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清晨七点的寒气,像无数细密的冰针,穿透衣物,刺入骨髓。天光是一种混浊的灰白,沉沉地压在老旧的宿舍楼群上方。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煤球燃烧后未散尽的呛人烟气和隔夜垃圾的酸馊味。
住在生颉隔壁单元的同学王磊,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踩着沾满泥泞水渍的水泥地,快步走向生颉租住的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他哈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昨晚在楼道里隐约听到的、仿佛从生颉那紧闭的房门内传出的短促惊叫,像根小刺,在王磊心里扎了一夜。再加上今早生颉破天荒地没出现在楼下那家永远排着长队的包子铺,这丝不安被放大了。
王磊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薄棉服,三步并作两步爬上狭窄、堆着零星杂物的楼梯。楼道里光线昏暗,声控灯时灵时不灵,只有尽头生颉那扇漆皮剥落的暗红色铁门,在昏暗中沉默着。
王磊抬手,指关节在冰冷的铁门上敲了几下。
“生颉?生颉!起了没?早八要迟到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清晨被迫早起特有的干涩。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连一丝衣物摩擦或是起床的窸窣声都没有。
王磊皱起眉头,加大了敲门的力度,铁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生颉?听见没?”
他侧耳倾听,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一股莫名的不安感悄然爬上脊背。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拧那冰冷的球形门锁——咔哒。
门,一整晚竟没有反锁!
铁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沉闷尘埃和某种……冰冷铁锈腥气的怪异味道,猛地钻了出来,冲进王磊的鼻腔。
王磊的心脏骤然一缩。
他迟疑了一下,用力推开了门。
房间内光线极其昏暗,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将灰白的天光彻底隔绝在外。只有门推开时涌入的光线,勉强照亮门口一小片区域,勾勒出桌椅模糊的轮廓。
那股冰冷的铁锈腥味更加浓郁了,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
王磊摸索着,手指在冰冷的墙壁上划过,终于触到了电灯开关。
啪。
惨白的节能灯光瞬间充满这个狭小的空间,如同舞台追光灯般,将房间中央的景象毫无保留地、残酷地呈现在王磊眼前——
生颉蜷缩着倒在地上,就在冰冷的窗台下。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米色高领毛衣和深色长裤,身体扭曲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破败人偶。
他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侧,脖颈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完全反折的九十度!栗色的微卷发丝凌乱地覆盖在他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上。
那双曾经盛满迷茫和无助的、近乎琥珀色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圆睁着,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无法言喻的极致恐惧。嘴角残留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沫痕迹。
而在生颉扭曲的身体旁边,冰冷的水泥窗台边缘,一只小小的、灰褐色的麻雀尸体,以完全相同的姿势歪着折断的脖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麻雀僵硬的脚爪微微蜷缩,灰褐色的羽毛上,沾染着几处暗褐色的、已然凝固的污渍。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非人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清晨宿舍区虚假的宁静!王磊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闷响。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顺着门框滑坐到冰冷肮脏的地面,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手指死死抠进地面粗糙的水泥缝隙里,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无比杂乱的、如同破旧风箱般不断的抽气声,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死死地钉在地上那具扭曲的人体和旁边那只小小的、死状相同的麻雀身上。
……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如同锐利的刀锋,彻底割裂了宿舍区清晨残存的最后一丝平静。
红蓝光芒在灰白的楼宇墙壁上急促地旋转、切割,投下令人心慌意乱的斑驳光影。尖锐的鸣笛声尚未停歇,车门被用力甩开的砰砰声便接连响起。
穿着深蓝制服的警察动作迅速而利落,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蚁。警戒线如同一条刺眼的黄色毒蛇,被快速拉起,将生颉租住的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入口死死缠住。
警戒线外,迅速聚集起黑压压的人群,探头探脑,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动,混杂着惊疑、恐惧和一丝病态的好奇。闪光灯不时亮起,被外围的警察厉声呵斥阻止。
“让开!都退后!不准拍照!都不要随意离开现场!”
