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财侣法地

作者:逯艾 更新时间:2025/7/28 16:38:06 字数:10503

冰冷的审讯室灯光像一层惨白的油,腻乎乎地糊在刘佳丽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

生仁德隔着单向玻璃看着,指关节自己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林建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一种穿透审讯室嘈杂的清晰:

“……技术部确认了,生颉指甲缝里的微量墨水残留,和刘佳丽家里搜出来的那几瓶‘功德水’成分一致。虽然她一口咬定只是用来供奉‘神鸟’……但提供信息给凶手,这条跑不了。”

林建北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一眼审讯室里还在撒泼打滚的刘佳丽。

“关键是她手机里那个加密的通讯记录。技术科还在攻坚,对方很狡猾,用了多层跳板和一次性虚拟号。不过,刘佳丽这脑子,肯定记不住太复杂的操作,背后那个‘观鸟者’,就在本地,甚至……就在她的人际圈子里。”

生仁德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像是要把那冰冷的空气和翻涌的恨意一起压下去。他儿子的命,成了别人棋盘上轻飘飘的一枚弃子,而这个愚蠢贪婪的女人,就是递刀的手。

“查!死办法查!『世界』的构造必须要有逻辑!”生仁德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刮擦铁锈的质感,“她认识的所有人,所有!卖菜的、收房租的、打麻将的、跳广场舞的……一个不漏!那个‘观鸟者’,他需要刘佳丽这种人的‘供奉’或者‘协助’,就绝不可能只接触她一个!如果把刘佳丽当作‘财’……”他咀嚼着这个字眼,带着血腥味,“刘佳丽是‘财’,那‘侣’呢?‘法’呢?‘地’呢?我们必须把这条线上的蚂蚱,全他妈揪出来!”

……

在城市中的另一端,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消毒水和陈旧木头混合的霉味。黄山缩在自己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旧书桌前,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

逮艾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像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颅骨内壁回荡:

「刘佳丽已被林建北警方控制。其‘世界’崩塌后残留的‘墨水’波动与生颉指甲内样本吻合度为99.8%。警方正全力筛查其社会关系网,目标锁定‘观鸟者’及其可能的协同者网络,‘财侣法地’模型可能性提升至87.3%。」

黄山的手指在布满油渍的键盘上敲击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映在他没什么波澜的眼底。他在分析逮艾截获的、刘佳丽手机里那段残缺的加密信号残留。

信号虽然很微弱,像垂死昆虫的嗡鸣,指向的区域却异常清晰——城南,那片被遗忘的、由老旧厂区和混乱城中村拼接成的破败地带。

「警告:目标区域检测到复数微弱‘世界’信号,分布散乱,特征与‘观鸟者’已知模式存在高度关联性。推测为‘观鸟者’用于分散注意力或培育‘协同世界’的次级节点。」

逮艾的声音变得毫无起伏,却像冰锥刺进黄山的神经。

「‘墨水’储备:17%。预计维持时间:7天14小时。任何非必要能力使用都将加速消耗。」

七天。

这个数字沉甸甸地压在黄山的胃里。他关掉屏幕,房间里瞬间被一种粘稠的黑暗吞没,只有窗外远处高楼霓虹的微光,像鬼火一样在墙壁上涂抹着诡异的色彩。

他闭上眼,不是休息,而是瞬间坠入逮艾早已准备好的、由纯粹杀意构成的意识空间。

没有前奏,没有警告。意识落地的瞬间,凄厉的破空声已到脑后!黄山甚至来不及睁眼,身体的本能已经接管。左脚为轴,身体如同折断般猛地向右侧旋开半尺。

一道漆黑的墨线,细如发丝却带着切割空气的尖啸,贴着他的颈侧皮肤掠过,几根被切断的发丝无声飘落。脚下立足点瞬间化作粘稠的墨潭,数只由墨水构成的、长着尖锐鸟喙的黑色爪子闪电般抓向他的脚踝。

火焰!随心而动,掌心凭空腾起苍白的火苗,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种吞噬光线的阴冷。黄山反手将火焰按向脚下的墨潭!

“嗤——!”

