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纳兰桀并无异议,姜流也不多做言语。
她小手一动,纳兰桀披挂在身的宽大袖袍就被揭开,隐藏在身下的可怖伤痕随之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脊椎的中央,还被活生生地撕开一道狭长的裂口。在那里,黑紫色的脓水自血泡中爆出,弥漫着令人难以忍受、几欲作呕的腐臭味。
虽然是事实,但还是很难让人相信这已经是“治疗过几次、大为好转”的结果。换句话讲,说这样的纳兰桀是个活死人都不算过分。
这些甚至还只是烙毒蛰伏期间伴生而来的病疾,更不用提遍及全身各处、连数都数不过来的刀剑伤痕,肉眼可见的地方皮肤大部分都完全干裂,全无半点生机了。
比起糟糕,姜流其实更愿意用“惨不忍睹”这个词来形容纳兰桀的身体状况。
反正她是想象不到,曾经坐镇一方,执掌帝国兵权十多年的老牌斗王强者,究竟遭遇了何种苦难,才能在晚年落得个如此下场。
“那就开始吧。”
姜流心念一动,一朵状若莲花的粉白火莲便顷刻显现,将整个冰室内的温度都提高了几度。
再一抬手,掌中莲花就化作万千条丝线,蔓延向纳兰桀身体各处。
感受到背部传来的滚烫温度和轻微痛感,纳兰桀缓缓地合上双眼。没有刻意用斗气去维持身体的情况下,他整个人的气势都萎靡了下去,看起来与城里随处可见的老翁无异。
不过这次的治疗毕竟要持续整整一晚的时间,期间为了保证治疗的效果,姜流还提醒过他必须时刻保持着精神状态的清醒,所以想靠闭目养神熬过去是不行的。
“神巫大人,是嫣然那丫头请你来替我疗伤的吧?”纳兰桀缓缓开口。
“嗯,是她找我来的...你倒是有个好孙女。”
莲火入体疗伤,无异于以烈火烹小鲜,需要以庞大的精神力量去维持,不便去做其他事。姜流随口道,只当是解乏。
“愿意和我讲讲她吗?”
“大人愿听,老夫说说倒也无妨。”
像是完全没有料到姜流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纳兰桀的表情微微一怔,不过随之嘴角便浮现起些许久违的笑意。
“嫣然呀…一直是个认死理的倔姑娘,一旦决定了哪件事,就一定会去做,谁都阻止不了她。”
“自从她修炼斗气开始,就由我来亲自教导她,手段自然也比对待寻常子弟严厉上许多,有时甚至到了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地步,她却一直坚持了下来。”
“也不知道这妮子心里哪来的那股狠劲,很多事情上都一定要和人比个输赢。借着这股劲,她这些年来有了些不错的成绩。”
“她的确固执的很。”
姜流点点头,表示对纳兰桀说法的赞同。
帝都此行,她原本只是为了避避风头,顺带再收集一些灵魂以备不时之需,虽然她倒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帝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以至于连加玛皇室的人都盯上了她。
但这一切,的确都是无心之举,更不用提纳兰府这一行了。
姜流与纳兰家非亲非故,本不应该与他们有什么瓜葛。她也根本没必要来这纳兰府上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以透支本源力量为代价替纳兰桀疗伤。
毕竟从妖火空间逃逸出来的她只是完整妖火本源的一部分,另一部分的本源、绝大多数的力量以及很多曾经的记忆还都还留在那片空间里沉沦。
她现在的本源之力用一点就少一点,本来就应该更加谨慎去对待。
纳兰家拿出的七幻青灵涎虽然算得上一件灵宝,能滋补“活灵”状态下的药老灵魂力,对于她和姜雨竹来说却也算不上多有用,更不及她所付出的代价。
姜流之所以会来,纳兰嫣然确实是其中最关键的原因。
她并不以云岚宗的少宗主、纳兰家的大小姐以及天之骄女的身份。
仅仅只是一个先前连吃了姜流几次闭门羹,却还要强忍着委屈,在每天人流散去之后蹲守在原地,固执地等待着姜流的少女。
真是傻得可爱。
“神巫大人,可否与我前往纳兰家府上...”
