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驾驶的摩托车引擎粗粝的咆哮撕破了城郊结合部清晨的寂静，一辆沾满泥点的二手越野摩托车碾过坑洼的水泥路面，在飞扬的尘土中一个急刹，停在一堵爬满枯萎藤蔓的锈蚀铁丝网前。黄山跨在车上，没熄火，发动机低沉地轰鸣着，排气管喷出带着机油味的白烟。
他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全盔，镜片反射着铅灰色天光，看不清表情。身上是同样沾着泥浆的深灰色冲锋衣和工装裤，与周围破败的环境融为一体。
【目标‘世界’信号锚点已锁定，坐标：前方废弃‘红星’电子元件厂，第三职工宿舍楼，四楼东侧第二间。信号强度：微弱，持续衰减中。警告：侦测到多重低能量级‘协同世界’信号残余波动，覆盖范围广，指向性模糊。】
逮艾冰冷的电子音直接在黄山的颅骨内回荡。
铁丝网不知何时被人为撕开一个大口子。黄山即刻熄火下车，动作干脆利落。他取下头盔挂在车把上，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眼神锐利地扫过前方：几栋苏式风格的陈旧红砖楼死气沉沉地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厂区里，窗户大多破损，黑洞洞的像骷髅的眼窝。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潮湿霉烂的纸板和某种劣质食物腐败的混合气味。远处有野狗的吠叫声断续传来。
昨天逮艾分析出来的目标宿舍楼就在眼前。但是黄山没有立刻靠近，他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影子，贴着围墙根快速移动，目光扫过地面、墙角、破碎的窗户。突然，他脚步一顿，蹲下身。
在楼角一堆被雨水泡烂的硬纸板旁，泥泞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块沾着可疑黑色污渍的饼干碎屑。他伸出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一点污渍，凑到鼻尖下。
随后，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冰冷铁锈腥气钻入鼻腔——是那种劣质墨水残留的味道！根据逮艾提前分析过的结果，这里的墨水与生颉指甲缝里的同源！
也就是说目标很有可能刚离开不久！黄山眼神一凝，起身，脚步无声地加速，像猎豹般冲向宿舍楼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单元门。
这里的楼道里光线十分昏暗，弥漫着浓重的尿臊味和灰尘气息。水泥台阶布满裂缝和污垢。黄山一步跨上两级台阶，动作迅捷无声，冲锋衣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在逮艾的提醒下，他即刻直奔四楼东侧。
目标房间的门虚掩着。黄山侧身贴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右手无声地滑入冲锋衣内袋，再抽出时，掌心已多了一小团微微蠕动、深不见底的黑色粘稠液体——特制墨水！液体迅速融入他掌心皮肤，一股灼热的能量感瞬间在右臂经脉中奔涌。
他猛地抬脚，转身狠狠侧踹在门板上！
“砰！”
腐朽的木门应声向内洞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门框上簌簌落下灰尘。
黄山如同离弦之箭，在门开的瞬间矮身突入！身体重心压得极低，右臂横在胸前，掌心微屈，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在指尖跳跃燃起，蓄势待发！灼热的气流瞬间驱散了房间内阴冷的霉味。
然而，在黄山心里预想中的袭击或者是陷阱都并未到来。
整个房间里十分空旷。
房间里面只有一地狼藉。破碎的砖头、腐烂的木板、发霉的被褥、空瘪的矿泉水瓶和沾满油污的食品包装袋散落在积满厚厚灰尘的水泥地上。
房间中央，一小堆尚有余温的灰烬还在冒着极淡的青烟，旁边扔着几个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空气里残留着劣质烤鸡和劣质墨水的混合怪味。
墙角，一个穿着破烂棉袄、头发油腻打绺、浑身散发着馊臭味的流浪汉，正佝偻着背，在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里疯狂地翻找着什么。
他被破门而入的巨大声响和骤然亮起的火光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脏污得看不清五官、只剩下一双惊恐浑浊眼睛的脸。
“啊！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吃的……我就找点吃的……”
流浪汉发出惊恐的、含混不清的尖叫，身体拼命往后缩，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双手胡乱地挥舞着，好似在驱赶看某种不见的苍蝇。
黄山眼中的火焰瞬间熄灭。他迅速扫视整个房间。除了垃圾和这个吓破胆的流浪汉，什么都没有。没有“观鸟者”的踪影，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只有墙角地面一小片区域，灰尘已经被明显蹭掉，露出了下面一层半干的、深黑色的粘稠印记——又是之前『观鸟者』的那种墨水残留！
【目标‘世界’信号源已消失。残余信号指向：该目标人类（流浪汉）。分析：该目标曾与‘观鸟者’建立浅层‘协同世界’链接，作为临时‘锚点’或‘信号中转’。链接已中断。】
逮艾的结论冰冷地宣判了追踪的暂时失败。
黄山眼中的锐利光芒再次沉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漠。他慢慢走到那片墨水残留处蹲下，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仔细检查着残留物的状态。
粘稠，半干，残留的能量波动极其微弱混乱，就像一堆燃烧殆尽的余烬。显然，“观鸟者”利用这个流浪汉和这个临时构建的、低劣的“协同世界”作为跳板，像壁虎断尾一样，成功金蝉脱壳了。
类似的“锚点”，他必然散布了很多！通过追踪“世界”信号来抓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股冰冷的烦躁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黄山的心头。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着他离再次死亡更近一步！
而那个躲在暗处、如同毒蜘蛛般编织着死亡网络的疯子，随时可能将致命的视线投向自己！
他站起身，目光无意间扫过房间那扇破碎的窗户。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废弃厂区荒凉的景象。而就在对面那栋更高些的办公楼顶，在布满铁锈的废弃水箱旁，几只灰蓝色的鸽子正在咕咕叫着踱步。