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一股羽毛烧焦般的恶臭,墨爪在苍白火焰中扭曲、尖叫着汽化。然而,更多的墨线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角度刁钻,无声无息,编织成一张立体的死亡之网。

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黄山的额角渗出。他像一片在狂风暴雨中飘零的叶子,在狭窄的空间里高速移动、翻滚、扭曲。

每一次闪避都精确到毫厘,每一次火焰的吞吐都恰到好处地烧毁最致命的那几根墨线。墨线被烧毁的瞬间,又会有新的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补上。这不是训练,这是榨干每一分潜能、压榨每一秒反应时间的酷刑。

逮艾模拟的『观鸟者』攻击模式,刁钻、阴毒,充满了玩弄猎物的恶意。

“噗!”

一根飞鸟羽毛带着墨线终究没能完全避开,擦过他的左臂外侧,瞬间切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让黄山动作一滞!就是这一滞的破绽,数道墨线毒蛇般缠向他的四肢和脖颈!

死亡的气息依然冰冷刺骨!

千钧一发!黄山眼中厉色一闪,不再闪避,反而将体内催动的苍白火焰猛地压缩在身体表面,形成一个薄薄的、剧烈燃烧的惨白色火环!

“轰——!”

周身的火环炸开!狂暴的苍白火浪以他为中心席卷而出!缠来的墨线如同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被蒸发殆尽,连带着整个由墨水构成的、不断变幻的模拟空间都剧烈地晃动起来,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滋啦作响,边缘开始崩溃。

「警告!火焰异能‘苍白之噬’过载使用!消耗‘特制墨水’3%!当前储备:14%!维持时间:6天21小时!」逮艾冰冷的报数像一盆冰水浇在黄山因剧烈喘息而滚烫的肺叶上。

火浪慢慢随着时间消散,模拟空间也彻底崩解。黄山“醒”来,依旧坐在黑暗的出租屋里,浑身被冷汗浸透,左臂那道虚拟的伤口消失无踪,但肌肉撕裂般的痛楚和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却无比真实。

他急促地呼吸着,喉咙里像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六天。每一次呼吸,都一直在为生存倒计时。

……

城南,一片被城市高速发展甩在身后的巨大伤疤。这里曾是轰鸣的工业心脏,如今只剩下大片大片锈迹斑斑的厂房骨架,像巨兽腐朽的肋骨支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厂房之间,是野蛮生长的城中村,违章搭建的红砖房如同密集的蜂巢,狭窄的巷道上方挂满了湿漉漉的衣服和杂乱的电线,地面污水横流,垃圾堆在墙角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黄山在此前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沾着油漆污点的工装,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脸上蹭了些机油灰。

他推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地方都哗啦作响的旧自行车,混迹在午后慵懒而嘈杂的人流里。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边打着瞌睡的杂货店老板,聚在墙角打牌、吆五喝六的光膀子汉子,蹲在路边挑拣烂菜叶的老妇人……每一个人都可能是『观鸟者』的“眼”,或者是“协同者”本身。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食物馊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动物排泄物混合的复杂气息。

逮艾的扫描如同无形的雷达,在他意识中勾勒出这片区域的能量图景:「检测到微弱‘墨水’信号源,共七处。分布点:废弃锅炉房顶、‘兴旺’棋牌室后窗、‘老孙头’废品收购站西墙……信号强度微弱且不稳定,符合‘次级节点’特征。未检测到‘观鸟者’本体强信号。」

“兴旺”棋牌室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黄山在门口买了包最便宜的烟,靠在门框上,目光透过烟雾,落在后窗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上。那里是信号源之一。

他“看”到,在逮艾的能量视角里,几缕几乎无法察觉的、淡灰色的“墨迹”,像蜘蛛丝一样缠绕在花盆边缘,一直延伸向上,没入布满油污的天花板缝隙。

「信号传输方向:西北,约三百米。指向目标:‘爱心宠物之家’。」

宠物之家?黄山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他推着破自行车,慢悠悠地朝着那个方向晃去。巷道越来越窄,头顶的“一线天”被横七竖八的晾衣竿和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路边开始出现零星关着猫狗的笼子,空气里的动物气味越来越浓烈。

“爱心宠物之家”的招牌歪斜地挂在一个卷帘门上方,红漆剥落,露出底下锈蚀的铁皮。卷帘门半开着,只留了一条勉强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门口堆着几个空笼子和散发恶臭的垃圾袋,几只苍蝇嗡嗡地盘旋。店里光线昏暗,隐约能听到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吠和猫叫。