严厉的呵斥声在嘈杂中显得格外刺耳。
技术勘查人员提着沉重的黑色箱子,脚步沉重地冲上楼梯。他们戴着口罩、手套、鞋套,全副武装,像即将踏入某个未知的、危险的污染区。
在惨白的节能灯光下,那个狭小的出租屋瞬间变成了一个被严密控制的、冰冷的舞台。
警察手中的相机快门声密集地响起,闪光灯的白光一次次无情地撕裂房间的昏暗,将地板上那具扭曲蜷缩的青年尸体、旁边那只小小的麻雀尸体,以及凝固在死者脸上那凝固的极致恐惧,清晰地定格在冰冷的存储卡上。
“经过我们的初步判断,死者颈部遭受巨大外力瞬间折断,为致命伤。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之间。”
最先进入现场的法医蹲在尸体旁,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死者额前凌乱的栗色卷发,露出那张惨白、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显得异常沉闷。
“死者体表无明显开放性创口及抵抗伤……但……”他的声音顿住了,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尸体的手臂皮肤,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皮肤触感……异常僵硬,但缺乏正常尸僵的弹性……更像是……已经风干许久的皮革?”
另一位勘查人员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窗台上那只小小的麻雀尸体,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将麻雀放进一个透明的物证袋中,封好口,对着灯光仔细查看。
“这只麻雀颈部同样和现场死者颈部一样呈九十度反折,死因高度一致。羽毛上有暗褐色污渍,疑似干涸血迹。需要后续化验比对。”
他低声向旁边的记录员陈述着。
“血迹?这里……似乎没有大量喷溅血迹?”
记录员环顾四周,看着相对“干净”的地板,疑惑地问。
法医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回尸体嘴角那抹暗黑的血沫上。
“重点提取死者口腔及鼻腔内部残留物。另外,”他指向死者垂落在冰冷地面、微微蜷曲的双手,“指甲缝,尤其是指甲缝,你再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仔细刮取!任何一点微量物质都不能放过!”
勘查人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死者冰冷僵硬的手腕,用专用的刮取工具,极其仔细地清理着那微微发青的指甲缝隙。
这时,一阵沉重、急促、带着剧烈喘息和压抑哭腔的脚步声猛地从楼道里传来,伴随着外围警察试图阻拦的低沉劝解声。
“生队!生队您冷静!现场还在勘查……”
“滚开!那是我儿子!是我儿子啊——!!!”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猛地炸响!一个穿着便服、身材魁梧、头发却已花白大半的中年男人猛地撞开阻拦的年轻警察,像一头失控的公牛,赤红着双眼,踉跄着冲进了被警戒线封锁的楼道!
生仁德。
生颉的父亲。
一个在刑侦一线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刑警。
当他魁梧的身躯挤过狭窄的门口,视线触碰到地上那具蜷缩的、脖颈以恐怖角度扭曲的年轻尸体时,他整个人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
他眼中的时间和面前的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生仁德脸上那混杂着暴怒、焦灼、最后一丝侥幸的表情,如同脆弱的石膏面具,在看清儿子惨状的刹那,彻底粉碎、崩塌!
他魁梧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脚下像踩了棉花,猛地向前扑跌过去,被旁边眼疾手快的法医和警察一把死死架住!
