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上的夕阳如同打翻的橙红颜料桶,将街道染得浓烈粘稠。
黄山站在人行道边缘,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突然变得异常轻飘。
他立即低头看去手中的保鲜盒。
透明保鲜盒里红彤彤的苹果、黄澄澄的米糕、两颗温热的煮鸡蛋——消失了。
袋子不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空气和塑料提手勒出的轻微凹痕。
仿佛在告诉黄山里面的东西从未存在过,又或者说已经空荡荡了许久。
问题是自己也才出来没多久,甚至没有见到自己的那个『妹妹』!
他抬眼看向手中的手机屏幕,屏幕上显示的黑色的数字冷酷地定格在:17:30。
【17:30】
又是这个时间段吗?为什么如此刻意的跳过了下午时分,莫非……
就在这虚实转换的荒诞感如冰冷蛛网般爬上黄山心头的瞬间,眼前的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黄山哥?”
那人的声音清脆,并且带着高中女生特有的、介于青涩与活力之间的声线。
黄山猛地抬眼。
一个穿着市立三中蓝白校服的女生站在几步开外。
马尾辫扎得不高不低,几缕碎发被傍晚的风拂过脸颊。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白色T恤。
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熟稔和恰到好处惊喜的表情,仿佛早就预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真是你啊,黄山哥!”女生快步走近,脚步轻快,帆布鞋底摩擦着人行道的水泥地面,“我刚从书店出来就看到你了!”
黄昏的光线在她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黄山的目光如同探针,瞬间扫过她全身。普通的女高中生,校服洗得有些发白,书包带子因为装了书而勒得有点紧。脸上带着自然的笑容,眼神明亮。
但逮艾的扫描自然而然的启动,并且如同无形的雷达波束,瞬间笼罩过去。
『发现目标个体:关山雨。身份识别:市立第三中学高三(七)班学生。基础生理扫描:正常人类参数。能量波动扫描:检测到微弱空间亲和性信号,强度未达‘造物主’阈值。威胁等级:低。未检测到与当前‘世界’核心规则直接关联信号。』
『暂定为安全个体。』
关山雨?
但是她的名字在黄山的记忆里面并不清晰,可能是后来居住在这座城市的人。
黄山在脑中快速检索,对于关山雨本人及其关联没有任何印象。
他不动声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走近。
“请问,你是?”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疑问或警惕。
“我是关山雨啊!”女生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头看着他,笑容灿烂,“你妹妹的同桌!我们班就坐她旁边!喏,书包都同款!”她侧过身,晃了晃自己肩上的帆布书包——同样的蓝白色,同样的款式,只是上面印着的是个咧嘴笑的太阳图案。
“妹妹?”黄山捕捉到关键词,目光锐利起来。他扬了扬手里那个空空如也的塑料袋,“给她带的午餐,不见了。”
“啊!你说那个啊!”关山雨一拍手,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甚至还带着点不好意思的俏皮,“别提了黄山哥!都怪我们!你妹妹中午带饭盒来教室,结果一打开,哇塞!阿姨做的米糕好香!苹果又红又大!还有热乎乎的鸡蛋!我们几个馋虫都被勾起来了,围着她起哄……”
她语速很快,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她开始还不肯呢,说妈妈特意让哥哥带的。架不住我们可怜巴巴地求她嘛!最后没办法,只好把米糕和苹果都分给我们吃了,鸡蛋她死活要自己留着。你是不知道,那米糕软软糯糯的,可好吃了!我们班那几个馋猫差点把手指头都嘬掉!”
她说着,还夸张地做了个舔手指的动作,笑容明媚自然。
黄山静静听着,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午餐?分食?这些细节如此具体,如此鲜活!甚至提到了“妈妈特意让哥哥带的”!这与他刚刚经历的母亲塞给他袋子的场景严丝合缝!
但问题是——他根本没把袋子给任何人!他甚至没见到那个所谓的“妹妹”!袋子里的食物是凭空消失的!
更关键的是,关山雨!她不仅清晰地说出了“妹妹”的存在,甚至详细描述了“妹妹”的行为、反应、食物的细节!没有干扰!没有意外打断!
她的叙述流畅得像一条奔涌的溪流,完全无视了那堵隔绝他人认知的无形之墙!
这绝不正常!
「目标个体认知状态分析:高度清晰,逻辑自洽,细节丰富。未检测到规则屏蔽或信息干扰痕迹。核心矛盾:其叙述场景与宿主实际行为存在不可调和冲突。」逮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黄山盯着关山雨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夕阳的金光落在她明亮的眼睛里,折射出奇异的光彩。
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这个扭曲“世界”里一颗格格不入的、会发光的石子。
“她在哪?”黄山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目光紧紧锁住关山雨的眼睛,“我妹妹,现在。”
关山雨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了一下,如同被按了暂停键。那明亮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慌乱,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的涟漪。
她开始下意识地避开了黄山逼人的视线,脚尖无意识地碾着人行道上一片枯黄的落叶,发出细碎的碎裂声。
“她……她啊……”关山雨的声音明显卡顿了一下,失去了之前的流畅,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她……下午自习课好像有点不舒服,跟老师请假……可能……可能先回家了吧?”她的目光游移着,不敢再看黄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外套的拉链头,“对,应该回家了!黄山哥你回家看看……”
“不舒服?”黄山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身上那股经过无数次生死搏杀淬炼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什么症状?为什么请假?班主任是谁?批假条了吗?”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子弹,又快又准地射向关山雨。
“我……我不知道!”关山雨被他逼得后退了一小步,后背几乎要贴上身后文具店冰冷的玻璃橱窗。橱窗里展示的铅笔橡皮在她身后形成模糊的背景。她的脸色微微发白,眼神里的慌乱更甚,嘴唇微微哆嗦着,“她……她就说不舒服……没细说……班主任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闪烁不定,仿佛在拼命回忆一个根本不存在或者被强行抹去的名字。
就在这紧绷的、关山雨即将被逼到认知墙角、可能触发更深层异常的瞬间——
“当——!”
