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撕开深秋的空气,将那片凝固的春日幻境彻底碾碎在身后。窗外,真实的、带着凉意的风灌入车厢,吹散了人造暖阳遗留的虚假甜腻。
铁轨的哐当声恢复了它应有的、令人心安的节奏。腕表上,固执的数字终于跳动,从【14:27】艰难地爬到了【14:28】。混乱的哭喊、惊惶的询问在身后车厢里发酵,黄山没有回头。
他踩着过道上打翻的饮料、散落的零食包装、断裂的镰刀碎片,还有那几片迅速枯萎成灰烬的樱花瓣,径直穿过骚动的人群,回到自己靠窗的座位。
窗外真实的秋景飞速掠过:收割后裸露着褐色胸膛的田野,枝丫嶙峋指向铅灰色天空的树木,偶尔闪过贴着褪色瓷砖的低矮厂房。城市外围杂乱无章的轮廓线在远处地平线上隐隐浮现。
车厢内的广播适时响起,带着电子合成的柔美女声,提醒乘客终点站即将抵达。黄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击穿造物主胸膛的拳头开始,缓慢地浸透每一寸神经和肌肉。刚才那场短暂的、非人的爆发,消耗远比预想的要大。
墨甲与白焰收敛后,留下的是骨骼深处传来的细微嗡鸣和一种被掏空后的沉重感。
他需要片刻的喘息。
城市的轮廓在视野里不断放大,钢筋水泥的森林逐渐取代了荒凉的田野。列车开始减速,轮轨摩擦发出悠长的尖啸。
窗外掠过巨大的、锈迹斑驳的货运车厢,堆叠的集装箱像沉默的积木。月台顶棚的阴影笼罩下来。
就在列车即将停稳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攫住了黄山。不是危险,更像是一种……错位。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左手腕。
电子表漆黑的液晶屏上,数字清晰地定格在【14:28】。
车轮停止滚动,车体轻微顿挫了一下。车门滑开的轻微气流声传入耳中。
几乎是同时,黄山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腕表屏幕的闪烁——极其短暂的一瞬,屏幕边缘似乎有微弱的噪点干扰般的光痕掠过。
下一刻,那凝固的数字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改变了。
【17:30】
不是跳动,是替换。就像一张被瞬间抽走的幻灯片,前一帧还是【14:28】,后一帧已突兀地变成了【17:30】。
午后的日光,带着深秋特有的稀薄质感,从高大的车站玻璃幕墙斜切进来,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棱角分明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尘埃,混合着消毒水、无数旅人携带的远方气息、还有车站快餐店飘来的油炸食品的油腻味道。
人潮如同缓慢流淌的粘稠河流,推着行李箱的滚轮声、广播里字正腔圆却模糊不清的到站信息、手机铃声、零碎的交谈声……所有这些声响汇聚成一片持续不断的、令人昏沉的嗡鸣背景。
数字清晰,稳定。虽然列车上的循环被黄山迅速打破,并且时间重新开始流淌的证明。他微微吐出一口气,肺叶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节混乱车厢中混合着汗味、尘土和枯萎樱花尘埃的气息。
肩上的黑色双肩包带子勒进外套的布料里,留下不深的压痕。
他随着人流走向巨大的出站口。玻璃自动门感应到人的靠近,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更为喧嚣、更为复杂的城市气息瞬间涌来,取代了车站内部那种相对封闭的空气——汽车尾气的辛辣、行道树落叶在潮湿地面发酵的微酸、远处工地飘来的水泥粉尘,还有无数个体散发出的、难以名状的生命场混合体。
就在他即将完全融入这城市街道的喧嚣时,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腋下夹着公文包的男人,脚步匆匆地从他身侧挤过。男人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向下弯曲的细线,右手习惯性地抬到眼前,似乎要确认什么。
黄山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扫过对方抬起的手腕。
一块金属表带的商务腕表,表盘简洁。
上面的指针,清晰地指向——【17:30】。
黄山的心脏猛地向下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后骤然松开。
他猛地停住脚步,肩膀撞到了后面一个拖着巨大行李箱的中年女人。
