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血腥味和焦糊的恶臭似乎还顽固地附着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地狱训练场残留的灼痛感。黄山靠坐在出租屋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紧贴着粗糙的水泥墙面,汲取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凉意。
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T恤,勾勒出紧绷肌肉的轮廓。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幕下汇成一片模糊的光海,喧嚣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剩下房间内自己粗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核心训练单元结束。综合评分:B+。建议:着重强化瞬时爆发能量控制及高重力环境下姿态调整。】
【当前‘存在时间’剩余:6天15小时08分。】
【生颉死亡现场加密影像记录已解密完毕。是否播放?】
冰冷的电子音在黄山的颅腔内回荡,没有声带的振动,只有纯粹的信息流。黄山闭上眼,几秒钟后重新睁开,瞳孔深处残留的狂暴战意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机械般的专注。
【播放。最高解析度,逐帧慢放。】
眼前出租屋的景象瞬间被一片幽暗、摇晃、带着强烈颗粒感的画面取代——这是生颉死亡前夜,通过其出租屋老旧窗框缝隙,由逮艾微型单元捕捉到的内部影像。
在画面中,生颉的身影踉跄着撞入家门,深棕色的灯芯绒外套下摆甩动。他脸色惨白,汗湿的栗色卷发贴在额角,厚实的黑框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溺水般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惊惧。
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仿佛刚刚从某种无形的追猎中逃脱。
就在这时,黄山的手指在虚空中猛地一划!画面瞬间定格、放大!
生颉脚下,那片被窗外微弱光线勉强照亮的水泥地面,在他踏入的瞬间,竟诡异地“活”了过来!无数细密的、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粘稠线条,如同从地底渗出、又如同凭空凝聚,悄无声息地蔓延、汇聚!
它们像某种液态的阴影,迅速覆盖了生颉鞋底周围一小片区域,形成一滩不断蠕动、反射着幽光的“墨迹”!这绝非灰尘或污渍,那粘稠的质感和诡异的动态,与黄山所熟悉的“特制墨水”有着本质区别,显得更加原始、混乱、充满恶意。
生颉似乎毫无所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手中紧攥的那部旧手机屏幕吸引。屏幕碎裂的纹路下,幽幽的光芒映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他像是被那光芒魇住,手指颤抖着,失魂落魄地走向房间中央,走向那片冰冷窗台下的位置。
随着生颉的移动,那滩诡异的“墨水”如同拥有意识般,悄无声息地跟随着他的脚步,在地面上拖曳出湿滑的轨迹!它始终笼罩在生颉双脚周围,如同一个无声的、致命的陷阱。
当生颉最终走到窗台下,背对着窗户,身体因极致的疲惫和恐惧而微微佝偻时,画面再次被黄山定格、放大!
这一次,焦点锁定了窗台边缘——那只颈骨折断的麻雀尸体尚未出现。但就在生颉站定的瞬间,他紧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短暂、却异常强烈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幽蓝色光芒!
同时,画面上方的数据流窗口,逮艾同步记录的电磁场强度曲线图,猛地飙升到一个极高的峰值,尖锐得如同刺破天际的针!
【检测到异常高能定向脉冲信号,频率:█████ Hz,源点:目标手机。】
【信号发射瞬间,窗外电磁环境同步紊乱,强度指数级跃迁。目标生物(麻雀)生命体征信号……瞬间归零。】
冰冷的分析结论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画面继续播放,在手机屏幕那幽蓝光芒熄灭的刹那,窗台边缘,一只灰褐色的麻雀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凭空捏造出来,又像是瞬间从另一个维度被“投放”至此!
它保持着俯冲的姿态,细小的头颅却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完全反折的九十度歪向一边,身体僵硬地摔落在冰冷的窗台边缘,羽毛凌乱,沾着几处暗褐色的污渍。颈骨折断,当场死亡!
而几乎就在麻雀死亡的同一时刻!
“呃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最终冲破喉咙的、非人的惊叫从生颉口中爆发!他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身体猛地向上弹起,随即又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后重重倒去!
