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为恶的理由

作者:逯艾 更新时间:2025/7/28 16:30:12 字数:7219

冰冷的玻璃瓶再次被拧开。那股混合着腐烂沼泽、陈年坟土和冰冷铁锈的极致恶臭,瞬间在狭小出租屋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窗外城市的霓虹光透过脏污的玻璃,在墙壁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光影。黄山面无表情地盯着瓶中那粘稠如石油、内部却折射着扭曲星光的漆黑液体。

没有犹豫,不能停顿,他仰起头,喉结滚动,将那冰冷的、带来极致恶心的液体尽数灌入喉咙。仿佛吞咽下一块来自深渊的坚冰,瞬间冻结了食道,冻僵了胃袋。

视野疯狂旋转、撕裂、沉沦!

下坠感骤然消失。脚底传来的触感不再是粘腻的胶状物,而是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仿佛踩在无数层湿透、发霉的厚纸板上,发出轻微而脆弱的“嘎吱”声。

眼前不再是那条狭窄的、由门窗拼凑的走廊。

黑暗依旧浓稠,却不再是均匀的墨汁。它像一块被无数脏污油渍浸透、又被暴力揉搓过的巨大破布,呈现出斑驳、扭曲、不断蠕动变化的暗色块。

墙壁?天花板?地面?界限变得极其模糊。无数破碎的、属于不同房间的残片——褪色的碎花墙纸、剥落的石灰墙面、锈蚀的水管、碎裂的马赛克瓷砖、甚至半截朽烂的木楼梯扶手——如同被强行缝合在一起的尸块,以违反物理常识的角度胡乱堆叠、挤压、延伸向黑暗深处。

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血腥、霉烂、劣质脂粉和食物馊臭的恶味,变得更加浓烈、更加复杂,还多了一种……类似老旧电器短路烧焦的、令人恶心的臭氧味。

光线来源更加诡异。不再是远处摇曳的昏黄烛火,而是来自那些堆叠的“建筑尸块”本身。某些墙纸碎片渗出暗绿色的幽光,锈蚀的水管间歇性地闪烁猩红,碎裂的瓷砖边缘流淌着粘稠的、如同熔融塑料般的惨白荧光。

这些光怪陆离的光源将这片空间映照得如同一个巨大、腐烂、正在缓慢蠕动消化内脏的怪物腹腔。

压抑感更强了。

空气沉重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掺杂了铁渣的、冰冷的糖浆。无数细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每一个缝隙、每一处阴影里渗透出来,不再是清晰的抓挠和啃噬,而是变成了无数种声音被强行扭曲、糅合后的低语——有女人怨毒的咒骂,有男人绝望的呜咽,有孩童压抑的啜泣,还有……某种尖锐的、类似金属摩擦玻璃的、持续不断的嗡鸣。

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疯狂、足以侵蚀正常人理智的精神噪音背景。

【警告!环境精神污染浓度:极度危险!熵增速率异常!现实侵蚀效应初步显现!】

逮艾的声音在黄山意识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被严重干扰的尖锐电流爆鸣声,如同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重构体意识投影稳定性:88%(加速衰减中)!倒计时:25分31秒…30秒…】

时间更紧了。侵蚀已经开始。黄山没有时间惊叹这变得更加扭曲的地狱。他站在一处由碎裂瓷砖和剥落墙纸构成的、摇摇欲坠的“平台”上,目光冰冷地扫过这片光怪陆离的废墟。

目标很明确。

路径,也已刻在昨夜的血与痛中和自我的灵魂深处。

他动了。

但不再是昨夜的狼狈翻滚和闪避,步伐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和效率。身体在无数次纯白地狱中被碾碎又重组、在昨夜夹层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本能,此刻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被唤醒。

每一步踏出,都踩在结构相对稳固的残骸节点上,避开下方流淌着不明荧光粘液的深坑,或是头顶悬垂的、锈迹斑斑随时可能坠落的巨大管道残骸。

“呜……呃……”

熟悉的、含混着酒气和绝望的呜咽声,混合着液体滴落的“嗒…嗒…”声,从左侧一堆由朽烂门板和扭曲铁架构成的“小山”后传来。

声音比昨夜更加扭曲、更加痛苦,仿佛来自比无边黑暗更深的地狱。

黄山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侧头看一眼。就在那呜咽声陡然拔高、一股混合着劣质酒精和腐烂肉质的恶臭腥风猛地从“小山”后扑出的瞬间——

身躯一顿!

