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妹妹』

作者:逯艾 更新时间:2025/7/31 10:00:00 字数:4896

「核心警报!」逮艾的声音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在黄山意识最深处炸开,冰冷、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最高级别警示音,「检测到高亲和度生物信号!目标身份确认:双亲!生命体征扫描……完成!心肺功能、体温、基础代谢……全部处于正常人类生理参数范围!」

短暂的停顿,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异常!严重异常!深度脑波扫描……未检测到目标个体存在任何思维活动波形!重复,未检测到α波、β波、θ波、δ波……所有已知脑电波活动均无!目标呈现……思维真空状态!」

冰冷的报告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黄山的意识。

思维真空?

活着的……空壳?

可是,母亲脸上的笑容依旧那么温暖、那么的……自然。

“……”

她甚至向前走了两步,更加靠近玄关,语气带着嗔怪却掩不住的高兴:“傻站着干嘛?坐车坐迷糊了?快换鞋进来洗手,你爸把最后一个汤端上桌了!都是你爱吃的!”

她说着,还习惯性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那动作自然、融洽,显得毫无破绽。

「空间结构二次扫描启动……对比城市基础数据库……」逮艾的指令没有丝毫情感波动,「警告!严重空间结构冲突!检测到当前房屋内部空间拓扑结构与市政备案蓝图及本机历史记录存在显著差异!差异点:客厅东南角存在非备案墙体结构;主卧空间体积缩小约12.5%;厨房与生活阳台连接处存在无法解释的空间褶皱!重复,该建筑存在未知空间畸变!」

蓝图不符?

空间褶皱?

这栋他生活了二十年的房子,内部结构好像正在渗出陌生的、扭曲的恶意?

“山山?”母亲见他还不动,脸上的笑容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切,又往前挪了一小步,“怎么了?脸色看着不太好,路上累着了?”她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的额头,那动作带着母亲特有的、毫无保留的亲昵。

那只温暖、带着厨房烟火气的手伸了过来,离他的额头越来越近。

那只带着厨房烟火气的手伸过来,指尖离他额头皮肤只剩下一线距离。母亲脸上关切的笑容依旧温暖自然,眼角的细纹因笑意堆叠。红烧排骨的浓郁酱香和米饭的蒸汽味从她身后的客厅里顽固地钻出来,填满玄关的空气。

黄山没有后退。

但他的身体如同焊在原地,只有颈部的肌肉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那只伸来的手带着熟悉的体温和油烟味,却让他的胃部产生一种陌生的、近乎痉挛的排斥。

他从未习惯这种亲昵的触碰,翻遍自己脑海里的记忆里面也搜寻不到类似的片段。

黄山能找到的童年记忆里,更多的是家里那个空旷的房间和家中长辈的一个沉默的背影,至于父亲,黄山父亲的形象更是模糊得如同褪色的旧照片,在他的记忆里不仅遥远而且稀薄。

「目标接触意图确认。生理排斥反应轻微。」逮艾的冰冷声音在意识里标注。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黄山极其自然地侧了侧头,幅度很小,仿佛只是躲避穿过玄关窗户的一缕刺眼阳光。

只是,那只温暖的手擦着他的鬓角掠过,落了个空。

“路上有点累。”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感上的波澜,同时弯下腰,手指搭上黑色双肩包的搭扣,“我先放东西,我很快就下楼吃饭,不用刻意等我。”动作流畅,又恰好避开了母亲可能的下一个动作。

母亲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在围裙上擦了擦,笑容依旧:“好好,快去洗手,菜都要凉了。”她转身,碎花围裙的裙摆扫过门框,脚步声轻快地折回餐厅方向。

黄山拎起背包,直起身。

目光没有立刻跟随母亲,而是像探照灯一样,快速扫过这间生活了二十年、此刻却渗出陌生扭曲感的玄关。

米白地砖的接缝似乎比记忆中宽了一丝?墙角那盆常年半死不活的绿萝,叶片伸展的角度有种说不出的僵硬?头顶的吸顶灯光线均匀洒下,在墙壁上投下的阴影边缘,似乎……过于锐利平整了?