黄山没有直接进去。他把破车往墙边一靠,蹲在对面的墙角阴影里,摸出刚买的廉价烟,点燃一支,劣质的烟草味辛辣刺喉。他像个无所事事的闲散工人,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店铺的每一个细节。

卷帘门内侧边缘,靠近地面约十厘米的地方,有几道细微的、深褐色的刮痕,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反复蹭过留下的。颜色很深,几乎与铁锈融为一体,但边缘带着一种诡异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感。不是铁锈。

「检测到微量生物组织及‘墨水’残留。」

逮艾的反馈确认了他的发现。

「刮痕形态分析:符合大型猛禽(如鹰、隼)爪部特征。残留物成分:鸟类血液与低纯度‘墨水’混合物。」

爪子刮痕?有新鲜的鸟血混合着“墨水”?黄山的心跳快了一拍。他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在浑浊的光线里扭曲升腾。视线移开卷帘门,投向旁边那扇布满灰尘和油腻手印的玻璃窗。

窗户后面似乎挂着厚厚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但就在靠近窗框下沿、帘子没完全遮住的一条缝隙里,他捕捉到了一抹异色。

是几根鸟类羽毛。

灰褐色的底羽,尖端带着深色的斑点。其中一根的羽根处,沾着一小点暗红色的、已经凝固的血迹。羽毛的形态和颜色……黄山脑海中瞬间闪过『观鸟者』可能用来布置死亡墨线的那种鸟羽。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几根羽毛,仿佛能穿透肮脏的玻璃和厚重的帘布,希望能够看到店内隐藏的污秽。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自行车的叮当声和男人粗鲁的吆喝。几个穿着背心、露出花臂纹身的青年骑着车歪歪扭扭地冲了过来,其中一个后座上的黄毛青年,手里拎着个吱哇乱叫的麻袋,里面似乎有活物在剧烈挣扎。

“老板娘!老板娘!开张了嘿!”

黄毛青年把麻袋往“爱心宠物之家”门口一掼,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和一声凄厉的猫叫。

卷帘门哗啦一声被从里面完全推了上去。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的光暗交界处。那是个女人,约莫四十多岁,围着一条沾满各色污渍、已经看不出原色的围裙。她的脸很普通,甚至有些和善的圆润,但那双眼睛却让黄山瞬间绷紧了神经。

那不是属于一个长期和流浪动物打交道的人应有的眼神。里面没有疲惫,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冷漠和麻木,像两口枯井。

她的目光扫过门口叫嚣的青年,扫过地上挣扎的麻袋,最后,那双枯井般的眼睛,似乎极其短暂地、毫无感情地掠过了蹲在对街阴影里的黄山。

“吵什么吵。”女人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长期浸染在污浊环境里的沙哑,“又是哪里弄来的‘货’?”

“嘿嘿,老地方,拆迁区那边,一窝小野猫,刚断奶,机灵着呢!”黄毛青年嬉皮笑脸地踢了踢麻袋。

女人没说话,只是弯下腰,动作谈不上温柔地解开麻袋口。几只惊恐万状、毛色杂乱的小猫崽滚了出来,瑟缩成一团,发出细弱可怜的叫声。

女人伸出那只戴着脏污劳保手套的手,像抓取物品一样,随意地拎起其中一只小猫的后颈皮,凑到眼前看了看。

黄山清晰地看到,在她弯腰拎起小猫的瞬间,那件沾满污渍的围裙下摆,靠近膝盖的位置,蹭上了一小片深褐色、半干涸的污迹。形状不规则,颜色和卷帘门上那几道爪痕残留物极其相似。

鸟血混合着“墨水”?

女人拎着小猫,枯井般的目光在它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就随手把它丢回地上瑟瑟发抖的同伴中间,像丢开一件无用的垃圾。

“品相太次,不值钱。老规矩,三十块,要就放下,不要滚蛋。”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老板娘,你也太黑了吧!这可是活蹦乱跳的……”黄毛青年不满地嚷嚷。

“我说就四十,顶天了也就只能是四十。”

女人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眼神却飘向巷子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黄毛青年骂骂咧咧地讨价还价了几句,最终还是收了女人递过来的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同伴们骂咧咧地骑车走了。