身体如同鬼魅般向右侧滑开半步,动作幅度极小,却精准地避开了那携带着沉闷风声、横扫而来的、由不定形肉块组成的巨拳!

同时,他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五指并拢如刀,指尖萦绕着“特制墨水”赋予的冰冷死寂气息,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精准无比地刺向那从阴影中挤出、扑来的庞大身影——无面男诡那平滑灰白的“脸”部正中央!

“噗嗤!”

一如既往地怪异触感。但这一次,黄山的手指没有丝毫停滞!在刺入的瞬间,指尖的冰冷气息如同引爆的炸弹,猛地爆发开来!

“呃啊啊啊——!!!”

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比昨夜更加短促、更加绝望!平滑的灰白“脸”孔瞬间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塑料,剧烈地沸腾、溶解!黄山甚至没有去看那崩溃溶解的庞大身躯化作污秽泥潭的过程。

他的身影在攻击完成的瞬间,已经毫不停留地向前冲出,踏过流淌着暗红粘液的“地面”,朝着记忆中通往夹层的方向疾驰而去。

“脸……我的脸……给我……给我!!!”

无数重叠的、充满怨毒的尖利女声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每一个缝隙、每一块渗着幽光的墙纸碎片中爆发出来!粘稠的、布满血丝眼睛的暗红色液体如同活物般从墙壁、天花板、甚至虚空中疯狂渗出、汇聚!

化作比昨夜更加密集、更加迅疾、顶端骨刺闪烁着妖异红光的血色触手!如同倾盆暴雨,撕裂污浊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朝着黄山覆盖而来!

黄山的眼神冰冷似铁,动作干净利落。他的身体在高速移动中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和预判。时而如同灵猫般矮身从数根交错射来的触手下方滑过,时而如同猿猴般抓住一根悬垂的锈蚀管道残骸,身体借力荡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下方交织的死亡之网!

即便是无法完全避开的攻击,他那包裹着微弱“墨水”气息的拳头或手刀便精准地劈砍或者重击在触手侧面最薄弱的连接处!

“嗤!嗤!”

触手被劈断!断裂处喷溅出粘稠的暗红液体,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断掉的触手如同离水的蚯蚓般在地上疯狂扭动!黄山的身影没有丝毫迟滞,在血雨腥风中穿行,目标直指前方一处由巨大、龟裂的水泥板和扭曲钢筋构成的、类似“井口”的塌陷处——那是通往下方夹层的入口!

“咻!咻!咻!”

就在他即将抵达“井口”边缘时,破空声从下方阴影中袭来!比昨夜更加迅疾!更加刁钻!不再是单纯的线,而是交织成网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黑色丝线!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毒蜘蛛,早已张开了致命的罗网!

黄山嘴角扯起一丝冷漠的弧度。昨夜那深入骨髓的麻痹和剧痛仿佛还在神经末梢跳跃。他前冲的势头不减反增!在数根黑线即将洞穿他身体的前一刹那,他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般,猛地向左侧做出一个幅度极小、却妙到毫巅的拧身!险险避开要害!

并且,他的左手宛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探向下方阴影中某个特定的位置——昨夜记忆中,那个搏动核心的大致方位!

“找到你了,第二次。”

冰冷的声音伴随着动作!他的指尖萦绕着比昨夜更加凝练、更加贪婪的“墨水”气息,无视了擦身而过、在手臂上留下火辣辣灼痛感的黑线,狠狠刺入那片由摇曳阴影和蠕动黑线构成的区域!

“嘣!嘣!嘣!”

数声清晰的崩断声!不再是掐断一根!这一次,他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撕裂了数根核心的连接线!冰冷的、如同活物般扭曲的漆黑烟雾从断口处疯狂逸散!

“嘶——!!!”

那无声的灵魂尖啸更加凄厉!带着濒死的疯狂!黑线魔那高瘦的阴影轮廓瞬间剧烈膨胀、扭曲、崩解!无数黑线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蛇,纷纷软垂、化作飞散的灰烬!

