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警队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将李队那张国字脸上压抑的怒意和挫败照得格外清晰。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刺鼻的烟味混合着劣质咖啡的苦涩气息，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
桌上的案情报告摊开着，停留在“生颉指甲缝提取物：成分不明黑色粘稠物质（待进一步分析）”那一行，旁边是几张黄山在询问室里平静得近乎麻木的照片。
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林建北大步走了进来，深灰色大衣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他脸上惯常的冷峻此刻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得能刺穿钢板。
他没有坐下，直接站在李队桌前，手指关节重重地敲在桌面上那份申请对黄山实施最高级别秘密监控的报告上。
“李卫国！”林建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谁给你的权力？！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链支撑的情况下，仅凭主观臆测和一点袖口污渍的视觉判断，就敢动用最高级别的监控权限？你想干什么？把普通大学生当重刑犯盯梢？还是觉得我们新成立的部门可以无法无天？！”
李队猛地抬起头，脸颊肌肉绷紧，眼底的血丝更重了：“林主任！那小子绝对有问题！生颉指甲缝里的东西和他袖口的污渍太像了！他面对命案的反应根本不像个正常人！这案子处处透着邪门，麻雀……”
“邪门？”林建北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邪门就是你违规操作的理由？看看这个！”他将一份薄薄的、印着内部技术部门徽章的分析报告甩到李队面前。
报告首页，一行加粗的结论异常刺眼：
>样本（死者生颉指甲缝提取物）分析结果：
>主要成分：未知有机复合物，含高浓度特殊碳基结构及微量非地球已知金属元素。
>物理特性：高粘稠度，强附着性，干燥后硬度极高。
>比对结果：与目前国内外所有已知品牌、类型的墨水及常见污渍样本均无匹配项。
>初步判定：非工业化产物，来源不明。
“来源不明！”林建北的手指重重戳在那四个字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看到的袖口污渍，可能是任何东西！可能是修车沾的机油，可能是画画用的特殊颜料，甚至可能是他不小心蹭到的某种新型工业胶水！没有化学指纹，没有物证链，你拿什么去申请监控？拿你的直觉去挑战程序和法规吗？李卫国，你是老刑警了，规矩还要我教你？！”
李队看着那份报告，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声音。那份冰冷的分析结论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心头最后一点基于经验的“确信”。
林建北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意，语气稍微缓和，却带着更深的沉重：“我知道你破案心切，老生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也痛心！但越是这样，越要依法依规！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是全国各地都开始冒头、却同样束手无策的‘悬案’！是超出我们现有认知框架的东西！”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无力的坦诚：“老李，我实话告诉你。我们部门成立的时间不久，就已经汇集了顶尖的物理学家、心理学家、法医学家……甚至请动了某些研究‘边缘科学’的特殊顾问。结果呢？”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李队。
“我们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潜意识世界’这种东西，可能真的存在！它像幽灵一样潜伏在人类的集体意识深处。但是！”他加重了语气，“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听清楚，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主动进入那个世界，或者从里面带出什么稳定的、可控的‘超能力’！我们没有异能！一个都没有！我们只是站在门外，听着门内隐约传出的、无法理解的噪音和惨叫的旁观者！”
“没有异能，就意味着我们没有侦破这类案件的有效手段！没有超常规的暴力机器去碾压未知！”林建北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刻的警醒，“所以，我们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最基础、最扎实、最经得起法律检验的证据链！任何试图走捷径、搞刑讯逼供、或者滥用职权进行无证据监控的想法，都是在自毁长城！是在把我们部门，把我们整个执法体系的公信力，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走回桌前，拿起那份被否决的监控申请，当着李队的面，将其对折，再对折，然后用力地、缓慢地撕成了碎片。
纸屑纷纷扬扬地飘落在烟灰缸和那份技术报告上。
“生颉的案子，我会继续查。那指甲缝里的墨水，我也绝不能放过。”
“从最基础的入手：生颉的社会关系、近期接触人员、精神状态、网络痕迹……他最后去的那家医院，接诊医生说了什么？他手机里有没有异常信息？那只麻雀的来源，查了吗？”
“用笨办法，用死力气，把每条线都给我捋清楚！”林建北的声音斩钉截铁，“至于黄山……在没有铁证之前，他就只能是一个普通的、需要被保护隐私权的公民！明白了？”
