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洞天福地』

作者:逯艾 更新时间:2025/7/28 16:39:50 字数:6978

大学城外围的林荫道上,秋雨洗过的梧桐叶铺了薄薄一层,湿漉漉地贴在柏油路面,被车轮碾过时发出细碎的、粘滞的声响。

孙有福蹬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都在呻吟的破三轮,链条“嘎吱、嘎吱”的节奏比前几天更慢了些。他佝偻的背似乎弯得更低,像一张被雨水泡涨的旧弓。

浑浊的眼睛依旧在帽檐的阴影下缓慢扫视着路边经过的学生,扫过那些年轻而漠然的脸庞,扫过他们书包上晃动的挂饰。

今天,他感觉有些不对。空气里那股属于校园的青草和书本气味,似乎混进了一丝别的、更坚硬的东西。

像铁锈,又像是晒久了的水泥,更像是…某种特制皮鞋底蹭过地面的味道。

当他的三轮车刚拐过一个路口,驶入一条相对僻静、两侧是老旧红砖围墙的辅路。前方几十米外,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电脑包的男人,正低着头,似乎很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方向恰好与三轮车相同。

在他的后方,那个辅路的入口处,一个穿着连帽卫衣、戴着耳机的年轻人斜靠在墙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像是在打游戏。只是他的身体姿态,在孙有福这种老江湖眼里,显得有些过于“正”了,重心稳稳地落在两腿之间,像根钉在地上的桩子。

孙有福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油腻的车把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警惕。他蹬车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慢吞吞的,只是身体微不可察地向内缩了缩,仿佛被深秋的凉风吹得有些畏寒。

他的车轮碾过一片积水的洼地,浑浊的水花溅起,打湿了他磨得有些发亮的裤脚。

就在三轮车快要接近前方那个看手机的夹克男时,斜靠在墙边的“游戏青年”突然站直了身体,手指离开了屏幕。

几乎在同一瞬间,前方看手机的夹克男也猛地抬起了头,手机屏幕锁屏的微光一闪而逝,露出的眼神锐利如刀,再无半分之前的随意!

“孙有福!”夹克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空气的沉稳力量,瞬间打破了辅路的寂静,“站住!警察!”

孙有福的身体猛地一僵!蹬车的动作瞬间停滞!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如同受惊野兽般的凶光!

他猛地一扭车把,破旧的三轮车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车头硬生生甩向旁边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堆满废弃建材的狭窄小巷!

“拦住他!”夹克男——正是林建北,厉喝一声,拔腿就追!同时,他按下了衣领下的微型通讯器,“目标孙有福!正向东逃窜!进入‘建材巷’!B组堵住另一头!C组外围警戒!重复,目标极度危险,发现持有异能迹象,允许使用必要武力!”

孙有福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一头扎进了昏暗狭窄的“建材巷”。巷子里堆满了锈蚀的钢筋、废弃的木板和水泥袋,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和灰尘混合的气味。他丢下破三轮,佝偻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敏捷,在堆积如山的障碍物间左突右闪,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熟悉这种破烂地方,像老鼠熟悉自己的洞穴。身后,林建北和另一个便衣紧追不舍,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妈的!哪来的条子!阴魂不散!”

孙有福心底暗骂,汗水混合着灰尘从他沟壑纵横的额头滑下。他再次利用对地形的熟悉,猛地钻进一个由几块巨大水泥预制板搭成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缝隙后面连接着另一条更窄、堆满生活垃圾的臭水巷。

他以为甩开了。

可刚冲出臭水巷,眼前是一条稍微开阔些的后街。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巷口斜对面,一辆看似停在路边熄火的银灰色面包车,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两个同样穿着便装、眼神精悍的男人跳下车,手里没有武器,但摆出的合围架势带着训练有素的压迫感!

“操!”

孙有福瞳孔一缩!不只是一两个!是针对他的围捕!

他猛地转身,想退回臭水巷!身后,林建北和另一个便衣已经从垃圾堆后面包抄过来,封死了退路!前后夹击!生仁德的身影也出现在巷口,脸色铁青,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钉在孙有福身上。无形的压力如同收拢的网,瞬间勒紧!

“孙有福!放弃抵抗!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林建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步步逼近。

孙有福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霉斑和涂鸦的砖墙,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里凶光毕露,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脸上那层卑微老头的伪装彻底撕碎,露出了底下属于旧时代黑社会打手的狰狞底色。

他猛地挺直了那佝偻的腰背,虽然依旧干瘦,却陡然生出一股蛮横的戾气!