【次级核心集群摧毁!‘侵蚀者’精神投影瓦解!】

逮艾的汇报被这个『世界』简单粗暴创造出的巨大的干扰噪音切割得断断续续。

【核心裂隙坐标:确认!倒计时:07分15秒…14秒…】

头顶,那片由血沫女诡怨念构成的、更加狂暴的暗红血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充满无尽恨意的尖啸!无数只更加巨大、由腐败物质和污血构成的女人手臂撕开蠕动的“天幕”,仿佛是地狱伸出的魔爪,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刚刚摧毁黑线魔的黄山狠狠抓下!腥风压顶!

但黄山看都没看头顶一眼。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钉在夹层尽头——那处被几块扭曲变形、如同怪兽肋骨般的金属板半掩着的缝隙!

一股昏黄的、温暖的光线,混合着那一丝令人心安的腊肠蒸饭香气,正顽强地从缝隙中透出!

就是那里!『世界』的核心裂隙!

他身体伏低,如同蓄满力量的猎豹,朝着那道光、那股香气,爆射而去!速度比昨夜被逮艾强制弹射时更快!

身后,血红的巨爪带着腥风狠狠拍落,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连同大片腐朽的“地面”拍得粉碎!粘稠的血沫和碎块四溅!

“砰!”

黄山用他的身体狠狠撞开了那几块扭曲的金属板!腐朽的金属发出刺耳的呻吟,向内凹陷、断裂!温暖的光线和食物的香气瞬间将他包裹。

黄山踉跄着借助剩余的冲击力冲入那个狭小的空间。

依旧是黄山之前的映象中,那个泛黄的石灰墙客厅,贴着幼稚的蜡笔画。依旧是那盏蒙尘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空气里,腊肠蒸饭的温暖香气固执地弥漫着。

折叠小方桌。三只磕碰出缺口的搪瓷碗。三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腊肠蒸饭。晶莹的米粒,深红的腊肠片,翠绿的葱花。

桌边,背对着他,坐着那个穿着洗白卡通兔子睡裙的瘦小身影。枯黄的小辫子垂在肩上。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她的对面,空椅子前,那第三碗饭,热气氤氲。

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次,在桌子旁边靠近墙角的地上,蜷缩着几个模糊不清的、由灰暗光影勉强构成的小孩轮廓。

它们很小,很淡,像几团被随意丢弃的破布,无声地蜷缩在阴影里,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气息,仿佛只是这个“家”的背景板里,几笔被遗忘的、无意义的涂鸦。

黄山知道这在李悦的映像里象征着什么,但他和李悦一样,都不能说出口。

黄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背对着他的李悦,扫过那几团模糊的小孩光影,没有丝毫停留。

最终,如同磁石般,牢牢地钉在了空椅子前——那碗冒着热气的腊肠蒸饭上。

碗口升腾的白气,在昏黄的灯光下袅袅盘旋。油润的米粒泛着微光,腊肠片渗出诱人的油脂,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香气温暖而固执,与这扭曲世界格格不入,却又顽强地存在着。

这是李悦?

不。

那背对着他的身影,只不过是这恐惧与渴望交织的“世界”里,一个执念的投影。一个守着永远不会归来的“家”的、凝固的符号。

那碗饭,才是核心。

是李悦潜意识最深处,无论经历多少辛酸苦辣、多少寒冬腊月,都固执地存在于此的、关于“温暖”和“等待”的,最后的、也是最扭曲的锚点。

它承载了绝望的循环,也凝聚了这个小女孩精神世界最后的、唯一的“真实”。

这才是真正的“李悦”。

一个被苦难和恐惧扭曲、却依旧在潜意识最深处,固执地保留着一丝对“家”和“食物”的、近乎病态渴望的……灵魂印记。

黄山缓缓抬起了手。

不是攻击的姿态。

他的右手伸进了上衣内侧一个不存在的口袋(意识投影的模糊体现),再拿出来时,掌心多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滴管。

滴管的尖端,悬着一滴粘稠如墨、内部折射着扭曲星光的液体——是之前喝下后残存、被逮艾以某种方式提取封存的“特制墨水”。

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同两口深井,映不出碗里的热气,映不出那背对着他的瘦小身影,也映不出墙角那几团模糊的、如同背景板的小孩光影。

他的动作稳定、精准,带着一种完成既定程序的冷酷。

他走到那张小小的折叠方桌前,站在那空椅子旁。俯视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腊肠蒸饭。

然后,他抬起了握着滴管的手。

悬停在碗口上方。

“嗒。”

一滴粘稠、漆黑、散发着冰冷死寂气息的“墨水”,如同来自地狱的污秽之泪,精准地滴落在晶莹、油润、冒着热气的米饭正中央。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如同滚烫烙铁灼烧鲜肉的声响,从碗中传来。

那滴落在洁白米饭上的漆黑墨滴,瞬间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疯狂地扩散开来!它不是简单的晕染,而是如同强酸腐蚀纸张!所过之处,晶莹的米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枯萎、碳化!

