒的呜咽,平滑的脸孔转向黄山翻滚的方向,臃肿的身体以一种与其体型不符的诡异速度再次扭转扑来!
另一只“手”如同巨大的、沾满沥青的苍蝇拍,横扫而至!封锁了他左右闪避的空间!
避无可避!
那就无须再避!
黄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在苍蝇拍般的巨手即将拍中身体的瞬间,他非但没有再退,反而猛地蹬地,将身体像炮弹一样朝着无面男鬼那臃肿躯干的空隙狠狠撞了过去!
同时,右手五指并拢如刀,凝聚了全身的力量,指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源自“特制墨水”的冰冷死寂气息,朝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平滑灰白的“脸”部中央,狠狠捅了进去!
“噗嗤!”
一种极其怪异的触感传来。仿佛捅进了一团冰冷、粘稠、充满韧性的烂泥,又像是穿透了无数层湿透的、发霉的厚纸板。
没有骨头,没有血肉飞溅,只有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滑腻。
“呃……啊——!!!”
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无面男鬼平滑的“脸”后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扭曲,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某种……被彻底“戳穿”的惊骇!
它横扫而来的巨手瞬间僵在半空!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张平滑的灰白“脸”孔,以黄山捅入的手指为中心,突然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涟漪所过之处,灰白色迅速褪去,露出下面不断蠕动、试图重新弥合却徒劳无功的、更深沉的黑暗!仿佛一个被戳破的、徒有其表的皮囊!
【情绪锚点遭受重击!目标结构稳定性急剧下降!】
逮艾的声音带着急促的电流杂音。
就是现在!
黄山眼中寒光一闪!捅入对方“脸”中的右手猛地张开五指,狠狠向四周一撕!同时,意念疯狂催动蛰伏在体内的“墨水”——那股冰冷、贪婪、吞噬一切的死寂力量!
“嘶啦——!”
如同撕裂一层坚韧的油布!那张平滑的灰白“脸”孔被硬生生从中间撕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裂口内部,并非血肉骨骼,而是翻滚沸腾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纯粹黑暗!
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劣质酒精味和绝望的怨毒气息如同高压气罐爆炸般喷涌而出!
“呜……咕……”
无面男诡的惨嚎变成了漏风般的、意义不明的咕哝。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萎缩,仿佛被戳破的气球。构成身体的那些破布、垃圾般的物质迅速失去支撑,如同融化的蜡油般瘫软下来,混合着不断滴落的黑色粘液,在地上汇聚成一滩不断冒着气泡、散发恶臭的污秽泥潭。
只有那根沾满污渍的暗红色领带,还顽强地漂浮在泥潭表面,像一条垂死的毒蛇,最后蠕动了一下,也缓缓沉了下去。
【‘无面者’精神投影已摧毁。‘源质墨水’回收中…重构体稳定性修复+5%。】
逮艾的汇报简洁冰冷。
【警告:核心区域精神污染浓度激增!‘造物主’主意识情绪剧烈波动!侦测到高威胁聚合体生成反应!倒计时:18分22秒…21秒…】
走廊尽头,那扇画着哭泣笑脸、透出昏黄光亮的木门,门缝里透出的光线突然开始疯狂地、不规则地明灭闪烁!如同垂死之人的心电图!
与此同时,一种新的声音压过了死寂——不再是抓挠和啃噬,而是无数个女人重叠在一起的、充满怨毒的啜泣和咒骂!
声音尖细、扭曲,如同用指甲刮擦玻璃,从四面八方每一个门窗的缝隙里渗透出来,狠狠钻进黄山的脑髓!
“没用的废物……都该死……赔钱货……我的青春……我的脸……我的脸!!!”
伴随着这令人疯狂的声音,走廊两侧那些扭曲拼凑的门窗墙壁上,开始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液体迅速汇聚、流淌,在地面粘腻的胶状物上蔓延,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脂粉香气混合的怪味!