头颅以一个同样诡异的角度撞在坚硬的窗台边缘!颈骨断裂的脆响仿佛穿透了影像记录,清晰地回荡在黄山的意识里!
生颉扭曲的身体摔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空洞地圆睁着,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无法言喻的极致恐惧。
最诡异的一幕紧接着发生!
地面上那滩一直跟随着生颉的、粘稠蠕动的黑色“墨水”,在生颉死亡的瞬间,如同接到了撤退的指令!它们迅速收缩、聚拢,不再是跟随,而是像退潮的黑色潮水,向着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连接着下水道的地漏口疯狂涌去!
粘稠的液体无声地渗入金属格栅的缝隙,消失在黑暗的管道深处,只留下地面几道迅速干涸的湿痕。只有极少量的、如同残渣般的黑色粘液,在生颉倒地挣扎时,被他无意识抓挠地面的手指甲缝刮蹭了进去。
画面结束。出租屋的黑暗重新笼罩下来。
黄山依旧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动不动。只有那双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眼眸,如同高速运转的处理器,反复回放着刚才看到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被拆解、分析、重组。
“穿越者……无意识进入……麻雀死亡瞬间构建的‘世界’……”黄山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却异常清晰,“世界瞬间形成又瞬间崩塌……巨大的精神冲击……直接作用于现实肉体……”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掌心。那里曾经燃起过夺取来的火焰。
“批量制造‘世界’……精准锁定‘穿越者’……了解其行踪甚至心理状态……操控墨水……利用普通生物作为‘世界’的锚点和引爆器……”一条条冰冷的推论在他脑中形成,“高效、隐蔽、不留痕迹……真正的杀手,躲在墨水之后。”
【分析结论:目标‘墨水’为劣化、失控态潜意识造物,能量层级及可控性远低于‘特制墨水’。性质判定:可被‘特制墨水’压制、分解、吸收。】
逮艾的补充信息印证了他的判断。
“那么……”黄山放下手,目光穿透出租屋的黑暗,仿佛看到了某个无形的、潜藏在城市阴影深处的猎手,“你是谁?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
……
市局特殊现象调查处置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惨白的灯光下,宽大的会议桌中央摊开放着几份最新的报告和物证照片——那只装在透明袋里的死麻雀,生颉指甲缝提取物的高倍显微照片,以及一份刚刚送达的法医补充报告。
林建北坐在主位,深灰色大衣搭在椅背上,只穿着笔挺的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一颗,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结。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法医补充报告,上面冰冷的专业术语触目惊心:
>……死者生颉,体表除颈椎致命伤外,无其他明显暴力损伤。
>……但脑部解剖显示:海马体、杏仁核及前额叶皮层区域存在大面积、急性、非物理性损伤痕迹。神经元突触广泛性崩解,神经递质水平异常紊乱,符合遭受极端精神冲击(如极度恐惧、濒死幻觉)导致的生理性毁灭特征。
>……结合其死亡瞬间体表无外伤而颈椎离奇断裂的特殊性,推断:死者极可能先因无法承受的剧烈精神冲击导致意识崩溃、中枢神经系统瞬间过载,进而引发肢体失控及颈部肌肉、骨骼在无意识状态下发生极端应力性自毁。其颈椎断裂更倾向于精神冲击引发的‘躯体化灾难’结果,而非纯粹外力施加。
生仁德坐在林建北对面。一夜之间,这位老刑警仿佛苍老了十岁,花白的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但那双眼睛,此刻却不再有崩溃的泪水,只剩下一种淬过火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专注。
他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桌面上那只麻雀物证袋冰冷的塑料表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精神冲击……瞬间过载……躯体化灾难……”生仁德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儿子……是被活活吓死的?被……他脑子里看到、臆想出来的东西?”
“老生,”林建北的声音低沉而沉重,“法医报告只是描述了生理现象。但结合现场的其他异常——那只同死法的麻雀,还有指甲缝里来源不明的物质……”他拿起那份指甲缝提取物的显微照片,上面显示着那种深黑色、粘稠、结构怪异的物质,“以及技术部门最新的分析,这东西……不像是已知的任何毒素或致幻剂,它更像是一种……媒介?”