“哎哟!看着点路啊小伙子!”女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拉着箱子绕开他,汇入前方的人流。
黑色液晶屏,数字没有任何变化。秒位的小点,还在规律地跳动着。
他迅速抬头,目光如同探针般扫向四周行人的手腕、街边店铺的电子招牌、车站广场巨大的LED信息屏。
旁边一个年轻女孩正低头看手机,屏幕亮着,时间赫然是【17:31】。街角一家连锁快餐店的电子点餐屏,角落滚动着红色的数字:【17:30】。
广场对面,巨幅广告牌下方,为城市庆典倒计时的电子钟,巨大的数字刺眼地跳动着:【17:30:15】。
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在指向一个接近黄昏的时刻。
除了他自己。
一种荒谬的错位感攫住了他。深秋午后本该明亮的光线,在此刻他眼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迟滞和虚假。
那些车站前宽阔广场上的人流,那些或匆忙或悠闲的身影,他们的动作,他们的表情……在黄山骤然警觉的感知里,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纱,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程序化的疏离。
「警告!」逮艾那特有的、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音,如同冰水直接灌入黄山的意识海,瞬间驱散了所有因时间错乱而产生的恍惚,「侦测到大规模时空结构异常!坐标:以你为中心的区块城市。时间锚点发生大规模、非连续性缺失!缺失区间估算:约三小时零二分钟!」
黄山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看似正常的一切。三小时,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异常性质?」他在意识中追问。
「高度疑似‘世界’侵蚀效应!」逮艾的回应斩钉截铁,数据流在他视界边缘急速闪烁,「初步判定为‘时间剥离’现象。该区域时间流被未知力量强制截取,形成局部空洞。侵蚀强度正在持续上升,当前指数:59%!威胁等级:高!黄山,你自身时间锚点由我架设特殊能量场保护,暂时未受同步影响,但该保护具有时效性及不确定性!」
59%!这个数字带着沉重的压迫感。黄山想起了列车上那个贴在玻璃上、贪婪**着循环春日的灰衣男人。
这里,整座城市,似乎正在被一个更庞大、更隐匿的东西蚕食?居民的时间被当成点心一样,一口咬掉?
他压下心头的寒意,迈开脚步,不再停留于这暴露的车站广场。他任然需要观察,需要确认这侵蚀的边界和细节。
肩上的背包随着步伐轻微晃动。
他沿着车站前笔直的大道前行。行道树是高大的发国梧桐,金黄色的叶片在枝头摇摇欲坠,不少已经铺满了人行道,被行人踩踏后黏在湿漉漉的地砖上,留下褐色的湿痕。深秋的风带着明显的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街边的店铺灯火通明,将橱窗里的商品照得琳琅满目。
一切都符合一个深秋傍晚应有的景象。
除了那无处不在的、指向黄昏的时间显示。
他拐进一条稍显狭窄的支路。这里行人少了许多,街边更多的是些小型的便利店、复印店和小餐馆。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飘出来。他注意到一家连锁便利店的玻璃门敞开着,明亮的灯光倾泻到人行道上。
黄山放慢脚步,装作随意地靠近。他的目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首先捕捉到的是收银台后方墙壁上悬挂着的大屏幕电视。
电视画面色彩异常鲜艳饱和,充满了不真实的活力感。屏幕上,无数粉白色的樱花如同暴风雪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镜头拉远,展现出一条古意盎然的街道,两旁是传统的木结构町屋,屋檐下挂满了喜庆的红色灯笼。
街道上人头攒动,穿着色彩明丽的和服浴衣的男女老少,脸上洋溢着夸张的、模式化的笑容。他们或是在捞金鱼,或是在购买苹果糖,或在巨大的彩色风车摊位前驻足。背景音乐是欢快到近乎吵闹的祭典乐曲,太鼓和笛子的声音透过便利店的玻璃门隐隐传来。
屏幕上滚动着一行醒目的黄色字幕:【春日町樱花祭典特别直播!感受春之烂漫!】
春日祭典?直播?
黄山的视线猛地从电视屏幕移开,穿透便利店的玻璃窗,投向店外的真实世界。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东西存在过?