李队看着桌上散落的纸屑，又看了看林建北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地、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叹息般的回应：“……是，林主任。”
案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短暂的涟漪后，再次陷入了无边的、粘稠的死寂。
警方的调查方向又一次被迫回到了原点，在常规线索的泥沼中艰难跋涉，举步维艰。
……
城西大学附近那间狭小、陈旧的出租屋。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灰白的天光和城市的喧嚣。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劣质消毒水的奇特气味——那是“特制墨水”挥发后残留的味道。
黄山仰面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双眼紧闭。连续数日的死亡特训和昨夜毁灭“协同世界”的消耗，让他的精神如同绷紧到极限又骤然松弛的弓弦，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榨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没有睡着，只是在全然地放空，让身体尽可能汲取这短暂的休憩。
【目标人物林建北、李卫国相关通讯及内部会议音频记录，同步传输完成。分析结果：针对宿主的直接监控及强制措施已被否决。风险评估：暂时安全。】
一个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合成音，如同直接在黄山的颅骨内响起，带着细微的电子杂音。这是逮艾的声音，没有声带的振动，只有纯粹的信息流。
【生颉死亡现场完整多角度影像记录已封存。建议：完成当前恢复性休整及后续特训单元后播放。】
【提示：当前‘存在时间’剩余：7天17小时42分。】
【警告：侦测到宿主精神疲劳阈值临近临界点。强制深度休整程序启动，倒计时：5…4…3…2…1…】
随着倒计时归零，一股无法抗拒的、深沉的困倦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黄山残存的意识。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沉入了由逮艾引导的无梦的、修复性的深层睡眠。
几个小时后，黄山猛地睁开了眼睛。没有初醒的迷茫，那双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清醒和锐利，如同淬过火的刀锋。身体的疲惫感并未完全消失，但精神深处那根被反复锤炼的弦已经重新绷紧。
他没有起身，依旧躺在床上，只是心念微动。
【逮艾。开始吧。】
【收到。‘地狱特训场’载入中……3…2…1…】
眼前熟悉的出租屋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扭曲、碎裂、溶解。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随即又被粘稠的、翻滚不休的黑暗所取代。
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焦糊味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脚下不再是床板，而是某种粘稠、滑腻、如同半凝固血浆般的物质，每一次落脚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黄山出现在一个完全由扭曲、蠕动、流淌着暗红色粘液的巨大腔体内部。穹顶高悬，如同怪物的食道内壁，布满了粗大搏动的血管和不断渗出污浊液体的肉瘤。
四周没有光源，只有那些搏动的血管和肉瘤本身散发出幽幽的、不祥的暗红色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地狱的血池。
【特训单元：生存模式。目标：在‘血巢’核心区域存活三十分钟。】
【环境特性：空间持续变形、重力场随机紊乱、腐蚀性血雾周期性爆发。】
【敌对单位：‘血蠕行者’（数量：12）已激活。】
【能力限制：‘特制墨水’强化通道开启。是否使用已获取能力‘基础火焰掌控’？使用将加速墨水消耗。】
冰冷的信息流在黄山脑中闪过。他没有任何犹豫，意念瞬间集中。右手的掌心，一团橘红色的火焰凭空燃起，跳跃着，散发出灼热的气息，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阴冷和粘腻感。
这就是他从那个小巷里的疯子“造物主”身上夺取并经过“特制墨水”初步强化的火焰能力。火焰的温度比最初夺取时高了不少，颜色也更加凝实，但这力量的每一次点燃，都意味着维系他生命的“墨水”在加速流逝。
几乎在他点燃火焰的同时，粘稠的血池地面下，十几个扭曲的、由蠕动血肉和森森白骨拼凑而成的“血蠕行者”破浆而出！
它们没有眼睛，只有一张裂开到耳根、布满细密獠牙的巨口，发出无声的嘶吼，拖着粘稠的血迹，以极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朝着黄山猛扑过来！带起的腥风瞬间压过了火焰的热浪。
重力场骤然被黄山用墨水强制改变！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从左侧拉扯！黄山的身体顺着重力的方向失衡，向着左边倾倒！一只“血蠕行者”的利爪带着腥风，擦着他的头皮掠过！
黄山瞳孔一缩，反应快到了极致！在身体被重力拉扯倒地的瞬间，他左手猛地撑向那粘稠的血浆地面，借助这短暂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右侧弹射翻滚！同时，右手掌心那团橘红的火焰被他猛地甩出！
“轰！”
火球精准地砸在最近一只“血蠕行者”的头部，瞬间爆开！橘红的火焰如同贪婪的活物，疯狂地舔舐着那些蠕动的血肉，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和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那只怪物发出无声的惨嚎，挣扎着后退，但火焰蔓延极快，顷刻间将其半个身体吞没！