“媒介?”生仁德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建北。
“对,媒介。”林建北放下照片,目光锐利,“技术顾问有个推测,很大胆。他们认为,生颉可能无意中成为了某种……‘通道’。他接触了这种东西,这东西让他‘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景象。极其恐怖的景象。那只麻雀的死亡,可能就是触发这种‘景象’的开关。开关一开,恐怖的景象瞬间塞满他的脑子,超出了承受极限……”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
生仁德魁梧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滔天的怒意。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会议桌上!砰的一声巨响!
“是谁?!是谁用这种下三滥的鬼蜮伎俩害我儿子?!”
就在这时,林建北放在桌上的加密通讯器发出急促的蜂鸣。他迅速拿起接通。
“林头!紧急情况!城南老工业区,七号废弃原料仓库!刚接到匿名加密举报,称有不明身份人员非法聚集,疑似进行危险物品交易!举报人提供了部分内部影像截图……里面有……有那种黑色粘稠物的痕迹!”
通讯器里传来下属急促而紧张的声音。
林建北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匿名举报?有影像确认了吗?”
“技术组初步比对,影像中地面残留的黑色物质,与生颉指甲缝提取物的形态特征高度相似!”
“位置?”
“坐标已发送!但林头,这太巧了!感觉……感觉像是个饵!”下属的声音充满担忧。
林建北的指关节被自己捏得发白。饵?就算是龙潭虎穴,只要有一丝线索指向杀害生颉的凶手,他也必须闯一闯!
“通知特勤一队、二队,全副武装,荷枪实弹!通知技术支援组同步待命!封锁外围所有通道,无人机先行高空侦察!我亲自带队!”他语速极快地命令道,猛地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大衣,“老生,你……”
生仁德已经站了起来,眼神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我跟你去!保证听从指挥!”
……
城南,废弃工业区。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骸骨般的厂房在沉沉的夜幕下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化学制剂残留的刺鼻气味。
七号原料仓库,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半开着,如同巨兽张开的、深不见底的黑口。
数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仓库外围的阴影中。
车门在无声中滑开,全副武装、穿着黑色战术服、戴着夜视仪的特警队员如同敏捷的猎豹,迅速而有序地散开,依托着废弃的管道、集装箱和断墙建立包围圈。
红外激光束在黑暗中无声地交叉扫视。无人机在仓库上空盘旋,将热成像画面实时传输到指挥车内的屏幕上。
林建北和生仁德站在指挥车旁,盯着屏幕。屏幕上的热成像显示,空旷的巨大仓库内部,只有一个清晰的人形热源,静静地站在中央区域。没有预想中的大批人员聚集,也没有明显的武器热信号。
“报告,无人机侦察未发现其他热源。仓库内部结构复杂,有大量废弃机械遮挡,不排除有冷源(无热信号目标)隐藏。”
“报告,A组已封锁东、南出口,B组封锁西、北出口及屋顶通道。C组准备突入!”
通讯频道里传来清晰的汇报。
林建北眉头紧锁。一个人?陷阱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C组,小心推进!目标只有一人,但高度危险!发现任何异常,无需警告,立即制伏!”他对着麦克风沉声下令。
“C组收到!”
仓库半开的卷帘门处,四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呈战术队形,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无声地滑入仓库内部。强光手电刺目的光柱瞬间撕裂了仓库内部的浓重黑暗,如同数把利剑交叉扫过!