女人看着他们消失在巷口,这才慢吞吞地弯腰,像捡垃圾一样,把那几只惊恐的小猫粗暴地拢回麻袋里,转身拖进了昏暗的店内。卷帘门哗啦一声,又落下了大半,只留下那条缝隙。

空气中残留着小动物绝望的气息和那女人身上散发的、混杂着消毒水和更深层腐朽的味道。黄山掐灭了烟头,劣质烟草的辛辣味在舌根泛开,混合着巷子里污水和垃圾的臭气,令人作呕。

他缓缓站起身,推着那辆破自行车,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城南迷宫般狭窄幽暗的巷道深处,像一滴水汇入了肮脏的河流。

这里巷子深处光线愈发晦暗,两侧高耸的违章建筑几乎将天空挤压成一条扭曲的蓝色缝隙。墙壁上贴满了层层叠叠、早已褪色的“老军医”、“通下水道”的小广告,被雨水和油污浸泡得字迹模糊、卷曲破烂。

黄山慢悠悠地推着哐当作响的自行车,车轮碾过湿滑的地面,发出黏腻的声响。逮艾的扫描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探查着周围:「信号源‘老孙头废品收购站’位于前方左转三十米。能量读数稳定,存在微弱‘世界’构筑痕迹。」

转过一个堆满废旧轮胎和锈蚀铁皮的墙角,一个用红油漆潦草写着“老孙头废品”的破烂招牌出现在眼前。所谓的收购站,不过是用锈蚀的铁皮围起来的一片空地,里面堆积着小山般的废纸板、扭曲的金属框架、破旧家电外壳和各种难以名状的垃圾。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头正费力地将一捆旧报纸压实在三轮车上,听到自行车的声音,他警觉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市侩的精明和底层挣扎者特有的戒备。

「目标:孙有福。年龄约65岁。体表未检测到明显‘墨水’残留。精神波动处于焦虑、警惕状态,无异常能量外溢。」

逮艾的汇报快速而清晰。

“收破烂的?”

孙有福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目光在黄山那身沾着油漆点的工装和破自行车上扫视。

黄山咧开嘴,露出一个和他此刻伪装身份相符的、略显憨厚的笑容,顺手从裤兜里掏出两个踩扁的易拉罐递过去:“孙伯?路过,顺手捡的,给您了。”

孙有福接过易拉罐,掂量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戒备稍减,但依旧没什么温度:“哦,谢了。要卖东西吗?”他指了指身后堆积如山的废品。

“没,就到处瞎转悠。”

黄山靠在自行车上,摸出烟盒,递了一支给孙有福。老头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黄山帮他点上火,自己也点了一支。

劣质烟草辛辣的烟雾在污浊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这地方……也真是够偏的。”黄山吐着烟圈,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收购站角落一个用破帆布盖着的、鼓鼓囊囊的大件,“生意还好做?”

“和周围的街坊邻居混口饭吃罢了。”孙有福猛吸了一口烟,咳嗽了两声,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深深的疲惫,“以前厂子还在的时候,还有点像样的东西收,现在?全是些不值钱的垃圾!”他语气里带着怨气,用脚尖踢了踢旁边一堆锈迹斑斑的铁皮,“这年头,人比垃圾还不值钱!”

「情绪波动加剧:愤怒、怨怼指向‘工厂倒闭’、‘生计艰难’。未发现与‘观鸟者’或‘世界’相关的关键词触发。」逮艾分析着。

“是啊,都不容易。”黄山附和着,目光却若有若无地飘向那个被帆布盖着的角落。帆布边缘,露出来一小截弯曲的、漆成黄色的金属杆,上面似乎还连着个圆形的底盘。他心头一动——那像极了某种观鸟望远镜的支架!

“孙伯,那大家伙是啥?看着挺沉,还挺唬人的。”黄山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

孙有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挥挥手:“破铜烂铁,厂子里拆下来的烂机器,压秤的!没啥看头!”

他的反应过于迅速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黄山没再追问,只是笑了笑,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比如附近哪里招零工,房租贵不贵之类。

孙有福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黄山,眼神却不时瞟向那个帆布盖着的角落,显得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高频的“叽叽喳喳”声由远及近!黄山和孙有福同时抬头。只见巷子上空,一大群麻雀像一片被狂风吹散的灰云,毫无征兆地、疯狂地朝着废品收购站的方向俯冲下来!

它们不是觅食,那姿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混乱和……恐惧?