【墨水消耗：0.03%】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中响起。
另外几只“血蠕行者”已经扑到近前！尖锐的骨爪撕裂空气！头顶的“肉瘤腔壁”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浓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恶臭的血红色雾气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目标正是黄山所在的区域！
即便是生死一线，黄山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计算。他没有试图躲避那覆盖范围极广的血雾，反而猛地矮身，不退反进！
身体如同贴着血池表面滑行的猎豹，险之又险地避开两只骨爪的交叉撕扯，直接撞入了第三只“血蠕行者”的怀中！
“噗嗤！”
他并指如刀，让指尖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高度凝聚的橘红火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了那只怪物相对柔软的胸腹连接处！滚烫的火焰瞬间涌入！
“嘶——！”
无声的剧痛让怪物疯狂扭动！黄山借力猛地一蹬，身体从怪物身下倒滑而出！几乎在他脱离的瞬间，那倾泻而下的腐蚀血雾瀑布轰然落地！
正好将那只被黄山刺伤的、以及另外两只扑空的“血蠕行者”完全笼罩！
“滋滋滋——！”
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伴随着更加浓烈的恶臭瞬间爆发！被血雾笼罩的三只怪物如同被强酸泼中，身体表面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冒泡、塌陷！
发出无声却更显凄厉的挣扎！
【墨水消耗：0.05%】
提示音再次响起。
黄山保持一定程度的移动，在粘稠的血池中翻滚起身，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他避开一只从侧面袭来的骨爪，右手火焰再次凝聚，这次不再是火球，而是一道凝练如鞭的橘红火线形成的火鞭横扫而过！
“嗤啦！”
橙色的火鞭横扫而过，如同热刀切过黄油！两只并排扑来的“血蠕行者”被火鞭拦腰扫过！上半身带着燃烧的火焰和喷溅的污血高高飞起！
重力场再次毫无征兆地剧变！不是黄山影响的重力，这一次是恐怖的向下拉扯！仿佛瞬间置身于数倍重力之下！黄山刚刚挥出火鞭，身体正处于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力狠狠掼向地面！
“砰！”
他的身体重重砸进粘稠的血池，腥臭的血浆几乎将他淹没！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胸口一阵发闷！
一只“血蠕行者”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朝着他陷入血池的头颅狠狠噬咬下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在面前！黄山甚至能闻到那巨口中喷出的、比血池更腥臭的气息！
就在那獠牙即将触及他头皮的刹那，黄山眼中厉芒爆闪！他陷在血池中的左手，五指猛地张开！掌心之中，并非火焰，而是一小团深黑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粘稠液体——正是珍贵的“特制墨水”！
墨水瞬间融入他掌心皮肤！
“嗡！”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数倍的、狂暴的火焰能量，以他左手掌心为原点，轰然爆发！
不是扩散的火焰，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温度高得发白的火焰冲击波！
“轰——！！！”
如同近距离引爆了一颗高爆燃烧弹！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那只扑咬下来的“血蠕行者”！恐怖的高温和冲击波不仅将那只怪物瞬间汽化了小半，更将它后方扑来的另外两只同类狠狠掀飞！
粘稠的血池被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灼热的气浪带着焦糊的恶臭席卷四方！
【墨水消耗：0.15%！警告！高烈度能力爆发导致消耗激增！】
逮艾的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黄山借着爆炸的反冲力，身体如同炮弹般从血池中倒射而出，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形，稳稳落在稍远处一块相对“干燥”的蠕动肉瘤上。他剧烈地喘息着，脸色因为瞬间的巨大消耗和刚才的撞击而显得有些苍白。
左手的袖口，在刚才的爆发中，被高温灼烧出一小片焦黑的痕迹，边缘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深黑色的粘稠印记。
他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迅速扯了扯袖口，将那点印记盖住。
目光扫过战场。刚才的爆发解决了两只，腐蚀血雾干掉三只，火球烧掉一只，火鞭再斩掉两只……还剩下四只“血蠕行者”，但它们显然被刚才那恐怖的爆发震慑住了，暂时停止了攻击，在远处粘稠的血浆中不安地蠕动着，裂开的大嘴发出无声的威胁嘶鸣。
头顶的腔壁肉瘤开始不规律地剧烈搏动，暗红的光芒闪烁不定，预示着下一次空间变形或重力紊乱即将到来。浓重的血雾在远处再次开始聚集。
黄山站直身体，抹去脸上溅到的粘稠污血，右手掌心，那团橘红色的火焰再次平静地燃起，映亮了他那双深不见底、只剩下冰冷战意的黑色眼眸。
消耗巨大？
时间紧迫？
不，这些都不重要。在这由死亡堆砌而成的特训场中，他只能有一个目标——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地变强。
新一轮的腥风血雨，在这蠕动的地狱血巢中，即将再次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