更恐怖的是,这些流淌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液体中,开始鼓起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泡沫。泡沫破裂,每一个破裂的泡沫中心,都猛地睁开一只布满血丝、瞳孔缩小如针尖、充满了无尽怨毒的女人眼睛!
密密麻麻的眼睛瞬间布满了两侧的墙壁、头顶蠕动的“天幕”、甚至脚下的“地面”!所有眼睛的瞳孔,都齐刷刷地、死死锁定了走廊中央的黄山!
血沫女诡!李悦恐惧中“母亲”的化身!她无处不在!
黄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意识仿佛被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穿刺!他强忍着灵魂层面的不适,朝着那扇疯狂闪烁的、走廊尽头的光门发足狂奔!
鞋底踩在布满“眼睛”的地面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噗叽”声,脚下传来粘滑的触感和轻微的、仿佛被**的阻力!
“脸……还我的脸……给我……给我!!!”
墙壁上、头顶上,无数张由血沫和流淌液体构成的、扭曲变形的女人嘴巴同时张开,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啸!随着尖啸,那些流淌的、布满眼睛的暗红色液体猛地从四面八方弹射而起!
化作无数条粘稠的、顶端带着尖锐骨刺的血色触手!如同密集的箭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铺天盖地地射向黄山全身!每一根触手顶端的骨刺,都闪烁着不祥的暗红光芒,散发着腐蚀灵魂的气息!
无法闪躲!范围覆盖了整个狭窄走廊!
死亡的气息瞬间扼住了黄山的喉咙!在纯白地狱中千百次被碾碎、切割、溶解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但这一次,没有重启!
【投影临界过载!紧急规避方案加载!】逮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警报!
【左前方45度!地面!撞进去!】
撞进布满眼睛和血沫的地面?!
电光火石间,黄山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命令的荒谬!对逮艾那非人逻辑的本能服从(或者说对死亡的极端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改变方向,不再奔向光门,而是如同自杀般,朝着左侧那流淌着粘稠血眼、散发着浓烈血腥和脂粉味的墙壁与地面夹角处,用尽全力合身撞去!同时,双臂交叉死死护住头脸!
预想中坚硬墙壁的撞击并未到来。
“噗嗤!”
仿佛撞进了一大团冰冷、滑腻、充满弹性的果冻。视野瞬间被一片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暗红淹没!无数冰冷滑腻的“东西”包裹挤压着他的身体,耳中充斥着液体流动的汩汩声和无数女人怨毒咒骂被液体阻隔后的模糊回响。
那些血沫构成的“眼睛”在他撞入的瞬间,似乎都流露出了一丝错愕,随即是更加疯狂的怨毒!无数细小的、带着吸盘的触手从四周的“血肉”中伸出,试图缠绕、撕扯、将他彻底溶解在这片污秽之海中!
但就在这致命的包裹中,黄山感到自己下坠了!穿过了一层粘稠的屏障!
“哗啦——!”
他从一片同样由暗红色粘稠液体构成的“天花板”上摔落下来,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脱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血肉之墙!
这里似乎是走廊下方一个被遗忘的夹层空间。空间低矮压抑,弥漫着更加浓重的霉味、灰尘味和一种陈年污水淤积的恶臭。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墙角一盏接触不良的、低瓦数白炽灯在忽明忽灭地闪烁,将摇晃的、如同鬼爪般的影子投在布满污渍和蛛网的墙壁上。
然而,黄山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一股冰冷刺骨的、带着浓烈杀意的危险感如同钢针般刺中了他的后颈!
他猛地回头!
就在他跌落位置不到五步远的阴影里,矗立着一个“人”。
它极高,极瘦,像一根被强行拉长、裹着人皮的竹竿。它的身体轮廓在昏暗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仿佛笼罩在一层不断摇曳的、半透明的黑色薄纱中。
但最令人心悸的是,无数条细如发丝、却闪烁着金属般冰冷光泽的黑色丝线,从它身体各个部位延伸出来!如同活物的黑色血管神经,深深扎入四周的墙壁、天花板、地面!