孙有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里的烟头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丢下还没捆好的报纸,一头钻进了收购站角落里那个用破木板和油毡纸搭成的、摇摇欲坠的小棚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那扇同样破烂的木门。

麻雀群如同失控的微型轰炸机,尖叫着掠过收购站上空,翅膀拍打空气的噗噗声连成一片,投下混乱晃动的阴影。几片凌乱的羽毛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几秒钟后,麻雀群又毫无征兆地调转方向,尖叫着冲上高空,消失在鳞次栉比的破败屋顶后方,仿佛刚才那疯狂的一幕从未发生。

巷子里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剩下远处模糊的市声和收购站里垃圾散发出的臭味。孙有福躲进的小棚屋,再无声息。

黄山站在原地,指间的香烟积了长长一截烟灰。他盯着那扇紧闭的破木门,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飘落的几根麻雀羽毛。羽毛根部,带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极淡的黑色痕迹。

「检测到微量‘墨水’粒子残留,与麻雀群异常行为存在高度时空关联。」逮艾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推测为‘观鸟者’操控鸟类进行环境扰动或信息传递。目标孙有福反应异常,恐惧指向明确,与‘观鸟者’存在关联可能性提升至73%。」

麻雀群的尖啸如同无形的鞭子抽过之后,巷子里残留的死寂更显粘稠。孙有福躲进的那间破棚屋,像一口钉死在垃圾堆旁的破棺材,再无声息。

黄山弯腰,捡起脚边一根飘落的麻雀羽毛。很普通,灰褐相间,但羽管根部那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深色污渍,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自然的微光。

「残留物分析:确认含低纯度‘墨水’成分。麻雀行为受控痕迹明显。」逮艾的结论斩钉截铁。

黄山没再去看那扇紧闭的破门。孙有福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个挣扎在垃圾堆里的老头,恐怕也是“观鸟者”庞大网络里一个被恐惧和利益双重驱策的“点”,可能是“地”,负责处理某些见不得光的“杂物”,比如那个疑似观鸟望远镜支架的东西。

他继续推起那辆哐当作响的破自行车,车轮碾过湿滑肮脏的地面,离开了这片被恶臭和诡异笼罩的废品王国。

天色向晚,灰蓝色的暮霭沉沉地压下来,城南这片破败地带如同浸在冷掉的脏水里。黄山没有回出租屋,而是拐进了一条更偏僻、几乎没有路灯的背街。

他在一栋废弃厂房巨大的、布满涂鸦的混凝土阴影里停下,放下自行车,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面。远处城市中心的光污染,给低垂的云层染上一层病态的橘红,像溃烂的伤口。

意识沉入脑海,黄山再次调出了逮艾记录下的、生颉死亡现场最后几秒的画面。不是录像,而是基于现场电磁残留和微量“墨水”波动进行的动态模拟重构。

画面在意识中展开,带着一种冰冷的颗粒感:生颉跌跌撞撞地冲进自己的出租屋,眼神涣散,脸上是极致的惊恐,仿佛背后有厉鬼追赶。他反手想关门,动作却猛地僵住!视线惊恐地投向地面——模拟画面中,一片粘稠、蠕动、如同活物般的漆黑墨迹,正从他脚下的地板缝隙里无声无息地蔓延出来,像一张迅速扩大的、污秽的蛛网!

生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想后退,脚却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就在这时,他裤袋里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不是来电,不是短信,屏幕上疯狂闪烁的是一串串毫无逻辑、高速滚动的乱码字符!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室内爆开!

“叽——!”

一声凄厉到扭曲的、绝非人类能发出的鸟雀尖啸,猛地刺穿模拟画面!这声音并非来自手机扬声器,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伴随着这声尖啸,模拟视角瞬间切换——一只停在窗外电线上的麻雀,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一僵!

它原本灵动的黑眼珠瞬间失去所有光彩,变得空洞死寂,细小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僵硬姿态,直挺挺地从电线上坠落下去!