第一声钟鸣,毫无预兆地、如同万吨巨锤般从城市中心的方向轰然砸落!沉重、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启一切的绝对意志!
声音穿透空气,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轰击在灵魂深处!
黄山眼前的景象——黄昏的街道、惊慌的关山雨、文具店的橱窗、远处行驶的车流——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蛛网般的惨白色裂痕!裂痕中迸射出刺目欲盲的强光!
关山雨那张写满慌乱的脸在龟裂的光影中扭曲变形,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警告!侦测到超高强度时空回溯力场!源头:钟楼!能量特征……异常!与标准‘世界’规则回溯模式存在显著偏差!」逮艾的警报声瞬间拔高到极限,尖锐得几乎要撕裂黄山的意识!
第二声钟响!
时间倒流的巨力再次降临!比上一次更加狂暴、更加不容抗拒!
眼前龟裂的景象没有崩碎,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覆盖苍穹的巨手抓住,狠狠地、粗暴地向后拖拽!
关山雨后退的身影被强行拉回原位,但她并没有反抗,然后周围建筑上的橱窗玻璃上细微的划痕消失!被关山雨鞋尖碾碎的落叶违反物理规则地重新拼合,飘回空中
!远处一辆刚刚驶过十字路口的公交车,车尾灯诡异地熄灭,庞大的车身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硬生生地倒退回十字路口后面!
所有运动轨迹、所有流逝的瞬间,都在钟声的绝对意志下,被蛮横地拖回原点!
「目标个体精神力波动峰值!紧急比对数据库……比对目标:生颉(已故)残留精神力频谱特征……匹配度:92.8%!重复,匹配度92.8%!」逮艾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金属扭曲的惊骇,「结论:目标关山雨精神力特征与已确认‘穿越者’生颉高度同源!非本地‘造物主’,推测为具备跨‘世界’移动能力的特殊个体——‘穿越者’!」
穿越者!
又是一名穿越者!
如同惊雷在意识深处炸响!那个能在不同“世界”间穿梭的生颉!
“当——!!!”
第三声钟鸣如同最终审判的号角!
黄山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空间被彻底揉碎、折叠、置换!黄昏的街道、关山雨的身影、文具店的招牌……所有的一切如同被投入超高速离心机,瞬间粉碎成无数疯狂旋转、拉扯、变形的斑斓色块和线条!视觉、听觉、重力感……所有感官被彻底撕碎、搅拌!
比上次更加强烈的高频耳鸣瞬间淹没一切!失重感如同深渊巨口将他吞噬!
“啪嗒。”
硬物触碰木质地板的轻微声响。
脚下传来坚实、熟悉的触感。失重感消失。搅碎感官的万花筒景象和刺耳耳鸣潮水般退去。
黄山猛地睁开眼。
视野清晰。
又是这个熟悉的玄关。
米白色的地砖擦得很干净,反射着从客厅窗户透进来的、明亮温暖的阳光。
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熟悉的饭菜香气——是红烧排骨和清炒时蔬的味道。
他的黑色双肩包就放在脚边。
他自己则保持着刚刚放下行李的姿势,微微弓着腰,一只手还搭在背包的肩带上。
阳光?
饭菜香?
他立刻低头看向手腕。
那块有些破损了的黑色的电子表,上面的屏幕清晰地显示着:11:30。
上午十一点半。
【11:30】
在黄山的身后,客厅方向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那个无比熟悉、带着笑意的温和女声:
“山山?是你回来了吗?快进来快进来,正好赶上饭点!你爸刚还说要去车站接你呢,我说你大了认得路……”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越来越近。
黄山缓缓直起身,动作变得有些迟滞。
他脸上没有浮现任何归家的喜悦或旅途的疲惫,只有一种冻结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翻涌的、刚刚从关山雨那里捕获的惊涛骇浪。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玄关与客厅连接的门廊。
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又一次出现在家里的厨房里。
她身上系着那条印有小碎花的、洗得发白的旧围裙,脸上洋溢着纯粹而温暖的、见到久别儿子的笑容。
她手里拿着那双干净的筷子,正朝他热情地招手,眼角的笑纹舒展。
『警报!』
逮艾冰冷的声音带着未散尽的惊悸。
『以回到之前的时空坐标:11:30。回溯再次确认,节点确认为两个,但应当还有更多节点等待确认。』
『双亲生物信号及思维真空状态持续!房屋空间结构畸变已不再持续!新增高危目标:已经确认存在具备跨‘世界’能力的‘穿越者’个体——关山雨!其行为模式及目的未知!威胁等级:较高!』
黄山站在玄关明亮的阳光里,饭菜的香气温柔地包裹着他。
可是母亲温暖的笑容近在咫尺。
但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精密、且隐藏着致命异物的循环陷阱中央。
那个没有脸孔的“妹妹”,那对思维真空的“父母”,这栋内部扭曲的房子,还有那个能在时间重启中穿梭自如的“穿越者”同桌……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更深、更恐怖的谜团。
钟楼流浪汉嘶哑的警告,此刻如同烙印般灼烫着他的神经:
“必须怀疑!你看到的……一切!”
并且现在黄山又多出了一个怀疑对象:关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