其中一只，体型稍大，脖颈处有一圈醒目的白色羽毛，显得格外不同。
黄山的目光在那只白颈鸽身上停留了半秒。一种被窥视的冰冷感，如同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仿佛只是随意一瞥，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空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走到角落那个还在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他的流浪汉面前。
“拿着。”
黄山的声音透过战术围巾传出，低沉而没什么情绪。他将水瓶塞进流浪汉脏污的手中，然后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也塞了过去。
“离开这里，别回头，离开这座城市市区，越远越好。”
流浪汉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死死攥住钱和水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感激声，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房间，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仓惶远去。
黄山走到破碎的窗前，背对着窗外的方向，假装检查窗框上的痕迹。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牢牢锁定着对面楼顶那只白颈鸽。
那只鸽子，依旧停留在水箱边缘。它没有像其他同伴那样啄食瓦缝里的苔藓或梳理羽毛。它的头微微歪着，黑豆般的眼睛，似乎正一眨不眨地，精准地聚焦在这个房间的窗户上！
那姿态，绝非野鸟的闲散，更像是一个专注的……观察者！
是我的伪装……被识破了？或者说，自己刻意的“普通”伪装，在这种级别的猎手眼中，本身就是一种醒目的异常？黄山的心沉了下去。对方知道自己来过！甚至可能就在附近！
他就像落入蛛网的飞虫，一举一动都被无形的丝线牵动着。
……
废弃厂区边缘，一栋半塌的锅炉房阴影里。
『观鸟者』只身一人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煤灰的砖墙，微微闭着眼。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满油污的工装裤，肩膀上空空如也，那只色彩斑斓的金刚鹦鹉不知去向。
他粗糙的手指正轻轻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仿佛在接收着某种无形的信号。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一个骑摩托的年轻人……伪装得不错，可惜……动作太利索，眼神太冷，目标太明确。警察放出的新诱饵？还是……别的什么？”他低声自语，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有意思。既然那些穿制服的鬣狗被我遛得团团转，现在又被那场‘烟火秀’搞得焦头烂额……不如……”
他猛地睁开眼，心里马上计划出来如同毒蛇般的残忍的算计。
“再给他们找点乐子！顺便……看看这个新来的‘朋友’，到底有几分成色！”
他迅速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部极其老旧的、屏幕碎裂的按键手机。手指在沾满油污的键盘上飞快地按下一串号码。
接通后，他刻意压低了嗓音，用一种惊慌失措、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语气急促地说道：
“喂……喂！110吗？我……我要报警！我在城北老棉纺厂废仓库这边……对对，就是那个大圆顶的！我看到……看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进去了！带着……带着好几个大黑袋子！里面……里面好像有枪！还有……地上……地上流着黑乎乎像油一样的东西！特别吓人！你们快来啊！”
挂断电话，他随手将这部一次性手机扔进旁边一个积满黑绿色污水的深坑里。噗通一声，手机沉入水底，再无痕迹。
紧接着，『观鸟者』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小滴深黑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粘稠墨水，缓缓渗出。
他屈指，对着废弃锅炉房外，一片空旷、堆满废弃预制板的方向，轻轻一弹！
“咻——！”
那滴墨水如同有生命的子弹，划破空气，精准地射在一块半埋在地里、布满苔藓的灰色预制板侧面！
墨水无声地融入混凝土表面，留下一块指甲盖大小、毫不起眼的深色湿痕，随即迅速干涸变硬。
【侦测到高强度‘世界’信号爆发！坐标：城北区，原国棉六厂旧址，三号原料仓库（大圆顶结构）。信号特征：与‘观鸟者’能量特征吻合度99.8%！信号强度：活跃！】
几乎在“观鸟者”弹出墨水的同一秒，逮艾的警报如同尖针般刺入黄山脑海！
城北？大圆顶仓库？与逮艾监听到的警方接到的报警位置完全一致！而且信号如此强烈、毫不掩饰！
是陷阱！
一个词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黄山全身绷紧！对方知道自己被监视了！他在故意暴露位置！目的就是将追踪者——无论是警方还是自己——引向那个预设的战场！他想干什么？让警方和自己撞个满怀？坐收渔利？
『观鸟者』的身影施施然地融入阴影的墨滴，悄无声息地从锅炉房后方一条堆满煤渣的狭窄缝隙中滑出，迅速消失在厂区深处更复杂的废墟之中。
临走前，他那双带着狂热和残忍的眼睛，最后瞥了一眼对面宿舍楼的方向，嘴角的冷笑如同刻刀划过。
黄山站在废弃宿舍的破窗前，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对面楼顶，那只白颈鸽依旧静静地站着，黑豆般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空间，带着无声的嘲弄，牢牢锁定着他。
没有时间犹豫了。去，是明摆着的陷阱，可能直面荷枪实弹的警方和暗处的致命偷袭。不去？放任“观鸟者”继续隐匿、编织杀局？自己迟早会成为他名单上的下一个名字！
摩托车的引擎再次发出暴躁的咆哮，卷起漫天尘土，朝着城北的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般狂飙而去！头盔下，黄山默默地咬紧了牙关，右手掌心，一小团深黑色的特制墨水无声地渗入皮肤之下，灼热的能量在血脉中奔腾流转。
废弃厂区深处，一双燃烧着疯狂的眼睛，正通过盘旋在高空、以一只普通家鸽的视界，冷冷地注视着那辆绝尘而去的摩托车。
“来吧……都来吧……”嘶哑的低语在废墟间飘散，“让神明的火焰……烧得更旺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