就在麻雀僵直坠落的同一刹那!模拟画面中,生颉的身体如同遭受了同步的重击!他双眼猛地暴凸,瞳孔瞬间扩散到极致,布满血丝的眼白几乎要撑裂眼眶!喉咙里那声抽气被掐断,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其短促、像是气管被硬生生撕裂的“呃!”。

他整个人像一截被瞬间抽掉所有骨头的软泥,直挺挺地、面朝下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便彻底不动了。

而地面上那片蔓延的墨迹,在生颉倒下的瞬间,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地回缩、变淡,像退潮的污水,沿着地板的缝隙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指甲缝里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残留。

窗外的麻雀尸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水泥板上。

画面结束。冰冷的死亡细节烙印在黄山的意识里。麻雀的尖叫与死亡,手机的乱码闪光,墨迹的涌动与退却,生颉瞬间的暴毙……这一切在不到三秒钟内完成,精准、冷酷、带着一种非人的仪式感。

「关键节点:麻雀死亡为触发媒介,手机乱码为同步信号,‘墨水’为能量载体与意识通道。」逮艾的声音分析着,「‘世界’瞬间构筑(麻雀濒死意识为基)与同步崩塌(麻雀死亡),造成的意识冲击通过‘墨水’通道定向灌入目标(生颉)精神核心。目标精神强度不足以承受此量级的瞬间冲击,导致脑死亡。」

黄山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傍晚微凉的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

他用自己的身体明白了『观鸟者』的手法。利用随处可见的鸟雀作为“世界”的基石和毁灭的扳机,利用手机信号精准定位和同步,利用“墨水”作为无形的杀人导管。高效、隐蔽、残忍。

刘佳丽提供信息,孙有福这样的角色可能负责清理或提供某些“材料”(比如那只麻雀?)……而那个宠物店的女人,“侣”,她的作用是什么?提供活体?处理痕迹?还是……驯养更“好用”的鸟?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里的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残余的“特制墨水”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底,粘稠、冰冷,如同凝固的黑血。

每一次使用能力,无论是战斗还是分析,都在无情地消耗着他仅存的生命沙漏。六天……不,经过下午的扫描和模拟,可能更少了。

暮色四合,废弃厂区的巨大阴影将他完全吞噬。远处城中村的灯火次第亮起,昏黄微弱,像漂浮在污浊水面上的萤火。黄山推起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链条发出生涩的摩擦声,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朝着那片微弱灯火的方向骑去。

他现在需要更靠近猎物,需要在墨水耗尽之前,撕开“观鸟者”协同网络的最后一环。冰冷的风灌进他单薄的工装,带着垃圾和铁锈的气息。

于是这里的夜更深了,城中村像个疲惫的怪物,在廉价灯管的照明下发出粗重的呼吸。低矮的屋檐下,窗户透出方方正正、或明或暗的光块,里面晃动着模糊的人影,电视机的声音、夫妻的争吵、孩子的哭闹混在一起,嗡嗡地贴着地面流淌。

黄山把破自行车锁在一根爬满锈迹的水管上,位置离“爱心宠物之家”隔了两条窄巷。他像一抹真正的影子,贴着墙壁的凹陷处移动,避开偶尔从屋里泼出来的污水和醉汉摇晃的身影。

黄山看向宠物店的方向一片死寂。卷帘门紧闭着,连那条缝隙都消失了,像一块冰冷的铁碑。但黄山的目标不是它。他绕到店铺后方,那里是更杂乱无章的违章搭建区,低矮的砖墙围出一个个巴掌大的小院,堆满杂物。空气里动物粪便和腐烂食物的气味浓得化不开。

逮艾的扫描如同无形的声呐:「目标建筑后方,三米高砖墙,无电网。院内左侧为砖混结构平房(居住),右侧为简易钢架棚(疑似动物处理/存放区)。棚内检测到微弱生命信号:犬类1,猫类3,状态…衰弱。平房内单一人类生命信号,位于东侧房间,活动状态:静止。」

就是这里了。

宠物店的后院,那女人的巢穴。

院墙不高,墙头插着些碎玻璃,但对黄山形同虚设。他助跑两步,脚尖在粗糙的砖墙上一点,身体轻盈地翻越,落地时悄无声息,如同狸猫。

小院比他想象的更脏乱,地面湿漉漉的,混杂着泥泞和可疑的深色污迹。左侧的平房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出来。

右侧的钢架棚散发着更浓烈的恶臭,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小动物微弱的呜咽和爪子挠铁笼的声音。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靠近钢架棚门口的水泥地上,有几滴新鲜得近乎刺目的暗红色斑点!斑点旁边,散落着几根灰褐色的羽毛,正是白天在宠物店窗外看到的那种!