“呃……呃啊……”
生仁德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破碎的、不成调的、如同被砂轮磨过的嘶哑气音。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儿子那张惨白凝固着恐惧的脸上,瞳孔剧烈地颤抖着、收缩着。
他挣扎着,试图摆脱搀扶,想要扑过去,想要触碰,想要确认那只是一场噩梦!但身体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只剩下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滚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这个铁骨铮铮、见惯生离死别的老警察,此刻像一个瞬间被击垮的孩子,所有的坚硬外壳被彻底碾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无法承受的剧痛和崩溃。
现场一片死寂。
只有生仁德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呜咽般的粗重喘息声,在惨白的灯光下回荡。勘查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质地精良的深灰色大衣、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男人,无声地出现在了门口。他的到来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外围的警察只是微微点头致意,便让开了通路。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的一片狼藉和悲痛欲绝的生仁德,最终落在地板中央那具年轻扭曲的尸体上,眼神锐利如鹰隼,看不到丝毫情绪的波澜。
他正是林建北,这座三线城市新成立的“特殊现象调查处置办公室”的负责人。他身后跟着一名同样面无表情、提着黑色公文箱的年轻助手。
林建北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凭悲痛和混乱的潮水在身边涌动。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冷静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细节:紧闭的厚重窗帘、地上散落的药盒、碎裂屏幕朝下的手机、窗台上麻雀尸体留下的细微痕迹……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法医正小心翼翼提取死者指甲缝残留物的动作上。
助手无声地递上一个硬壳的黑色记录本和一支笔。林建北接过,翻开本子,笔尖在空白的纸页上悬停了一下,然后落下,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案件编号:A-001
>事发地点:城西大学教职工宿舍区,7栋3单元201室
>死者:生颉,男,22岁,城西大学物理系大三学生
>初步判断死因:颈椎瞬间断裂
>案发现场异常点:
> 1.无强行闯入痕迹。
> 2.尸体体表皮肤及肌肉组织呈现异常僵硬、脱水状态,非典型尸僵。
> 3.尸体旁发现同死因麻雀一只(颈骨90°反折),羽毛沾有疑似死者同源干涸血迹。
> 4.死者指甲缝内发现微量不明黑色粘稠物质(待化验)。
>初步研判:高度疑似非正常力量介入(异能者作案可能性极高)。
>关联可能:仇杀?
他的笔尖在“仇杀?”那个问号上,短暂地、用力地点了一下,留下一个更深的墨点。
……
城西大学物理系的教学楼走廊里,弥漫着粉笔灰、旧书本和年轻人蓬勃汗腺分泌物的混合气味。上午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瞬间引爆了走廊里的喧闹。
教室门被猛地拉开,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嬉笑声、交谈声、书本拍打声汇成一片嘈杂的音浪。
黄山背着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黑色双肩包,随着人流,面无表情地往外走。他的步伐不快不慢,眼神平静地落在前方攒动的人头或光洁的地面上,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
之后又是一个晚上在逮艾的“世界”里进行地狱般的死亡特训,以及昨夜彻底毁灭那个“协同世界”后遭遇“穿越者”的插曲,在他精神上留下了深刻的疲惫烙印,只是被他那异于常人的意志力强行压在了平静的表象之下。
为了练习墨水的其他用法,现在他的时间又剩下不多了。
就在他快要走到楼梯口时,两个穿着深色夹克、气质明显与周围学生格格不入的男人,如同两道沉默的闸门,无声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其中一个国字脸,眼神锐利如鹰;另一个年轻些,身形健硕,透着一股干练。
“黄山同学?”
国字脸男人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传入黄山耳中。
他出示了一个深蓝色的证件,封皮上烫金的徽章在走廊顶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市局刑警队的。有点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方便跟我们走一趟吗?”
周围几个路过的学生好奇地投来目光,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黄山脚步顿住,抬起眼,平静地看向面前的两人。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慌乱,就像看着两件突然出现在行进路线上的普通障碍物。
“现在?”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起伏。
“对,就是现在。麻烦请您配合一下。”
国字脸男人的语气没有商量余地,目光紧紧锁住黄山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黄山沉默了两秒,似乎只是在权衡是否会影响下一节课的出勤率。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好。”
没有多余的话。
他顺从地跟着两名刑警,穿过好奇打量的人群,离开了喧闹的教学楼。外面灰白的天光有些刺眼,冷风灌入衣领。
警车就停在楼前不远处的林荫道上,深蓝色的车身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肃杀。
询问室不大,墙壁刷着一种令人压抑的浅绿色。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头顶一盏功率不大的白炽灯,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在墙壁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旧家具的气味。
黄山坐在桌子一侧,对面是国字脸刑警(李队)和那个年轻些的警员(小王)。李队负责主问,小王负责记录。
“黄山同学,不用紧张,就是例行了解点情况。”李队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看似平和,却带着审视的穿透力,“认识生颉吗?”
“认识。”黄山的回答很干脆,声音平稳,“中学同班同学。”
逮艾友情提醒。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昨天下午,城西图书馆。”黄山没有任何迟疑,“社科阅览区,C区书架附近。我找书,他也在找书。没有交谈。”
“没交谈?看到彼此了吗?”李队追问,目光紧盯着黄山的眼睛。
“看到了。”黄山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去,“他先看到我,似乎想打招呼,但没过来,很快走开了。”
“走开了?为什么走开?你注意到他当时有什么异常吗?”