“调查?调查你妈!”

孙有福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一小片污点。他挥舞着干瘦的手臂,嗓门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旧时欺行霸市的粗野腔调,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老子在这片儿收破烂碍着谁了?啊?你们他妈哪条道上的?敢动老子?知道老子当年跟‘城西彪哥’混的时候,你们还在穿开裆裤吗?识相的赶紧给老子滚!不然……”

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个锈蚀的铁皮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后街格外刺耳。

“老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一番色厉内荏的表演,非但没有吓退对方,反而让林建北和生仁德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失!这种反应,这种熟练的恐吓姿态,绝不是普通拾荒老头能有的!

就算他跟生颉的案子无关,也绝对是身上背着事儿的!

“呼叫增援!目标拒捕!有暴力倾向!重复,目标拒捕!”

林建北对着通讯器快速下令,同时和生仁德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缓缓逼近,却又保持距离,如同经验丰富的猎人收紧套在猎物脖颈上的最后的绳套。

孙有福的心沉到了谷底。

警察!真是警察!常规套路是跑不掉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油腻的劳动布外套。他眼角的余光疯狂扫视着周围冰冷的砖墙、紧闭的后门、堆满杂物的角落,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突兀地出现在他感知的边缘!

那波动带着一种熟悉的、好似属于『法』的『世界』的韵律,位置……就在斜前方不远处,一栋挂着褪色“社区诊所”招牌的废弃小楼里!

是『观鸟者』大人!

是大人来救我了!孙有福浑浊的眼底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没有任何犹豫,也顾不上思考为什么锚点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废弃诊所。

求生的欲望驱使他不顾一切!

他猛地闭上眼,集中起全部残存的精神力,疯狂地沟通着那个突然出现的“锚点”!

他干瘦的手指在胸前飞快地结出一个扭曲、简陋、带着土腥气的印诀——那是他压箱底的保命异能【洞天福地】的启动式!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空间扭曲感以孙有福为中心荡漾开来!他的身体轮廓瞬间变得模糊、透明,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在林建北和生仁德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以及刚刚赶到巷口增援的警察惊愕的目光中,孙有福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凭空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原地空气被急速抽离形成的微弱气旋,卷起几片湿漉漉的落叶打着旋儿。

废弃的社区诊所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灰尘、消毒水过期后的刺鼻酸味,以及某种药物腐败的甜腻气息。废弃的诊疗椅东倒西歪,布满裂纹。

药柜的玻璃门碎了大半,里面空空如也。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灰黑的霉斑。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散落着破碎的玻璃碴和揉成一团的废弃病历纸。

在诊所最里面,一间挂着“精神科”破旧牌子的诊室门口。空间一阵诡异的波动,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石子。孙有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虚空中跌撞出来!

他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传送带来的眩晕感,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

“大…大人!多谢……”

他喘着粗气,迫不及待地抬头,浑浊的眼睛急切地寻找着预想中那个掌控群鸟的身影。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观鸟者』。

诊室门口那片相对空旷的灰尘地上,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没有戴帽子,没有做任何伪装。普通的黑色连帽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身形有些单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从破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映照下,平静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正是他苦苦寻找、也是他最不想在此刻此地见到的人——黄山!

黄山的目光落在孙有福身上,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即将被拆解的旧物。

孙有福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他浑浊的瞳孔因极致的惊恐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是…是你?!不可能!锚点…锚点明明…”

他语无伦次,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绊到一块翘起的地砖,身体一个趔趄。

“你以为是『观鸟者』?”黄山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冰冷的钢针扎进孙有福的耳膜,“『法』的锚点被我连同他本人一起断了。你刚才连通的,是我特意给你的『门』。”

孙有福的大脑一片空白。

陷阱!从一开始就是陷阱!那个突然出现的锚点波动,是这个煞星故意放出的诱饵!他最后的保命底牌,成了自投罗网的催命符!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但黑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几十年养成的凶性,在绝境中被彻底激发出来!他猛地发出一声困兽犹斗般的嘶吼,这具干瘦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退反进!

他不再像个拾荒老头,动作变得狠辣而直接!佝偻的腰背猛地挺直,干瘦的拳头带着一股蛮横的劲风,毫无章法却极其刁钻地直捣黄山的肋下!另一只手如同鹰爪,五指弯曲成钩,带着撕裂皮肉的气势,狠狠抓向黄山的咽喉!

