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法

作者:逯艾 更新时间:2025/7/28 16:39:06 字数:7327

燃烧!纯粹的、毅然决然的燃烧!

黄山化作的惨白彗星,拖着将自身也焚毁殆尽的尾焰,狠狠撞进了那片酝酿着终极毁灭的漆黑漩涡!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

只有两种截然相反的、代表了秩序破坏与无序湮灭的力量,在狭小的空间内以最原始的方式互相撕扯、吞噬、湮灭!

“嗤——滋啦——!”

那种刺耳的、仿佛亿万张纸张被同时撕裂又瞬间焚毁的尖锐噪音,猛地爆发出来,充塞了整个圆形大厅!这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惨白的火焰疯狂地舔舐着漆黑漩涡的边缘,每一次接触都爆发出大蓬大蓬扭曲的青黑色烟气和细碎的、如同燃烧灰烬般的光点!

漩涡中心那股纯粹由扭曲知识和无尽恶意凝聚的毁灭性能量,被这股一往无前的焚灭意志死死抵住,竟无法顺利喷发!

巨大的污秽“书桌”后方,那个端坐的黑袍身影——『法』,按在桌面上的、苍白修长如同机械构件的双手,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颤抖!他敲击的动作早已停止,十指死死抠进流淌着幽暗光影的桌面,仿佛要将其捏碎!

宽大的黑色学者袍无风自动,袍角流淌的粘稠黑色液体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兜帽的阴影剧烈地晃动着,隐约可见其下那个瓷器般光滑的下巴在微微抽搐。

“吼……!!!”

一声低沉、压抑、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压出来的、非人的咆哮,从兜帽的阴影下迸发!这咆哮中充满了被强行打断的狂怒、被蝼蚁撼动根基的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那焚灭一切的惨白火焰所触及核心的、源自本能的惊悸!

两股力量还在对峙、僵持!

毁灭性的能量在头顶咫尺之处翻滚咆哮,惨白的火焰在身体周围剧烈燃烧,飞速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特制墨水”和生命本源!黄山的意识在巨大的压力下如同风中残烛,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但他那双被火焰映亮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燃烧到极致的疯狂执念!

不能退!退就是死!只有撕碎它!撕碎眼前这个扭曲『世界』的节点!

“给我——死!!!”

一声沙哑到撕裂的怒吼从黄山燃烧的胸膛中炸开!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将体内残存的、连同生命潜能一起压榨出的所有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到双臂!包裹着他的惨白火焰猛地向内坍缩、凝聚!

带着所有的光和热,所有的焚灭意志,瞬间压缩到他那双紧握的拳头之上!

双拳,化作了两轮刺目欲盲的微型太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至永恒,又在下一个瞬间被压缩至弹指!

压缩到极致的惨白双拳,如同两颗坠入深渊的灼热陨星,带着焚尽八荒、破灭万法的决绝意志,狠狠地、毫无花哨地砸在了那巨大污秽“书桌”正中央,砸在了那双死死抠入桌面的、苍白如机械构件的手的前方!

“轰!!!”

这一次,是实打实的、物质与能量剧烈碰撞的恐怖闷响!如同万吨巨锤砸在了蒙着湿布的铁砧上!以拳头落点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混合着惨白火焰与幽暗碎片的环形冲击波,如同狂暴的海啸,猛地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出!

“咔嚓!咔嚓!咔嚓!”

那张由无数纠缠蠕动的黑色数据线和电路板残骸扭曲而成的巨大“书桌”,首当其冲!桌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冰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裂痕中迸射出刺眼的惨白火光和紊乱的幽暗流光!

构成桌面的黑色数据线疯狂抽搐、断裂,发出噼啪的爆响!幽暗的光影显示器如同接触不良般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兜帽下爆发!『法』按在桌面上的双手,在那双燃烧的拳头砸落的瞬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向上弹起!那十根苍白修长的手指,此刻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伤!