李队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黄山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回忆,但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
“不知道。他好像……有点紧张?动作很快,低着头。没太注意,我在看书。”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仿佛只是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紧张?”李队捕捉到这个词,身体又向前倾了一点,“具体怎么个紧张法?脸色?动作?”
“就是动作快,低着头。”黄山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图书馆那个地方光线有些偏暗,没看清脸色。”
李队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然后他话锋一转:“昨晚,也就是生颉死亡的大致时间段,夜里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在出租屋。睡觉。”黄山的回答依旧简洁明了。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一个人住。”
询问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小王笔尖划过记录纸的沙沙声。李队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身体靠回椅背,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黄山,像是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过分平静的年轻人。
“生颉……死了。”李队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目光如同探针,试图刺破黄山平静的表象,“今天早上被发现的。死得很惨。”
黄山放在膝盖上的手,几根手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这个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快得像一道错觉。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变化,眼神平静地看着李队,像是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语速似乎比之前慢了一点点:“……死了?怎么死的?”
“还在调查。”李队没有透露细节,目光却变得更加锐利,像鹰隼锁定了猎物,“你和他,中学时期,或者之后,有过矛盾吗?任何形式的过节?”
“没有,完全没有。”黄山回答得很快,也很肯定,“不熟。毕业后再没联系过,直到昨天在图书馆看到。”
“哦?不熟?”李队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那昨天在图书馆,他看到你后,在离开你的视线的一刻就立刻紧张地离开,你怎么解释?”
“不知道。”黄山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或许他认错人了。或许他当时正好有急事。李警官,这需要你们去问他周围的舍友。”
询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李队盯着黄山那张毫无破绽的脸,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平静,与其说是镇定,不如说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
“好吧。”李队最终点了点头,身体放松下来,但眼神里的审视并未退去,“感谢你的配合,麻烦了,黄山同学。如果后续想起什么细节,随时联系我们。这是我的名片。”他将一张印着姓名和电话的卡片推到桌子中间。
黄山看了一眼那张名片,没有伸手去拿,只是点了点头。“嗯。”他站起身,动作依旧平稳,将椅子推回原位,背上那个旧背包。“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辛苦了。”
李队也站起身。
黄山转身,走向询问室紧闭的房门。就在他伸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准备拧开的瞬间,李队的声音在他身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不经意的询问:
“对了,黄山同学,你平时……喜欢穿浅色外套吗?比如……袖口沾了墨水,不太好洗的那种?”
黄山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握住门把的手也稳稳地拧动。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走廊里更明亮的光线涌了进来。
“我一般不会,并且,我卫生习惯不算太好。”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身,露出了自己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干净整洁的深蓝色运动外套的侧面。
然后,他迈步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影里。
询问室的门缓缓合拢。
李队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目光深沉地看着那扇关闭的门。
刚才那一瞬间,当他说到“袖口沾了墨水”时,他确信自己捕捉到了——就在黄山侧身露出手臂和袖口的那零点几秒的间隙里,在门外光线投射进来的阴影处,那件深蓝色运动外套的右侧袖口靠近手腕的内侧边缘,有一小块极其不起眼的、已经干涸发硬的、深黑色的污渍印记!
那绝不是普通的墨水!那种粘稠的质感,那种深沉的色泽……和他刚刚从法医那边得到的、关于生颉指甲缝里提取到的微量不明黑色粘稠物的初步描述,在他脑中瞬间产生了极其不祥的重叠!
小王也合上了记录本,脸色凝重地看向李队:“李队,这小子……太淡定了。不像能说实话的货。”
李队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背着旧背包、正平静地汇入学生人流、朝着校门口方向走去的瘦削背影,眼神锐利如刀。
“通知技术科,”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重点标记生颉指甲缝提取物,与目标人物黄山的生物样本、衣物纤维……尤其是袖口残留物,进行交叉对比。优先级最高!”
他顿了顿,目光追随着那个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背影,补充道。
“还有,申请对目标人物黄山,实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最高级别的秘密监控。我认为这个人……绝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