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区的夜,从不真正降临。
霓虹如血,泼洒在扭曲的街道上。高楼的轮廓在雾中浮沉,像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纸片,又缓缓摊开。楚风站在主街中央,黑色战术服紧贴身躯,银色时间沙漏项链垂在胸前,微光如呼吸般明灭。他抬起右手,摩挲着颈间那条冰冷的时间锁链——管理局配发的感知装置,此刻正高频震颤,像一头嗅到死亡气息的兽。
三分钟十七秒。
显示屏浮现在他左眼视野中,猩红倒计时跳动不息。第七区时空稳定指数已跌破临界值,若不能在时限内定位畸变源,整片区域将被强制封锁,沦为时间孤岛。而他,是唯一还站在这里的人。
风忽然停了。
广告屏在半空炸裂,碎片悬浮如星,一辆悬浮车残骸倒悬于天,车轮空转,引擎嘶鸣凝固成一声拉长的哀嚎。街面像一张被掀动的地毯,向内塌陷又向外增生,砖石翻卷如浪,钢筋刺破沥青,扭曲成诡异的雕塑。非对称性空间折叠,这是时间乱流撕开现实的牙印。
楚风瞳孔微缩,灰蓝色的虹膜深处泛起涟漪。他启动惯性缓冲系统,战术服背部的微型推进器轻响,身体前倾,如刀切入乱流。一块坠落的广告牌擦肩而过,边缘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呜咽。他跃起,踩着倾斜的墙体借力,指尖在监测终端的金属外壳上一划,留下一道短暂发光的银痕。
终端屏幕亮起,数据流如瀑布倾泻。下一瞬,画面冻结。
“T-7已失效。”
一行乱码突兀浮现,字体扭曲,像是从某个被遗忘的协议深处爬出的幽灵。楚风盯着那串字符,指甲边缘的银纹隐隐发烫。
谁动了系统?
何时?
为何偏偏在崩塌前十秒?
他来不及细想,锁链的震动骤然加剧,指向街心广场,畸变中心。
他转身,风衣下摆扫过碎玻璃,脚步未停。
目标出现了。
那人影藏在钟楼废墟的阴影里,逆齿轮徽章在暗处泛着冷光,像一只不合时宜的机械眼。楚风瞳孔一颤,视野中浮现出半秒前的残影。
那道身影正从另一侧穿墙而出,墙体如水波荡漾,瞬间闭合。
局部时间锚点?
不,更像是被时间本身撕裂的裂口。
街道在0.3秒内重构,原本笔直的通路化作迷宫。
楚风摩挲锁链,依据震动频率判断折叠方向,右脚蹬地,跃过断裂的路灯杆,战术刀在掌心翻转,磁力钩索射出,钢索缠住目标肩甲,瞬间拖慢其动作。
那人回头。
0.2秒。
楚风的呼吸停滞。那张脸在刹那间变幻,少年、中年、老者,三种年龄状态如快进的胶片轮转,皮肤皲裂又重生,眼窝深陷又饱满。
时间紊乱的侵蚀,已深入细胞。
目标挣脱,消失在墙体裂隙中。
楚风落地,左脚踩碎一块玻璃。碎片映出他的倒影,却不止一个。
身后,站着另一个“楚风”。
静止不动,嘴角渗血,战术服胸口有贯穿伤,眼神空洞,仿佛来自某个尚未到来的死亡时刻。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风,卷着灰烬低语。
他咬牙,继续追击。
钟楼广场中央,黑色立方体静静悬浮,表面浮现出倒计时:47秒。
能量纹路如血管搏动,释放出低频震颤,空气泛起涟漪。楚风瞳孔收缩,那是高阶时间干扰装置的特征,一旦激活,足以在局部制造时间漩涡,撕裂因果链。
他冲上前,左腿却被钢筋贯穿,钉入地面。
剧痛如电流贯穿神经。
他低头,钢筋刺穿战术服,血未涌出,反被某种无形力场压制。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开,强制唤醒意识。战术刀插入钢筋与腿骨之间,杠杆撬动,肌肉撕裂,他硬生生将腿抽出,每一步都拖着血与光的残痕。
霓虹灯牌自高空坠落,轨迹无法规避。
他扑向立方体。
灯牌贯穿胸膛的瞬间,世界安静了。
金属刺穿肺叶,卡在肋骨之间,他跪倒在地,视线模糊。
血没有流下,而是从伤口溢出细碎蓝光,如沙漏中的时间粒子,缓缓飘散,被夜风卷走。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无力垂落,指尖触到了腰间的机械怀表。
莫七的怀表。
表壳微启,秒针逆时针轻颤,仿佛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意识如沙漏将尽,一粒粒滑落。他看见三个“自己”并立眼前。
过去的楚风蹲在火场边缘,满脸烟灰,眼神空洞;未来的楚风站在钟楼顶端,持枪瞄准,面容冷峻如铁;而现在的他,倒在地上,胸膛插着灯牌,生命正从指缝中流逝。
耳边响起脚步声,来自身后,却分明是前方逃走的敌人。
时间错位了。
心跳降至每分钟32次,神经信号延迟1.2秒。他几乎无法感知自己的存在。唯有颈间锁链,仍在微弱震动,像最后的心跳。
他抬起右手,摩挲银链,强制唤醒最后能量。左手死死握住怀表,指节发白。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
脑海中闪过一瞬画面。
爆炸的火光中,莫七将怀表塞入他口袋,嘴唇微动,似在说:“别信。”
全息纹路浮现,极淡,形如展翼的鸦,灰鸦的标记。
楚风瞳孔灰蓝色骤然加深,三个倒影同时抬手,指向同一方向,钟楼。
钟楼顶端,一道影子伫立,手中握着某种仪器,正对准第七区核心节点。
楚风的指尖微微抽动。
锁链停止震动。
怀表秒针逆时针旋转了一圈,发出极轻的“咔”声。
他的呼吸停了一瞬。
然后,缓缓恢复。
伤口处的蓝光不再飘散,反而向内收敛,如倒流的溪水,重新渗入血肉。贯穿伤边缘的皮肤开始愈合,不是结痂,而是如时间倒带,血肉重组,仿佛那致命一击从未发生。
他缓缓抬头,灰蓝色的瞳孔映着钟楼的剪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世界依旧崩塌。
建筑在折叠,时间在错乱,街道如被孩童撕扯的拼图,不断重组又解体。可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站起身,拔出贯穿胸膛的灯牌,随手丢开。金属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某种祭典的钟声。
他摸了摸怀表,又摩挲了一下颈间锁链。
没有回头。
一步一步,向钟楼走去。
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玻璃碎片都泛起微弱银光,仿佛时间在他足下短暂凝滞。
他的影子拖在身后,却不止一道,一道向前,一道向后,一道静止在原地,如三个不同时态的锚点。
风卷起他的衣角,吹散未干的蓝光。
远处,钟楼的指针停在11:59。
而他,正走向那个即将重启的时间裂口。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残影的开始。
他抬头,灰蓝色的瞳孔倒映着崩塌的天空。
那里,有一道光,正从时间的裂缝中渗出,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