随着灯光的明灭,这些黑线也在微微蠕动、收缩,仿佛在**着这个腐朽空间本身的“养分”,又像是在无声地操控着周围的一切。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如同融化蜡像般的面部轮廓。但在黄山看过去的瞬间,那片模糊的面孔上,两点针尖大小的、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
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毒蛇睁开了眼睛!一股冰冷、贪婪、带着赤裸裸掠夺欲望的“视线”瞬间锁定了黄山!
黑线魔!母亲阴影中那些“情人”的聚合体!它无声无息,如同一个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幽灵猎手。
猩红的“目光”锁定黄山的刹那,那些扎根于墙壁、天花板的无数冰冷黑线,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群,瞬间绷直!
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线尖,如同暴雨梨花针,撕裂空气,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咻咻”声,从上下左右所有刁钻的角度,朝着黄山全身的要害——眼睛、咽喉、心脏、关节——暴射而来!速度快到只在昏暗的光线下留下一片交织的、致命的黑色残影!
距离太近!攻击太突然!覆盖太全面!
黄山甚至来不及做出完整的闪避动作!他只能凭借无数次死亡训练刻入骨髓的本能,猛地向后仰倒,同时腰部发力,一个极其狼狈的铁板桥,试图最大程度地减少被攻击的面积!
“嗤!嗤!嗤!嗤!”
数声利器穿透布帛的细微声响!
冰冷的、带着强烈麻痹感的刺痛,瞬间从肩头、大腿外侧、腰肋等几个位置传来!几缕细微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线,如同活物的毒牙,穿透了他重构体模拟的衣物和皮肤,深深扎入了他的身体!
一股阴冷、贪婪、试图抽取他生命力的力量,顺着黑线疯狂涌入!
“呃!”黄山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僵硬了大半,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迟滞!
黑线魔那模糊的面孔上,两点猩红的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带着一种残忍的愉悦。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笼罩在薄纱般阴影中的身体微微前倾。
更多、更密集的冰冷黑线,从它身后、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中无声地蔓延、绷紧、蓄势待发!准备将僵直的猎物彻底洞穿、吸干!
【警告!‘侵蚀之线’注入!重构体能量被强制抽取!意识投影稳定性加速衰减!倒计时:03分15秒…14秒…】
逮艾的警报声带着刺耳的电流爆鸣!
【强制脱离程序预备启动!最后时限:3分钟!】
3分钟!身体被黑线麻痹!眼前是致命的黑线魔!头顶是随时可能突破下来的血沫女诡!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黄山的心脏!
被黑线刺入的地方传来钻心的冰冷和麻痹感,像无数条细小的毒蛇顺着血管向心脏游去。黄山仰倒在地,视线因剧痛和侵蚀而模糊,只能看到黑线魔那模糊的高瘦轮廓在摇晃的灯光下如同扭曲的鬼影。
无数冰冷的黑线悬停在半空,像一张蓄势待发的、由死亡编织的巨网,只待他任何一丝微弱的反抗,便会将他彻底洞穿、吸干。
【能量流失速率超限!稳定性跌破临界点:76%!倒计时:02分47秒…46秒…】
逮艾的声音如同丧钟在意识深处轰鸣,每一个数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黄山的神经上。
【强制脱离程序不可逆启动准备中…5…4…】
3分钟!不,只剩下不到3分钟!
身体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试图调动肌肉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更强烈的麻痹感。头顶天花板上,那片由暗红血沫构成的“海洋”还在疯狂地涌动、沸腾,无数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粘稠的液体中开合,怨毒的咒骂声透过隔层隐隐传来,越来越清晰,仿佛随时会冲破那层粘稠的屏障,将他彻底吞噬。
而眼前的黑线魔,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深渊的凝视,冰冷地锁定着他,宣告着终结的临近。
跑?动不了!打?身体正在被侵蚀,力量被抽走!等死?不!他不想再死一次!尤其不想死在这种地方,死在这个由一个小女孩的恐惧构成的、污秽扭曲的地狱里!