完全是街头斗殴中要人性命的阴毒打法!

面对这骤然爆发的亡命扑击,黄山开始动了。

他的动作简洁到了极致,甚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

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在孙有福拳头触及衣角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向左侧滑开半步。那带着风声的拳头擦着他的肋下掠过,只打中了空气。

同时,他垂在身侧的右手闪电般抬起,没有握拳,只是五指张开,快得拉出一道残影,精准地扣住了孙有福抓向自己咽喉的手腕!

孙有福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烧红的铁钳死死钳住!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凶狠的扑击势头被硬生生扼住!

他惊骇欲绝,另一只拳头下意识地回缩,想砸向黄山扣住自己的手臂!

然而,黄山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扣住孙有福手腕的右手猛地向自己身侧一拉!巨大的力量扯得孙有福整个人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就在孙有福身体前倾、重心完全失控的刹那,黄山一直垂着的左手动了!

没有提前蓄力,也没有花哨的把式。

就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最粗暴的一记短寸直拳!

拳头撕裂了周围的空气,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破空声,如同攻城锤般,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孙有福毫无防备的左侧颧骨上!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枯枝被硬生生踩断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废弃诊室里骤然炸响!伴随着这声脆响的,是孙有福那变调的、如同被掐断喉咙的惨嚎!

“嗷——!!!”

孙有福整个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身体猛地向后腾空!口中喷出的血沫混合着几颗碎裂的牙齿,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他重重地砸在后方一个倾倒的废弃药柜上!

“哗啦——!”

本就摇摇欲坠的药柜彻底散了架,生锈的金属支架扭曲变形,破碎的玻璃和木板碎片四处飞溅!灰尘如同烟雾般腾起!

孙有福瘫在废墟里,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高高鼓起,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紫黑色,颧骨的位置明显凹陷下去一块!剧烈的疼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脑髓里搅动,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全是嗡鸣!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体像散了架,左脸传来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黄山的脚步声在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面上响起,平稳,清晰。他走到瘫在废墟中痛苦呻吟的孙有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刚才那记打断骨头的一拳只是掸去衣角的灰尘。

孙有福透过肿胀的眼缝,看到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压过了脸上的剧痛,直冲头顶!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比他当年跟过的任何一个心狠手黑的老大都更可怕!这不是警察,警察抓人还要讲规矩!这是个煞星!

一个真敢、也真能把他活活打死在这里的煞星!

“别…别打了…我…我说…”

孙有福的声音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带着浓重的漏风声,每吐一个字都牵扯着碎裂的颧骨,疼得他浑身抽搐。

他仅剩的凶性和硬气,在黄山那记一拳打断骨头的拳头面前,彻底粉碎成了渣滓。

黄山停下了脚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沉默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

“是…是医生…”孙有福急促地喘息着,血沫不断从破裂的嘴角溢出,糊满了下巴,“『观鸟者』…他是…是市立医院…精神科的…医生!我觉得,他大概……姓…姓吴…”

他艰难地吐出这个信息,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带着血沫的喘息在布满灰尘的废弃诊室里回荡。

这所废弃诊所内弥漫的灰尘在从破窗透入的惨淡天光中缓缓沉降。孙有福瘫在扭曲的金属支架和破碎的木板堆里,每一次带着血沫的粗重喘息都像破风箱在拉动,肿胀变形的左脸随着呼吸微微抽搐,紫黑色的皮肤下是碎裂的颧骨。

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里面填满了对疼痛的恐惧和对眼前人的畏缩。

黄山站在他面前,逆着光,身影被拉长,投在布满霉斑和涂鸦的墙壁上,沉默得像一块冰冷的石碑。

孙有福吐出的那个信息——“市立医院精神科医生,姓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意识里激起一圈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他没有任何表示,既无追问,也无确认,只是缓缓蹲下身。

孙有福的身体因他这个动作而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以为拳头又要落下。但黄山只是伸出了手。

目标不是孙有福,而是他刚才挣扎时,从油腻的劳动布外套内袋里滑落出来的东西——一个沾着灰尘和几点暗红血渍的黄铜单筒望远镜目镜。

黄山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拈起那枚冰冷的金属目镜,指腹在光滑的铜质外壳上轻轻擦过,抹去沾染的灰尘和血点。

他站起身,将目镜随意地揣进自己连帽衫的口袋里,动作自然得像捡起一颗石子。

然后,他不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孙有福一眼,转身,踩着满地的碎玻璃和木屑,脚步平稳地走向诊所那扇歪斜的、布满铁锈的后门。

“吱呀——”

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门外是一条更狭窄、堆满建筑垃圾的死胡同。潮湿阴冷的空气混合着垃圾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黄山的身影融入胡同的阴影,消失不见。

诊所内,只剩下孙有福痛苦的呻吟和粗喘在灰尘中回荡。几分钟后,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诊所破败的正门外。

杂乱的脚步声、严厉的呼喝声、金属器械碰撞的铿锵声打破了诊所的死寂。

“里面的人!双手抱头!出来!”