他整个黑袍包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

宽大的袍袖在空中狂乱地舞动,兜帽被掀开一角,露出小半张脸——一张极其普通、甚至有些斯文的中年男人的脸,但此刻却因为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而扭曲变形,眼睛瞪大到极限,瞳孔中倒映着焚灭一切的惨白火焰和……自己那正寸寸崩解的『世界』!

【法为不法】!

那悬浮在黄山头顶、酝酿着终极毁灭的漆黑漩涡,在‘法’被击飞、核心书桌崩裂的刹那,失去了能量供给和控制!翻滚沸腾的漩涡猛地一滞!构成漩涡的无数混乱黑色符文如同失去粘性的污泥,开始大块大块地剥落、崩解!

漩涡中心那股毁灭性的能量失去了约束,如同脱缰的野马般轰然爆发!但这种爆发却是混乱的、无序的、自我湮灭的!

“轰隆隆——!”

这些漆黑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洪流,在狭小的圆形大厅内疯狂肆虐、冲撞!高耸入云的书架如同被巨力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成片成片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那些封面蠕动的眼球书、白骨书脊、被铁链锁死的凶书……在混乱能量的冲击和倒塌书架的碾压下,纷纷爆裂、粉碎!

无数扭曲的文字、尖叫的意念碎片、混乱的知识诅咒……如同炸开的污秽烟花,在惨绿灯光下四散飞溅,又被肆虐的能量乱流卷入、撕碎、最终化为虚无的尘埃!

整个『缄默回廊』,这个由扭曲知识和绝望构建的协同世界,正在从核心处开始,无可挽回地崩塌!空间剧烈地震颤、扭曲,光线明灭不定,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在四周的“墙壁”和“穹顶”上蔓延、炸开!

黄山保持着双拳砸落的姿势,半跪在崩裂的污秽书桌残骸之上。包裹全身的惨白火焰已经彻底熄灭,只留下缕缕青烟从焦黑的拳峰和破损的衣袖上袅袅升起。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灼烧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充斥着能量乱流肆虐的轰鸣和世界崩塌的悲鸣。身体仿佛被彻底掏空,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警告!‘特制墨水’耗尽!协同世界‘法’之节点核心崩溃!世界进入不可逆崩塌进程!强制脱离倒计时:10…9…」

逮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异样的波动。

耗尽?

黄山模糊的意识捕捉到这个词汇。他低头,看向自己那双皮开肉绽、指骨隐约可见的拳头,又看向周围如同末日般崩塌的景象。

赢了?代价是什么?

「…8…7…检测到高浓度纯净‘墨水’逸散!来源:崩溃世界核心!正在引导吸收…6…5…」

逮艾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

崩塌的世界中心,那片污秽书桌彻底粉碎的残骸上空,一点深邃到极致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纯粹黑暗,正缓缓浮现。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磅礴能量波动!

那是最精纯的、构成这个『世界』本源的“墨水”!此刻,它正随着世界的崩溃而迅速逸散!

一道无形的牵引力从黄山体内发出,精准地锁定了那点纯粹黑暗。

黑暗如同归巢的倦鸟,化作一道细若游丝的黑线,瞬间没入黄山焦黑的拳峰之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而温和的清凉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瞬间从拳峰涌入,沿着手臂的经络,迅速流遍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几乎要将人撕裂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烈日下的薄冰,迅速消融!

接近干涸枯竭的经脉被这股磅礴的生命能量滋润、充盈!

意识深处那代表『特制墨水』储备的刻度,如同被重新注满的水银柱,从近乎干涸的谷底,猛地向上飙升!30%…40%…50%…最终稳稳停在了60%的刻度线上!

「…3…2…1…吸收完成!‘特制墨水’储备:60%!维持时间:37天6小时!强制脱离启动!」

逮艾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嗡!”