一股源自无数次被碾碎、被溺毙、被撕扯的濒死体验所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凶悍,猛地从黄山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炸开!去他妈的倒计时!去他妈的侵蚀!
“呃啊啊啊——!”
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咆哮从黄山喉咙里挤出!他无视了肩头、大腿、腰肋处传来的、因强行扭动而被黑线更深切割的剧痛!无视了那疯狂涌入的阴冷侵蚀!
靠着腰部残存的力量和一条尚未被完全麻痹的腿,他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猛地一个翻滚!
“嗤啦!”
几根扎得较浅的黑线被硬生生从他皮肉中撕裂拔出!带出几缕暗色的、类似数据流般的“血液”!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翻滚的势头不减!
这个动作显然超出了黑线魔的预料。那些悬停在半空、蓄势待发的致命黑线,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要的就是这万分之一秒的凝滞!
黄山翻滚的方向,并非远离黑线魔,而是朝着它那高瘦的、笼罩在摇曳阴影中的身躯直撞过去!同时,他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手,五指张开,狠狠抓向自己腰肋间一根扎得最深、正贪婪抽取他“生命力”的冰冷黑线!
指尖萦绕的、源自“特制墨水”的最后一缕冰冷死寂气息,被他不要命地催动起来!
“给我……断!”
“嘣!”
一声如同琴弦崩断的脆响!那根闪烁着金属寒光、坚韧无比的黑线,竟被他附着着“墨水”力量的手指硬生生掐断!
断口处没有液体喷溅,只有两小股翻滚逸散的、如同活物般扭曲的漆黑烟雾!
“嘶——!!!”
一声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直刺灵魂深处的无声尖啸,猛地从黑线魔那模糊的面孔后爆发出来!它整个由阴影和黑线构成的身体剧烈地扭曲、震颤!那两点猩红的瞳孔光芒暴涨,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狂怒!
所有连接着它身体、扎根于墙壁天花板的黑线,如同被通了高压电的琴弦,疯狂地颤抖、绷紧、又松弛!整个低矮的夹层空间都在簌簌发抖,灰尘和碎屑如雨落下!
【核心连接点受创!目标精神结构短暂紊乱!】
逮艾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杂音。
机会!
黄山眼中凶光毕露!他根本不顾身上还扎着的其他黑线带来的剧痛和侵蚀,趁着黑线魔陷入短暂僵直的瞬间,用尽最后的力量,从地上弹起!
不是逃跑,而是如同扑向猎物的受伤野兽,合身撞向黑线魔!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对方模糊的头部或躯干,而是它那由无数摇曳黑线构成、深深扎入下方地面的“双腿”连接处!
同时,他那只沾着自己“血”和断裂黑线烟雾的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狠狠插向那片如同黑色线团般蠕动的区域!
“噗!”
触感依旧是冰冷滑腻的,仿佛插进了一团纠缠的、浸满冰水的电线。
但这一次,黄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隐藏在无数黑线深处、不断搏动着的、如同冰冷心脏般的硬核!
“找到你了孽畜!”
黄山嘶吼着,五指如钩,狠狠抠向那个搏动的核心!同时,体内所有残存的、源自“墨水”的冰冷吞噬力量,不顾一切地顺着手指倾泻而出!
“不——!!!”
一个扭曲的、非男非女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怨毒的意念尖啸,直接在黄山的意识海中炸开!不再是无声的咆哮!
黑线魔那高瘦的身影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剧烈地膨胀、扭曲!构成它身体的阴影薄纱和无数黑线疯狂地舞动、崩解!
那两点猩红的瞳孔光芒瞬间黯淡、熄灭!无数扎根于环境的黑线如同失去生命的蛇,纷纷从墙壁天花板中脱落、软垂下来,化作飘散的黑色灰烬!