“不去。”
“神巫大人,我保证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没兴趣。”
“神巫大人...”“神巫大人!”“神巫大人...”
最后一次见到纳兰嫣然时,是在外界传出纳兰桀病情爆发后。那日人潮散去时,姜流记得少女红肿着眼,背靠着石墙蹲在角落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当伪装出来的坚强外衣被剥离后,少女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她如同一只伤痕累累,只能独自舔舐着自己伤口的小兽,让人心疼。
那一刻,姜流完全愣住了。
一种尖锐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刺痛了她。她肯定在哪里见过类似孩子垂泪的场景,甚至不止一次……
可当她试图抓住那些闪回的画面时,他们却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触即散,只留下空荡荡的回响和一阵莫名的酸楚。
【要不…还是去做些什么吧】
“别哭了。”
就当是为了他们,做一次亏本的买卖吧...姜流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
“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哎...
她终究还是太优柔寡断了,为了一群可能只活在臆想里的东西,就损耗本源去逞强,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也难怪从前总听人说她傻呢...
将思绪收回,姜流的双手交在胸前灵动翻转着,绘成一道道玄妙印结。
于是白莲颔首,丝丝芳华垂下,黑血便伴随着几缕白色丝线逆流而上,化作几袅袅浮烟,逸散于冰室中,如此循环往复,不见停歇。
...
“呼-”
纤指拂去额间细密的汗珠,姜流长舒出口气。
虽然过程波折,但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烙毒之事,非同小可,即使现在姜流已经将植根于纳兰桀体内多年的病灶给铲除,但大病初愈后的恢复也同样不容忽视。
“接下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纳兰元帅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切忌...”
当姜流抬起头望向纳兰桀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她觉得眼前的老人有几分本不该出现在脸上的扭捏。
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太好意思说的样子,姜流今天在他脸上已经见过几次了。
“纳兰元帅想要说什么就说吧,不必藏着掖着。”
“额,神巫大人...”
再次睁开眼睛时,纳兰桀的眼中却全然没了作为帝国元帅的那番气概,语气却又低沉了些,神情有些落寞,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
“说来惭愧,作为嫣然的爷爷,长久以来我一直都不够了解她。养病这些年以来,我也算想通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总是拿她和别人做比较,却忽视了她自己的感受。她变成这种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和我说的性格,我有着很大的责任吧…”
越说下去,表情越是窘迫。
“我看大人与嫣然甚是投缘,能否请大人为嫣然指点一二,事后报酬我们可以...”
“我不接受。”
姜流撇过头,干脆一口回绝了纳兰桀的请求,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纳兰嫣然是你的孙女,教导她的事就应该由你来做才是,可别想做什么甩手掌柜。”
“这样啊...的确是老夫的不是,让神巫大人见笑了。”
虽说回绝地干脆,姜流却并没有直接离开,反倒侧身退到稍微阴暗些的位置,静悄悄看着纳兰桀的眸光逐渐黯淡。
为什么呀?
她非但没有抽走纳兰桀的灵魂,反而倒贴时间和本源来帮纳兰桀疗伤,免去几年病痛。
现在也只不过是拒绝了纳兰桀无礼的要求而已,真的至于这么沮丧吗?
姜流心中有一点小不满。
她忽然就觉得这个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狮心元帅,也并没有那么特殊,在她面前很多时候像个扭扭捏捏的小老头。
很烦,但其实还有点可怜。
“还有一件事。”
“大人回来了?请讲请讲。”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连自己孙女心里想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真是丢人。”姜流低语道,话里多多少少带了点泄愤的心思。
“嗯?”
“想要了解更真实的她,大可以和她多谈谈心,多花些时间陪陪她。而不是今天靠哪个宗主,明天又靠哪个女巫…”
“我既然帮你治好了烙毒,你以后的命就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