可是在黄山眼里的窗外,依然是深沉的、属于深秋的黄昏暮色。路灯已经次第亮起,在渐浓的夜色中投下昏黄的光圈。发国梧桐光秃的枝桠在暮色中伸展,如同漆黑的剪影。远处高楼大厦的轮廓在灰紫色的天幕下显得冷硬而沉默。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一小片废纸,打着旋儿飞过店门口。
电视里是虚假的、喧闹到刺眼的春日正午;窗外,是真实的、带着寒意的深秋黄昏。两者被一层薄薄的玻璃分割,却又如此荒诞地共存于同一个空间。
便利店里,只有一个年轻的男店员。他背对着门口和电视,似乎对屏幕上那不合时宜的春日狂欢毫无所觉。他正踮着脚,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动作略显笨拙地将货架高处的几包膨化食品推整齐。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日常的、近乎麻木的节奏感。
黄山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店员的手腕——没有手表。他的视线又迅速扫过收银台旁边的电子时钟。那是一个廉价的塑料壳电子钟,红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着:【17:35】。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店员依旧哼着歌,整理着货架,对时间、对电视、对窗外,甚至对门口站立的黄山,都表现出一种彻底的、令人不安的漠然。仿佛这一切——虚假的春日、跳跃的时间、突兀的黄昏——都是再自然不过的日常背景。
「侵蚀效应已深度影响本地居民认知!」逮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目标个体‘店员-编号A7’,精神波动呈现高度钝化与适应性畸变。对时空异常表现出‘合理化’认知屏蔽。这是‘世界’稳固存在的基石之一!警告,侵蚀指数突破60%临界点!局部时空结构稳定性正在加速崩解边缘!」
基石?把异常当作日常,就是维持这个诡异“世界”的支柱?黄山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60%!崩解边缘意味着什么?空间撕裂?时间乱流?还是更可怕的、彻底的湮灭?
他不再看那便利店和里面麻木的店员,转身迅速离开。必须尽快找到源头!他沿着支路继续深入,道路渐渐变得更窄,两旁的建筑也显得老旧起来。
街灯的光线被高大的老式公寓楼遮挡,使得小巷的入口处显得格外昏暗,像一张沉默巨兽的口。
夕阳的余晖给高楼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浓郁、近乎燃烧的金红色。但光芒透不到下方狭窄的街道,那里阴影已经开始汇聚。黄山站在车站广场的边缘,目光投向城市中心的方向。
那里,一座古老的钟楼矗立在众多现代建筑的包围中,青灰色的砖石塔尖刺向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像一根指向天空的巨大指针。那是这座城市的地标,也是他此刻直觉锁定的方向。
「能量流指向性分析……微弱指向源确认:中心区钟楼方向。信号模糊,存在强烈干扰。」逮艾的提示印证了他的直觉。
没有犹豫,黄山迈开步子,汇入街道上愈发汹涌的下班人潮。他像一个真正的归家者,又像一个无形的幽灵,在人流的缝隙中穿行。夕阳的金光在他身上快速移动,然后被高耸建筑的阴影彻底吞没。
城市的霓虹灯开始次第亮起,闪烁的彩光投射在行色匆匆的人脸上,变幻不定。
越靠近市中心,一种无形的“凝滞感”似乎越重。橱窗里展示的模特笑容完美得虚假,十字路口等待红灯的人群如同一排排沉默的雕像,连路边咖啡馆飘出的爵士乐都带着一丝循环播放的呆板。
时间在这里,仿佛也成了橱窗里的一件展示品,被精心修饰过。
钟楼的轮廓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它坐落在一个小小的环岛广场中央,周围是川流不息的车河。广场边缘零星摆放着几张供人休憩的长椅。黄山穿过马路,踏上广场略显陈旧的石板地面。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快速扫过整个广场。遛狗的老人,依偎的情侣,拍照的游客……看似平常。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钟楼基座巨大的阴影下。
那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一个流浪汉。油腻打绺的头发纠缠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原色、多处绽开线头的厚重棉衣,臃肿得像个破败的布偶。他身下垫着几张肮脏的硬纸板,旁边散落着几个空瘪的矿泉水瓶和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广场的喧嚣和钟楼的宏伟漠不关心。
黄山的脚步没有停顿,方向却微微调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自然地朝着钟楼基座、朝着那个蜷缩的身影走去。广场的噪音、车辆的呼啸似乎在这一刻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开,变得遥远而模糊。夕阳的最后一线余晖擦过钟楼尖顶,将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空气仿佛瞬间降了几度。
就在黄山距离那流浪汉还有五六步远时,异变陡生。
那个一直低垂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
动作幅度之大,牵扯着油腻纠结的头发甩向脑后,露出一张被污垢和风霜深刻侵蚀的脸。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浑浊的眼白里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中,瞳孔却异常地明亮、清澈,甚至……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那火焰不是浑浊的,也不是绝望的,而是一种看到了溺水者眼前唯一浮木般的、孤注一掷的炽烈希望!
这双燃烧着希望之火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了黄山身上!流浪汉干裂起皮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急促喘息。
他脏污的手指神经质地抠抓着身下粗糙的纸板边缘,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你……”一个极其嘶哑、仿佛砂纸摩擦铁锈的声音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你不一样!你能……看见?”