一种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错位运转时发出的、低于听觉阈值的嗡鸣,若有若无地挤压着耳膜。逮艾的扫描结果——空间畸变、结构不符——像冰冷的标签贴在每一件熟悉的物品上。

他提着包,鞋也没换,直接踩过玄关地砖,走向客厅。

中午的时间让母亲认真对待的饭菜的香气更浓了。

父亲正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紫菜蛋花汤。他穿着家常的深灰色毛衣,头发梳理得整齐,脸上带着一种符合“父亲”身份的、略显严肃却又掩不住见到儿子的温和笑意。

“回来了?”父亲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黄山市面上少有的、试图表达亲近的笨拙感,“路上还顺利吧?”他把汤碗小心地放在餐桌中央铺着的格子桌布上,目光落在黄山脸上。

黄山正面迎上父亲的目光。

那张脸孔是熟悉的轮廓,但那份试图表达的温和与笨拙的亲近,却像一件尺寸不合的陌生外衣,硬套在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上。

可是,他从小到大,与父亲相处的时光屈指可数,每一次都伴随着刻板的询问和匆匆离去的背影。

此刻这份“父爱”的表演,比刚才黄山在那片钟楼广场的凝滞感更让他不适。

“嗯。”

黄山只是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父亲给的关心。

他没有走向餐桌,而是将背包随手放在客厅沙发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动作间,他的视线锐利地扫过整个客厅。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几何光斑。沙发、茶几、电视柜……布局熟悉却有有些陌生。

但逮艾的警报在脑中尖锐回响:「空间拓扑结构异常!东南角非备案墙体确认!」

他的目光钉在客厅与阳台连接的角落。那里原本应该是一面完整的、挂着大幅风景画的墙壁。但现在,风景画还在,画框的边缘却紧贴着一段向内凹进的、大约半米深的壁龛式结构,里面随意塞着几个落灰的收纳箱。

这段壁龛的墙面颜色和纹理与周围墙壁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异,像是后期粗糙地拼接上去的。

它突兀地杵在那里,破坏了客厅原本方正的格局。

「主卧空间体积缩减12.5%……厨房与生活阳台连接处空间褶皱确认……」逮艾的报告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这栋房子的异常一层层剥开。

“站着干什么?快坐下吃饭!”母亲的声音从餐桌旁传来,带着嗔怪。

她正把盛好的米饭放在空位上。

黄山没有立刻动身。

他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餐桌,面朝那面异常的墙壁和壁龛。

父母的目光落在他背上,带着疑惑和等待。

空气里饭菜的香气、阳光的味道、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空间错位感,混杂在一起,好似要彻底将黄山迷失在这片『世界』里。

“妹妹呢?我到处都没有看见她,她去哪里玩了?”

黄山开口,声音不高,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客厅里。

没有铺垫,没有迂回。这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也是此刻检验这个“家”真实性的唯一试金石。

在当初,黄山接通父母的电话时,电话里里父母焦急的声音犹在耳边——催要妹妹高中学杂费的电话。

身后传来筷子轻轻搁在碗沿的清脆声响。

“她啊,”母亲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甚至有点埋怨的轻松口吻,“还能在哪儿?学校补课呗!高三了,抓得紧,中午不回来吃饭了。这孩子,手机又忘充电了还是怎么,打电话也不接,急死个人……”她的语速很快,抱怨中透着家常的关切,听起来毫无破绽。

父亲也接话道:“钱的事我跟她班主任确认过了,确实是这周要交。你妈急吼吼地就给你打电话了。”他拿起汤勺,搅动着碗里的紫菜蛋花,“先吃饭,给她留点菜就行。”

言语流畅,逻辑自洽。妹妹的存在被他们描述得具体而平常——高三、补课、忘充电、班主任确认……仿佛那个女孩随时会背着书包推门进来,抱怨一句“饿死了”。

黄山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父母的脸。母亲脸上是提到不省心女儿时的无奈,父亲则是带着点“女人家小题大做”的了然。

表情、语气、眼神……天衣无缝。

「目标个体提及‘妹妹’时,面部微表情及声纹波动处于预设‘合理家庭对话’模式区间。」逮艾的分析冰冷地给出结论,「未检测到明显欺骗或认知混乱信号。但核心矛盾:目标‘妹妹’实体缺失。」

“我去她房间看看,可能她刚刚回来了。”

黄山丢下这句话,不等父母回应,径直穿过客厅,走向走廊深处。他能感觉到身后两道目光追随着他,像是带着被打断用餐的不解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走廊不长,光线有些暗。

妹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隔壁是主卧。黄山停在妹妹房门前。门是普通的白色木门,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的动漫人物贴纸,边角有些卷翘。他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手,向下转动。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纸张、织物和淡淡香薰(大概是薰衣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布置得很“女生”。

靠窗是一张单人床,铺着印有小碎花的蓝色床单,被子叠得还算整齐。床边是一个白色的书桌,上面堆满了书本、试卷、笔筒,还有一个插着干花的玻璃瓶。

书桌上方钉着几层简易书架,塞满了各种教材、习题册和几本青春小说。墙角立着一个敞开的衣柜,挂着几件颜色鲜亮的卫衣、T恤和一条叠放整齐的蓝白相间校服裙子。

书桌前的一个小椅子上,搭着一个印着卡通猫爪的帆布书包。

窗台上,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在阳光下舒展着肥厚的叶片。

一切看起来都像一个普通高中女生的房间。

存在感强烈,生活痕迹鲜明。课本上娟秀的笔记,桌上摊开的写到一半的数学卷子,衣柜里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睡衣……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少女的存在。