深红的腊肠片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油脂和生命,瞬间干瘪、发皱、变成焦黑的碎块!翠绿的葱花眨眼间化作飞灰!碗里那温暖诱人的食物,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被这滴冰冷的“墨水”侵蚀、污染、化作一滩翻滚着气泡、散发着浓烈焦臭和墨汁恶臭的、粘稠漆黑的……污秽泥潭!

温暖的食物香气瞬间被刺鼻的焦糊和墨臭彻底取代!

嗡——!

整个狭小的客厅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镜面湖,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墙壁上的蜡笔画瞬间扭曲、剥落、化作灰烬!天花板上那盏老旧的灯泡疯狂地明灭闪烁,发出濒死的“滋滋”电流声!

昏黄的光线变得忽明忽暗,如同垂死之人的喘息!

“不……妈妈……饭……”

那个背对着黄山的某位瘦小身影,第一次发出了声音。不再是细弱的呢喃,而是一声充满无尽惊恐、绝望和难以置信的、如同幼兽被刺穿心脏般的凄厉尖嚎!

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要散架一般!但孩子依旧保持着坐姿,没有回头。

墙角那几团模糊的、如同背景板的小孩光影,在这声凄厉尖嚎和空间剧烈震颤中,如同被惊扰的灰尘,无声地、彻底地消散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核心锚点污染完成!世界结构熵增超限!崩溃进程启动!】

逮艾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干扰噪音,却在黄山的脑海中异常的清晰。

【‘源质墨水’捕获中……重构体稳定性修复……】

眼前的景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粉碎!墙壁如同燃烧的纸片般卷曲、化为飞灰!桌子、椅子、碗筷……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拉伸、分解!

温暖的光线被狂暴的黑暗乱流吞噬!

不知名的凄厉的尖嚎声被空间的撕裂声彻底淹没!背对着黄山的身影,连同面前的碗,在最后的闪烁中,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剧烈扭曲、抖动,然后“啪”地一声,彻底化为无数闪烁的光点,消散在席卷一切的黑暗漩涡之中!

黄山的身影,被这崩溃的乱流猛地向后拉扯!

逮艾强制脱离的力量适时地包裹了他!

嗡——!

巨大的撕裂感!

黄山猛地从出租屋的单人床上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失控的引擎!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仿佛肺部还残留着那碗饭被污染后散发的焦臭与墨汁混合的恶臭。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放在鼻尖。

指尖依旧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味道。只有皮肤下残留的、昨夜撕裂白色凝胶和被黑线灼伤的幻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

窗外,天色微明,城市的轮廓在灰蒙蒙的晨曦中逐渐清晰。屋内一片死寂。

逮艾悬浮在床尾的阴影里,血红的镜头对着他,幽蓝的电弧稳定地流转。

【任务:世界毁灭(目标李悦)。结果:完成。评价:高效。】

【‘源质墨水’回收量:符合预期。重构体存在时限延长:213小时。】

【当前总剩余时限:333小时。下一目标筛选程序待机中。】

逮艾冰冷的电子音,如同对黄山的行为进行了单独的最终宣判。

黄山成功了。

毁灭了一个世界。

也续上了自己的生命。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一个毫无温度、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身体深处,只有一片被掏空后的、冰冷的麻木。

简单的洗漱。

清冷的自来水泼在脸上,镜子里的人眼神空洞依旧。

他套上外套,拉开门,走进了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街角那家熟悉的早点铺子已经支起了摊子,油锅滋滋作响,金黄的油条在滚油中翻滚膨胀,散发出诱人的焦香。豆浆的蒸汽混着油香,弥漫在清晨清冽的空气里。

有几个早起的学生和上班族围在摊前。

黄山沉默不语地排在队伍末尾。前面一个穿着花睡衣、提着菜篮子的胖大婶正跟摊主唾沫横飞地聊着天,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传播秘密的兴奋。

“……哎哟喂!你听说了吗?就七号楼那个!可邪门了!”胖大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米都听得清清楚楚。

“哪个?老李家那个小丫头?”摊主一边麻利地捞着油条,一边搭腔。

“可不就是嘛!李悦!昨晚出事了!”胖大婶拍了下大腿,脸上是混合着惊惧和八卦的亢奋,“听说啊,半夜里叫得那个惨!跟见了鬼似的!整栋楼都听见了!”