黄山眼前的景象如同被砸碎的镜子般寸寸崩裂!崩塌的书架、肆虐的能量乱流、幽暗的穹顶、惨绿的灯光……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化为无数飞旋的光影碎片,然后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出租屋熟悉的霉味和窗外隐约的车流声重新涌入感官。黄山猛地睁开眼,依旧保持着半跪在地板上的姿势。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滴落在陈旧起毛的地板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但那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灼痛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盈的力量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完好无损、连一丝擦伤都没有的拳头。刚才那皮开肉绽、指骨可见的惨状,仿佛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只有意识深处那重新充盈的“特制墨水”刻度,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目标‘法’现实坐标已锁定:城北,‘安平’律师事务所旧址,地下档案室。」

逮艾的声音响起,同时将一组精确的坐标信息投射在黄山的意识中。

目标在城北。

还是一间废弃的律所。

『法』的身份在此时应该呼之欲出了。

黄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撑着膝盖,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身体虽然还有些发软,但好在行动无碍。他走到窗边,拉开那扇积满灰尘的旧窗帘。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顺着斑驳的玻璃蜿蜒流下,将外面城市霓虹的光影拉扯成模糊而扭曲的色块,像一条条流淌在玻璃上的、破碎的法律条文。

他想要去确认。

去确认那个扭曲了『法』的人的身份,究竟是谁。

……

城北。

在黄山的记忆在,这片区域曾经聚集着不少中小型律所和会计师事务所,随着城市中心迁移和几次巨大的经济和政治震荡,早已不复当年繁华。

许多写字楼人去楼空,玻璃幕墙蒙着厚厚的灰尘,外墙的招牌字迹剥落。

“安平律师事务所”的铜字招牌斜斜地挂在一栋灰扑扑的五层旧楼入口上方,锈迹斑斑,其中“安”字的下半部分已经脱落,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宀”盖。

雨还在下,不大,却足够将地面濡湿成一片深浅不一的暗色。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水泥和旧纸张混合的微凉气味。

黄山撑着路边便利店买的一次性透明雨伞,伞骨单薄,雨水敲打在塑料布上发出单调的啪嗒声。他绕到旧楼侧面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防火巷。

巷子尽头,一扇锈蚀严重的、几乎与墙壁同色的铁门半掩着,门锁被暴力破坏的痕迹还很新。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灰尘、霉菌和旧纸张特有的酸败气味扑面而来。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狭窄陡峭的水泥楼梯,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墙角一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随着黄山的脚步声,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投下昏黄闪烁、忽明忽灭的光晕,将楼梯井映照得如同通往地底的墓道。

楼梯底部是一扇厚重的、刷着墨绿色油漆的防火门。门虚掩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洞穴般的地下空间。

黄山判断出这里就是昔日的档案室。一排排高大的、深棕色的铁皮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柜体表面布满划痕和锈迹。柜顶堆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空气更加浑浊,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漂浮翻滚。地面散落着大量被翻找出来的、泛黄的卷宗纸页,被踩踏得污秽不堪。角落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散发着食物腐败的馊味。

在档案室最深处,远离门口光线的地方,一个身影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目光扫过,那是一个穿着皱巴巴、沾满灰尘的廉价西装的男人。西装不合身,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

他侧躺在地上,身体微微蜷缩着,一只手无力地摊开在散落的卷宗纸页上,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指缝间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他的头发花白而凌乱,夹杂着大量灰白,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和脸颊瘦削得凹陷下去,皮肤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布满了深刻的皱纹。

他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那深刻的眉间纹路也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悲苦和绝望。

黄山在他摊开的手掌旁边发现了散落着几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

借着远处门口透进来的、被档案柜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微弱光线,黄山能看到那上面打印着模糊的新闻标题和截图:

《XX法官被曝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调查无疾而终》

《知名企业家涉黑案关键证人离奇失踪,警方称证据不足》

《举报人信息遭泄露,疑遭打击报复,警方介入调查(后续无更新)》

附近还有几张打印出来的、模糊的监控截图,似乎是某个警察私下与“企业家”会面的场景。

「目标生命体征:微弱,深度昏迷。精神波动:剧烈紊乱,处于崩溃边缘。无外部致命伤,推测为‘世界’毁灭导致的精神反噬。」

逮艾的声音在黄山脑海中响起。

就在这时,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捂在胸口的手指,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动了一下。

他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一直紧握在胸口的那只手里抓着的东西,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推了出来。

那是一部屏幕碎裂得如同蛛网般的旧智能手机。屏幕虽然碎裂,但背光还顽强地亮着微弱的光。屏幕停留在短信编辑界面。

收件人一栏,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数字和字母乱序组成的加密号码——正是『法』之前用来联系生颉的那个号码和手机!