【次级核心摧毁!‘侵蚀者’精神投影瓦解!‘源质墨水’回收中…】
逮艾的汇报急促。
【警告!核心区域精神屏障因次级核心崩溃出现短暂裂隙!侦测到‘造物主’主意识核心坐标!高浓度创伤记忆反应!倒计时:00分59秒…58秒…】
头顶天花板上的那片暗红血海,在黑线魔崩溃的瞬间,发出了更加疯狂、更加怨毒的尖啸!
粘稠的血浪剧烈翻腾,一只只巨大的、由血沫和腐败物质构成的女人手臂猛地撕开那层粘稠的“天花板”,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浓烈的血腥脂粉气,朝着下方刚刚摧毁黑线魔、还半跪在地上的黄山狠狠抓来!遮天蔽日!
同时,一道微弱的、昏黄的、却无比清晰的温暖光线,从不远处——夹层尽头一个被破旧木板半掩着的、类似通风管道入口的地方——透了进来。
光线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食物的,温暖而正常的香气?与这地狱般的环境格格不入。
是那里!李悦主意识核心的藏身之处!那个裂隙后的坐标!
但血沫女诡的巨手已经带着毁灭的气息抓到了头顶!腥风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时间,只剩不到一分钟!
【最终路径确认!强制脱离程序最终启动序列加载!10…9…8…】
逮艾的倒数如同死神的脚步。
来不及了!无论是冲向那道光,还是躲避头顶的巨爪,时间都不够!
黄山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抓下的、由无数怨毒面孔和流淌血沫构成的恐怖巨手,又看了一眼夹层尽头那透出温暖光线和食物香气的缝隙。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放弃了所有闪避!放弃了冲向核心!反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旁边一根从天花板垂落下来的、尚未完全化作灰烬的、较粗的黑色“线缆”(曾经属于黑线魔的残骸)猛扑过去!
双手死死抓住那冰冷滑腻的“线缆”,身体如同猿猴般向上荡起!
他主动将自己,朝着那只抓下的、由血沫女鬼怨念构成的恐怖巨手,迎了上去!
“抓住我!”黄山在意识中对逮艾发出无声的嘶吼,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就是现在!用它的力量!”
【…3…2…1!强制脱离锚定!坐标:血怨聚合体巨掌(借力点)!执行!】
逮艾冰冷的电子音在最后一刻,理解了黄山的意图,并做出了超越逻辑的决断!
就在那只由无数怨毒面孔和污血构成的巨掌,即将把黄山渺小的身影彻底拍碎、攥入掌心融化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空间般的巨大力量,并非来自黄山自身,而是来自他体外!来自逮艾启动的强制脱离程序!
这股力量以那只抓下的血怨巨掌为“锚点”和“跳板”,猛地作用在黄山身上!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血沫飞溅!
【核心坐标确认!黄山主意识实体化形态稳定!】
【‘源质墨水’强制剥离程序加载99%!强制剥离启动!坐标再次锁定!脱离——!!!】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撕裂一切的巨大力量,猛地攫住了黄山的意识投影体!然后,在千分之一秒内,彻底崩解、粉碎、被无边的黑暗和疯狂旋转的虚空乱流彻底吞噬!
“呃啊——!”
黄山猛地从出租屋那张狭窄坚硬的单人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要破膛而出!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颤抖!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T恤,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全身残留的、仿佛被真正撕裂过的剧痛。
他回来了。
从那个由一个小女孩最深的恐惧和最绝望的渴望交织成的扭曲地狱里,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强制脱离完成。重构体意识投影回收率:71.7%,存在中度损伤。】
逮艾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无机质的冰冷,但电子音里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稳定的电流杂音。
【任务:世界毁灭(目标李悦)。结果:未完成。评价:严重失败。】
【‘源质墨水’回收量:不足预期0.3%。重构体存在时限延长:无效。】
血红的镜头微微收缩了一下,冰冷的宣告如同最后的判决。
【当前总剩余时限:140小时。下一目标筛选程序将在6小时后启动。请做好执行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