黄山停住了脚步,站在那片浓重的阴影边缘。他没有回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回视着那双燃烧的眼睛,像一面深不见底的寒潭。
流浪汉的胸膛剧烈起伏,那灼热的目光死死锁住黄山,仿佛要将他的形象烙印进灵魂深处。他沾满污渍的手指颤抖着抬起,不是指向黄山,而是神经质地戳向自己的太阳穴,用力地、反复地戳点着,留下肮脏的印痕。
“怀疑!”他猛地嘶吼出声,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锯在凝滞的空气上,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尖锐和绝望,“必须怀疑!你看到的……一切!记住!怀疑……一切!”
“当——!”
巨大的、洪亮的、仿佛能撼动灵魂的钟声,毫无预兆地从头顶的钟楼爆发出来!
第一声!
如同万吨巨锤狠狠砸在凝固的水晶上!黄山眼前的世界,广场、钟楼、车流、行人、流浪汉……所有的一切,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蛛网般的惨白色裂痕!裂痕中迸射出刺目的、非自然的光!
流浪汉那张充满警告和绝望的脸,在龟裂的视野中定格、扭曲、破碎!他戳向太阳穴的手指还凝固在空气中,指尖的污垢都清晰可见。
第二声钟响!
时间倒流!
眼前的景象不是崩解,而是疯狂地倒卷!如同倒放的电影胶片!
龟裂的惨白裂痕瞬间弥合!被钟声惊起飞向远处的鸽群,拍打着翅膀诡异地倒飞回钟楼的飞檐下!广场上被风吹起、飘向远方的枯黄落叶,违反重力般贴着地面急速倒滑回它们原先躺卧的位置!一个行人失手掉落的手机,划着弧线从地面弹起,精准地落回他张开的掌心!
旁边长椅上,一对情侣分享的冰淇淋,融化的奶油从女孩嘴角“吸”回勺子里,勺子再“飞”回男孩手中!
所有运动轨迹,所有流逝的瞬间,都在钟声的绝对意志下,被蛮横地拖拽回原点!
第三声钟鸣!
黄山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天旋地转的巨力攫住了他!空间被疯狂地折叠、压缩、置换!眼前的景象——钟楼、广场、黄昏的天光——如同被投入高速旋转的万花筒,瞬间粉碎成无数斑斓错乱的色块和线条,疯狂地旋转、拉扯、变形!
视觉、听觉、重力感……所有感官信息被彻底撕碎、搅拌!
“嗡——”
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耳鸣瞬间充斥了黄山的脑海,淹没了外界一切声音。紧接着是强烈的失重感,仿佛从万丈悬崖一脚踏空,五脏六腑都猛地向上提起!
这恐怖的眩晕感和空间错位感仅仅持续了一瞬,也许更短。
“啪嗒。”
一声轻微的、硬物触碰木质地板的轻响。
脚下传来了坚实、熟悉的触感。失重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平稳。那搅碎一切感官的万花筒景象和刺耳耳鸣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黄山猛地睁开眼。
视野清晰。
眼前是熟悉的玄关。米白色的地砖擦得很干净,反射着从客厅窗户透进来的、明亮温暖的阳光。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熟悉的饭菜香气——是红烧排骨和清炒时蔬的味道。他的黑色双肩包就放在脚边,刚刚那声轻响就是背包底部搭扣碰到地板的声音。
他自己则保持着刚刚放下行李的姿势,微微弓着腰,一只手还搭在背包的肩带上。
阳光?
饭菜?
他立刻低头看向手腕。
那块黑色的电子表,屏幕清晰地显示着:11:30。
上午十一点半。
身后,客厅方向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无比熟悉、带着笑意的温和女声,穿透了玄关与客厅之间短短的走廊,清晰地送进他的耳朵里:
“黄山?是你回来了吗?快进来快进来,正好赶上饭点!你爸刚还说要去车站接你呢,我说你大了认得路……”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越来越近。
黄山缓缓直起身,动作显得有些迟滞。他脸上没有任何归家的喜悦或旅途的疲惫,只有一种近乎冻结的平静。他转过身,目光投向玄关与客厅连接的门廊。
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她系着那条印有小碎花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围裙,脸上洋溢着纯粹而温暖的、见到久别儿子的笑容。
她手里还拿着一双干净的筷子,正朝黄山热情地招手,眼角的笑纹因为笑容而舒展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