光柱的尽头,聚焦在仓库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地带。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连体裤,上面沾满了油污和灰尘,看上去就像一个落魄的维修工。身形中等,背微微有些佝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肩膀上站着一只鸟。
一只色彩极其艳丽、体型颇大的金刚鹦鹉。它有着火焰般赤红的头部,翠绿和宝蓝相间的翅膀,长长的尾羽拖曳下来,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羽毛闪烁着彩虹般迷离而诡异的光泽。
鹦鹉歪着头,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而那个穿着工装裤的男人,缓缓地转过身。他的脸很普通,甚至有些木讷,属于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类型。
但当他抬起眼皮,看向门口如临大敌的特警时,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属于“维修工”的惶恐或紧张,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平静,如同燃烧着无声的火焰。
“诚恳的欢迎你们,秩序的维护者们。”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仓库空旷的回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特警队员的耳中,甚至通过通讯器传到了外面的指挥车。“比我预想的,要快一点。看来我留下的‘名片’,你们收到了。”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地面上——在他脚边不远处,一小滩深黑色的、粘稠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东西,在光柱下反射着幽光。
林建北和生仁德在指挥车屏幕前看得清清楚楚!那东西的形态,与生颉指甲缝里的物质几乎一模一样!
“不许动!举起双手!”突入的特警厉声喝道,枪口死死锁定目标。
男人却恍若未闻。他抬起一只手,那只金刚鹦鹉顺从地跳到了他的小臂上。他轻轻抚摸着鹦鹉绚丽的羽毛,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你们似乎称呼它为‘异能’?‘超自然现象’?”男人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布道者般的韵律感,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错了,你们都错了。这是神启!是来自更高维度意志的恩赐!是冲刷这污浊尘世的、最后的圣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颤音:“看看这个世界!僵化!腐朽!阶级如同钢铁浇铸的牢笼!资源被贪婪的鬣狗垄断!底层的羔羊在温饱线上挣扎,却还要被灌输感恩的毒药!这样的世界,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他猛地张开双臂,那只鹦鹉振翅飞起,在他头顶盘旋,发出几声尖锐的鸣叫。
“神明厌倦了!神明降下了祂的笔墨!让它在人类的潜意识之海中晕染!不是为了给你们提供超能力的玩具!而是为了——”他停顿了一下,眼中燃烧的狂热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带来毁灭!彻底的、涅槃般的毁灭!唯有在旧世界的灰烬之上,新的、纯洁的秩序才能诞生!”
他指向脚下那滩蠕动的黑色墨水:“这就是神明的恩赐!是点燃腐朽世界的火种!而我,‘观鸟者’,不过是顺应神启,播撒火种的卑微仆人!”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悲悯的嘲讽:“用你们凡俗的武器,指向神明的使者?何其愚昧!神明的火焰,岂是钢铁与火药能够阻挡?”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举起双手!趴在地上!”特警的警告声更加严厉,手指扣紧了扳机。
“观鸟者”却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诡异。他不再看那些特警,而是微微仰起头,看向在他头顶盘旋的、色彩斑斓的鹦鹉。他嘴唇翕动,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交流。
下一瞬间!
那只盘旋的鹦鹉猛地发出一声极其高亢、穿透力极强的尖啸!啸声在空旷的仓库内激起阵阵回音!与此同时,它绚丽的尾羽尖端,几根最长的翎羽,竟诡异地散发出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
“嗡——!”
一股无形的、却令人头皮发麻的能量波动,以那只鹦鹉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噗通!噗通!”
仓库内,所有依靠电子设备运行的系统——特警头盔上的夜视仪、通讯器、强光手电、甚至指挥车内的监控屏幕——瞬间爆出一片刺眼的电火花,全部熄灭!陷入一片漆黑和刺耳的电流噪音之中!
“开灯!战术照明!”
突入小组的队长在通讯频道失效的瞬间厉声大吼!几名队员迅速摘下失效的夜视仪,将枪械上的强光战术灯打开!数道光柱再次刺破黑暗!
然而,光柱聚焦之处,仓库中央已经空空如也!
只有地面上那一小滩深黑色的粘稠墨水,在灯光下微微反射着幽光,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徒劳。
“‘观鸟者’……”林建北盯着指挥车内最后熄灭前捕捉到的、那个男人在鹦鹉幽蓝光芒中模糊消失的画面,牙关紧咬,一丝冰冷的冷汗,沿着他的额角缓缓滑落。
一只鹦鹉的尾羽落下,残留着几点几乎看不见的、深黑色的粘稠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