羽毛的根部,同样带着那抹不祥的深色污渍。

「血迹:新鲜,未凝固。羽毛:同前,根部含‘墨水’残留。指向:棚内。」逮艾迅速确认。

黄山慢慢的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滑到钢架棚那扇虚掩着的铁皮门边。浓烈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动物腺体分泌物的骚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洪流,直冲鼻腔。

他侧身,迅速从门缝向内望去。

在昏暗的灯光下(屋内只有一个悬垂的、沾满蝇尸的灯泡),景象让黄山的胃部一阵痉挛。棚内空间不大,靠墙堆着些空笼子、饲料袋和杂物。

中央是一个粗糙的水泥操作台,台面上污秽不堪,凝结着厚厚的、深褐色的污垢。此刻,台面上摊开着一张沾满血污的旧报纸,报纸上,躺着一只体型不小的鸟!

那是一只灰背隼!此刻它被几根粗糙的麻绳死死捆住双翅和爪子,固定在台面上。鸟的胸脯剧烈起伏,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尖喙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粗重的、带着血沫的喘息。

它的右翼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伤口处皮肉翻卷,暗红的血液正汩汩涌出,顺着水泥台的边缘滴落在地上,形成黄山刚才看到的新鲜血迹。羽毛凌乱,沾满了血污,尤其是靠近根部的绒羽,被一种粘稠的、深黑色的液体浸染了大片——正是那种低纯度的“墨水”!

一个沾着血和黑色液体的注射器,就扔在鸟尸旁边的污垢里。

一个围着那条肮脏围裙的背影,正俯身在操作台前。正是宠物店那个女人!她左手死死按住灰背隼挣扎的身体,右手……正拿着一把锈迹斑斑、沾着血和黑色污迹的大号铁剪!

她的动作粗暴又熟练,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在修剪一块没有生命的破布。铁剪冰冷的刃口,对准了灰背隼那只折断的翅膀根部!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在寂静的棚屋里显得格外刺耳!伴随着这声响,灰背隼的身体猛地绷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死寂,如同两颗蒙尘的玻璃珠。

它最后一丝微弱的挣扎也停止了。

女人似乎松了口气,随手把沾满血和黑色液体的铁剪丢在操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她扯下脏污的手套,拿起旁边一个脏兮兮的塑料瓶,里面装着半瓶浑浊的黑色液体。

她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倾斜,将几滴粘稠的黑液,滴在灰背隼刚刚被剪断的、血肉模糊的翅膀断口处!

“嗤——!”

一阵微弱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断口处翻卷的血肉接触到那黑液,瞬间冒起几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腥臭味的青烟!

伤口周围的皮肉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血液的涌出……竟然肉眼可见地减缓了!

女人枯井般的眼睛冷漠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随手将塑料瓶盖好,放到操作台角落一个破旧的工具箱里。

工具箱没盖严,黄山清晰地看到,里面除了钳子、镊子之类的工具,赫然还有几个同样装着浑浊黑液的小瓶子,以及……一小捆灰褐色的羽毛!羽毛的根部,无一例外都带着那种深色的污渍!

「确认:目标使用低纯度‘墨水’处理受创鸟类伤口,加速凝血,抑制感染。推测目的:维持鸟类存活状态以延长其作为‘世界’基石或信号节点的效用。工具箱内物品证实其长期、系统性为‘观鸟者’提供处理过的活体鸟类及‘墨水’耗材。」逮艾的结论冰冷而确凿。

“侣”!『观鸟者』协同者网络中的“侣”!她不是简单的提供者,她是『观鸟者』那套血腥杀戮链条里至关重要的一环——驯养者、处理者、后勤官!那些被捕获、被折断翅膀、被注入“墨水”的鸟儿,就是“观鸟者”散布在城市角落的死亡哨兵和活体炸弹!

可女人自身毫无察觉。她开始清理操作台上的血迹和污物,动作麻木而机械。浓重的血腥味和“墨水”的腥甜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黄山悄无声息地从门边退开,身影重新融入后院深沉的黑暗里。他的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平房窗户,扫过死寂的钢架棚,最后落在地上那几滴新鲜的鸟血和沾着“墨水”的羽毛上。

“财”(刘佳丽)已落网,“侣”(宠物店女人)浮出水面,“地”(孙有福)也已被锁定。那么,最后那个“法”……在哪里?谁在为“观鸟者”提供那关键的、掌控信号同步的“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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