“真的假的?叫救护车没?”旁边一个等着拿豆浆的中年男人插嘴问道。

“叫了!呜哇呜哇来的!抬走的时候人都没动静了!小脸煞白煞白的!”胖大婶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啧啧,才多大点孩子……听隔壁老王说,那屋里头,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味!像……像什么东西烧糊了混着腊肠放馊了的味儿!邪性得很!”

“哎哟,可别说了,怪瘆人的!”摊主把油条装进袋子,递给胖大婶,脸上也带着一丝惊疑,“警察都来了,在楼下拉线呢,不让乱传……可这谁挡得住啊!一传十十传百……”

“就是!我看啊,这事儿不简单!指不定撞上什么脏东西了!”胖大婶接过油条,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可怜哦,爹妈都不是东西,孩子也跟着遭罪……”

黄山站在队伍里,面无表情。手指插在外套口袋里,无意识地捻着里面一颗不知何时掉进去的、冰冷的塑料纽扣。

胖大婶那夸张的描述,邻居的插话,摊主压低声音的警告……所有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地钻进他的耳朵,却无法在他冻结的意识之海上激起一丝涟漪。

撞上脏东西?腊肠放馊了的怪味?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话说的还算上个实话。

他付了钱,接过装着油条和豆浆的塑料袋。指尖触碰着温热的豆浆杯壁,传来的温度却驱不散心底那股源自那碗被污染腊肠饭的、冰冷的死寂感。

离开早点摊,走向公交站。路过七号楼时,果然看到楼下拉着黄色的警戒线,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线外,表情严肃地阻止着试图靠近和打听的居民。

警戒线内,单元门口的地面上,似乎残留着一些难以辨清的污渍痕迹。

空气中,仿佛真的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怪异气味——是焚烧后的焦糊?是食物腐败的酸馊?还是……某种更深沉的、源自绝望的冰冷?

黄山脚步不敢有丝毫停顿,目光平静地扫过警戒线和警察,如同看路边的行道树。他走上公交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厢里拥挤而嘈杂,学生讨论着昨晚的游戏,上班族打着哈欠刷着手机。

一个穿着同校运动服的男生挤到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书包里露出半截篮球。

男生显然也听到了早上的传闻,正压低声音跟同伴说着:“……七号楼那个?听说是吓疯了?半夜自己把自己关屋里鬼哭狼嚎的?啧啧,心理素质也太差了……”

黄山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闭上了眼。

公交车颠簸着,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早点摊胖大婶的唾沫横飞,警察严肃的警告,男生带着轻蔑的议论……还有昨晚,那碗在昏黄灯光下,被墨黑液体彻底污染、散发出死寂恶臭的腊肠蒸饭……无数的声音和画面碎片在他封闭的意识里无声地冲撞、旋转。

——所以我做的是对吗?

——为了活下去。

——为了这个“正常”的世界。

——那个小女孩……只是进医院了。警察说了,不要谣传。

问题只在内心深处无声地翻滚,像沉在冰冷死海深处的巨石。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远在电话线另一端、对此一无所知的父母

公交车到站。他随着人流下车,走进熟悉的大学校门。林荫道,教学楼,抱着书本穿梭的学生。

一切都和昨天、前天、无数个前天一样。

他走向上午第一节课的教室。找到惯常的、靠后角落的位置坐下。从磨损的书包里拿出厚重的专业教材,摊开在桌面上。

讲台上,教授已经开始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讲述复杂的理论。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黄山低下头。

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雪白的纸张。

密密麻麻的黑色墨水。

但那些字迹,在他涣散的瞳孔里,开始扭曲、变形。白色的背景,隐隐约约地,仿佛又泛起了那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纯白光泽。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纸面。

触感光滑。

指尖下,却仿佛残留着……腊肠饭米粒被墨汁彻底浸透后,那种冰冷、粘腻、彻底失去生命力的……死寂。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