在手机的编辑框里,只有一行尚未发送出去的文字,在碎裂屏幕的微光下,上面的字迹显得扭曲而颤抖:

“加入我…毁掉…这个扭曲的世界…它不值得…被拯救…”

最后一个省略号的后面,光标微弱地闪烁着,如同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男人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那只推手机的手颓然垂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他应该再无声息,不过他的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冰冷的雨水顺着防火巷破损的屋顶缝隙滴落,敲打在门外堆放的废弃铁皮桶上,发出空洞而单调的“滴答、滴答”声。

这声音穿过虚掩的防火门,在死寂的巨大档案室里回荡,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散落的卷宗上,敲打在冰冷的铁皮档案柜上,也敲打在黄山的心上。

他看着地上那个蜷缩的、被绝望彻底压垮的身影,看着那部屏幕碎裂、显示着未发送邀请的旧手机,看着散落一地的、记录着现实污秽的打印纸。

那个在扭曲世界里疯狂敲击污秽书桌、试图用混乱湮灭一切的黑袍‘法’,与现实里这个耗尽心血、家破人亡、最终只能在绝望中寻求毁灭的前律师形象,在黄山的意识里缓缓重叠。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感觉,如同档案室里弥漫的灰尘,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他赢了,获得了宝贵的“墨水”补充,时间延长到了三十多天。

但这场胜利,黄山此时此刻尝不到丝毫的甜味,只有满嘴的苦涩和铁锈般的腥气。

这个“扭曲的世界”……黄山的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打印纸标题,扫过这个如同知识坟墓的废弃档案室,最后落回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身影。

他为了活下去,毁灭了别人的『世界』,无论那『世界』多么扭曲,其根源,或许正是眼前这些无法被“法”所制裁的现实污秽浇灌而成。

手机屏幕上那行未发送的邀请,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黄山的神经上。

毁掉它?加入他们?用『观鸟者』和『法』的方式?

黄山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地下档案室浑浊的空气带着灰尘和霉菌的味道涌入肺腑。他蹲下身,动作很轻,尽量不惊动地上昏迷的人。

他没有去碰那部显示着邀请的旧手机,也没有去看那些散落的打印纸。他的目光落在男人苍白瘦削、布满深刻苦难纹路的脸上。

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而是悬停在男人摊开的手掌上方。掌心之中,一缕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惨白色火苗凭空燃起。

火苗安静地跳跃着,没有散发出丝毫热量,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灵魂波动的温和力量。这是“苍白之噬”火焰最细微、最温和的运用,如同精神层面的镇定剂。

黄山控制着火苗缓缓落下,悬停在男人紧锁的眉心和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方约一寸的地方。细微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白色光点,如同温暖的尘埃,从火苗中析出,悄无声息地没入男人的身体。

男人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胸口那急促而紊乱的起伏,也稍稍平缓了些许。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萦绕不散的、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的绝望悲苦之气,被这股温和的力量稍稍抚平。

「你又在做什么?」逮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目标已无威胁,且其精神崩溃状态不可逆。消耗‘特制墨水’进行安抚属于非必要行为。」

黄山没有回答逮艾的问题。他看着那缕微弱的火苗,看着男人眉宇间那细微的变化。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男人原本因痛苦而紧绷的身体线条明显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相对平稳悠长。

他才缓缓收回了手,掌心的火苗无声熄灭。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男人,看了一眼那部未发送信息的手机,看了一眼这个记录着无数法律与污秽的废弃档案室。