“警察!放弃抵抗!”

林建北和生仁德带着全副武装的警员,战术手电筒的强光光束如同利剑般刺破诊所内部的昏暗,瞬间锁定了瘫在废墟中、满脸是血、动弹不得的孙有福。

强光刺激得孙有福仅剩的眼睛紧紧闭上,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

“目标丧失行动能力!周围已清空!安全!”

“铐起来!小心点!叫救护车!”

手铐冰冷的金属触感贴上孙有福沾满血污的手腕时,他反而像是解脱般,彻底瘫软下去,任由警察将他像拖死狗一样从废墟里架起来。

生仁德脸色铁青,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孙有福肿胀变形的脸上,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棱角分明地鼓起。

林建北则蹲下身,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打斗痕迹明显的废墟,最后落在那枚被黄山捡走目镜后留下的、不起眼的压痕上,眉头深深皱起。

……

距离废弃诊所两条街外,一栋老式居民楼的顶层天台。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小半个城区的杂乱屋顶和远处高楼林立的轮廓。雨水早已停歇,但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空气湿冷。

风毫无阻碍地刮过空旷的水泥平台,卷起角落里的塑料袋和枯叶。

黄山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围栏,连帽衫的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掏出那个黄铜目镜,迎着天台上方灰蒙蒙的天光,举到眼前。

目镜的透镜打磨得异常光滑,边缘刻着几道细微的、难以辨识的刻度。透过它看出去,视野并没有放大,反而像是蒙上了一层极其淡薄的、流动的灰色滤镜。

下方城市熟悉的景象在这层滤镜下,似乎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光影扭曲。某些特定的区域——比如远处市立医院那栋白色大楼的某个楼层窗口,比如几条特定的街区上空,比如大学城图书馆的某个角落——会偶尔闪过一瞬即逝的、比发丝还细的淡灰色“丝线”,如同水汽蒸发般迅速消散。

这些“丝线”的形态和波动频率,与之前『观鸟者』操控鸟类或布置墨线时的能量特征,有着惊人的相似!

「确认:该目镜为低阶‘墨水’观测器。功能:可视化特定频段的‘墨水’能量流动轨迹。精度较低,仅能捕捉较强或较近的逸散信号。」逮艾的声音在黄山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分析后的肯定,「目标‘观鸟者’(吴医生)身份可信度提升至89%。其利用医院精神科身份接触潜在‘造物主’或‘穿越者’(如生颉),具备天然便利性。」

黄山放下目镜,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掌心。他望向市立医院的方向,那栋白色大楼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有些苍白。

生颉去过的医院……精神科……吴医生……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不是短信,是来电。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陈导。

黄山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黄山!”陈导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炸开,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烦躁和一点不易察觉的焦虑,“你他妈死哪去了?请假条过期了知不知道?还想不想毕业了?赶紧给我滚回来!实验室那堆破数据等着你处理呢!还有,你父母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烦不烦!限你半小时内出现在我办公室!不然后果自负!”

连珠炮似的咆哮震得听筒嗡嗡作响,陈导说完,根本没给黄山任何回应的机会,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忙音嘟嘟作响。

黄山拿下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天台的风吹动他连帽衫的帽子边缘。他看了一眼市立医院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陈导”的未接来电提示。

然后,他将那枚黄铜目镜揣回口袋,转身,走下通往楼内的、布满灰尘的水泥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清晰而单调。

城市的轮廓在阴沉的天空下延伸,像一张摊开的、等待落子的棋盘。墨水瓶在口袋里沉甸甸的,目镜的边缘硌着皮肤。医院白色的楼顶在远处云层的缝隙间若隐若现。

下一步,是去面对陈导的怒火和实验室的数据,还是走向那间可能藏着『观鸟者』的精神科诊室?

楼梯间的光线越来越暗。黄山推开沉重的防火门,身影融入居民楼内部更深的阴影里。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