但黄山的心却有些沉重。

他走到书桌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桌面。试卷的姓名栏是空白的。他随手拿起一本摊开的数学练习册,封面和扉页上本该填写姓名班级的地方,只有一片空白。

他快速翻动其他的课本、笔记本、习题册……所有需要署名的地方,干干净净,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精准地擦去了。

「文字识别扫描:目标书本所有署名区域存在信息抹除痕迹。非物理擦除,为规则性认知屏蔽。」逮艾的声音确认了他的发现。

他放下书本,拉开书桌抽屉。里面是各种文具、发卡、小镜子、几包未开封的零食。没有日记本,没有相册,没有任何带有个人照片或签名的物品。他走到衣柜前,手指划过挂着的衣物。

校服裙子上本该缝着姓名班级的布条位置,空空如也,只有两道细密的针脚证明那里曾经缝过东西。

「衣物检测:校服标识位置存在规则性移除。」

黄山的目光投向书桌一角的一个相框。木质的相框里,嵌着一张合影。背景是某个游乐场的旋转木马。

照片里,父母站在后面,脸上带着笑容。前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明显年纪小很多的黄山,表情有些别扭;而他旁边,紧挨着他站着的那个身影……肩膀、手臂、衣服的轮廓清晰可见,扎着马尾辫的发梢甚至扫到了黄山的胳膊上。

但脖颈以上,本该是脸庞的位置,却是一片模糊的光影!

如同隔着毛玻璃,又像被劣质的修图软件粗暴地打上了一团马赛克!只能看到身体和头发,却完全无法辨认五官!

一股寒意无声无息地爬上了黄山的脊椎。

「图像分析:合影中第二个人形个体面部信息被高强度认知干扰屏蔽。屏蔽方式:空间像素级扭曲。」

黄山放下相框,转身走向那个搭着书包的椅子。他拿起那个印着卡通猫爪的帆布书包。分量不轻,里面塞满了书本。他拉开主拉链,伸手进去摸索。

手指触碰到书本、笔袋、一个硬硬的可能是眼镜盒的东西……然后,在书包内层一个带拉链的小口袋里,他摸到了一个方方正正、塑料质感的小卡片。

学生证?

他迅速将它掏了出来。

一张标准的学生证。塑料封套有些磨损。证件照的位置……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生,扎着清爽的马尾辫,背景是学校统一的蓝色幕布。

但那张脸……却仍旧一片空白。

不是被涂改,不是被撕掉。照片完好无损地贴在学生证上,清晰地印着女孩的头发、校服衣领、肩膀的轮廓。唯独应该在中间位置的脸庞,却是一片平滑的、毫无特征的空白塑料!仿佛拍照时镜头只对准了身体,彻底遗忘了头部!证件下方的姓名栏、班级栏、学号栏……所有信息栏位,同样是触目惊心的空白!

一张只有身体、没有脸孔的学生证照片!

「学生证信息:核心身份识别字段及面部图像遭遇全面规则性抹除。抹除等级:最高优先级。」逮艾的结论带着金属的寒意。

证据!但是到处都是证据!

妹妹存在的物质证据堆积如山——房间、物品、衣服、合影中的身体轮廓、父母口中的描述……但所有能指向她“是谁”的核心信息:名字、面容、学号、笔迹签名……全部被一种无形的、精准到可怕的力量,如同用最高级的手术刀般,彻底剜除!

只留下一个空洞的“存在”概念,和一个没有脸孔的躯壳!

“山山?”母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解和一丝压抑的不耐烦,从客厅传来,“饭都凉了!你在里面翻什么呢?别动你妹妹东西,她回来要生气的!”

父亲的声音也响起,带着点劝解:“算了,孩子找点东西。我们先吃吧,给他留着。”

他们的语气里,只有对儿子翻动女儿物品的不满和对饭菜变凉的担忧。对那个房间里触目惊心的“信息黑洞”,毫无察觉。

黄山捏着那张空白脸庞的学生证,塑料卡片边缘硌着他的掌心。他站在这个充满了少女气息却又缺失了核心身份的房间中央,窗外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将书桌上那盆多肉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空白的试卷上。

饭菜的香气固执地从门缝里钻进来。

这个“家”,这个凭空出现的“妹妹”,还有那被强行塞给他的“亲情”……巨大的违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将他淹没。

钟楼流浪汉嘶哑的警告在耳边回响:

“必须怀疑!你看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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