然后,转过身,踩着散落一地的、记载着现实不堪的卷宗纸页,脚步平稳地走向那扇透进微弱天光和雨声的防火门。

门外,城市浸泡在绵绵秋雨中。雨水冲刷着高楼大厦冰冷的玻璃幕墙,冲刷着街边积水中倒映的、扭曲变形的霓虹灯光,也冲刷着人行道上匆匆走过的行人漠然的脸庞。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黄山的脚下汇聚成小小的水洼。

黄山撑着那把廉价的透明雨伞,走入雨中。伞面上的雨滴汇成细流,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他摸了摸口袋,里面那个重新变得沉甸甸的小玻璃瓶轮廓清晰。

60%的墨水,37天的时间。

数字是具体的,前路却是模糊的。

雨声淅沥,世界在湿漉漉的伞下扭曲变形。伞骨承受着雨水的重量,发出细微的呻吟。黄山停下脚步,站在人行道的边缘,看着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不需要低头,也能清晰地“看”到口袋里的墨水瓶。那粘稠的液体隔着玻璃和布料,传递出一种沉甸甸的质感,仿佛不是生命的燃料,而是某种无法摆脱的、冰冷的契约。

是加入?还是毁灭?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雨幕,投向远处高楼缝隙间露出的一小片铅灰色天空。雨丝连接着天与地,像无数条冰冷的、束缚一切的锁链。他的家人,那对远在故乡小城、只会不断索取的父母。

他们的脸在记忆中有些模糊,只剩下电话里母亲永无止境的哭诉和父亲沉默后的叹息。那个“家”,与其说是港湾,不如说是一个需要他不断填塞金钱才能维持表面平静的无底洞。

它值得守护吗?为了它,去毁灭别人赖以生存的“世界”,哪怕那些世界扭曲如刘佳丽的恶佛,绝望如『法』的缄默回廊?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不是电话,而是短信。

发件人显示着“母亲”。

黄山掏出手机,冰冷的雨水有几滴溅在屏幕上,好似晕开了手机上的字迹。

他抹去水珠,点开。

“山啊,这个月生活费…你爸的降压药又涨价了…妈知道你不容易,可家里实在…[哭泣表情][哭泣表情]下个月你妹妹学校还要交资料费…”

后面跟着一个精确到角的数字。

以及,我什么时候有的妹妹?

黄山盯着那串数字,盯着那两个刺眼的哭泣表情。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的水洼里,发出单调的啪嗒声。

他仿佛又听到了家里,在客厅里,又或者在自己面前的母亲在电话那头的啜泣,看到了父亲蹲在门口沉默抽烟的佝偻背影。

还有那个在辅导机构被家长训斥、被克扣工资后,只能默默收拾东西离开的自己。这些画面,与废弃档案室里那个蜷缩的、绝望的律师身影,与宠物店后院钢架棚里滴落的鸟血,与生颉指甲缝里那点微不可察的墨水痕迹,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冰冷的绳索,缠绕在脖颈上。

他沉默了几秒。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

“知道了,明天打。”

发送。

他收起手机,重新塞回口袋。墨水瓶的轮廓再次抵住掌心。他没有再看那条短信,也没有再看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他迈开脚步,撑着伞,汇入了人行道上稀疏的、被雨水模糊了轮廓的人流。

黄山手中的雨伞隔绝出一小片移动的干燥空间,脚步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响起,清晰而孤独。

下一步该去哪里?是接着寻找找到『观鸟者』?还是等待下一个必须被毁灭的『世界』出现?

新世界、新时代的洪流好像要滚滚而来了。

他不知道。

他也不太想知道,被强制塞进口袋里的墨水瓶一直很沉,脚下的路还很长,而这场秋雨,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城市的轮廓在雨幕中晕染开来,像一幅被水浸透的、模糊不清的铅笔画。

霓虹灯的光在积水的路面上扭曲拉长,变幻着诡谲的形态,时而像跳动的火焰,时而像流淌的鲜血,时而又凝固成冰冷的、铁灰色的律条。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