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瘦弱的身子,弯腰驼背,手指枯槁,脸上刻满了时光的皱纹。
曾经以为,像所有人一样,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轮回。
年轻时带儿女,熬过战争、饥荒、丧偶,到了晚年,本该是安享天伦的时候了。
可我直到活到一百岁那年,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我死不了。
那年冬天,我在厨房摔了一跤,脚踝严重扭伤,连站都站不起来。
孩子们冷漠地把我送进了老年病房,几乎没怎么探望。
可第二天醒来,我的脚竟然完全康复,连淤青都消失了。
医生查不出原因,只说是“恢复得快”。
可这并不是第一次。
刀子划破的手掌,原本鲜血直流,第二天就完好如初;一次夜里胸闷昏厥,以为要见阎王了,却第二天坐起身来,连感冒都没有。
我一开始是庆幸的,天赐长寿,或许是老天看我一生操劳,赐我多活几年。
但渐渐地,我发现周围的人变了。
子女不再是围在膝下唠家常的模样,他们的眼神里开始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厌倦。
他们轮流把我“送”到不同的养老院,说是照顾方便,实际上是推来推去。
甚至有一天,我听到长子和长媳在电话里冷冷地说:“她怎么还不死?这房产和存款都卡在她名下。”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他们在等我死。
他们不愿再供养我,不愿再为一个“不死的老人”耗费时间、金钱、耐心。
我开始变得沉默,假装腿脚不便,假装听不见他们的争吵。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与他们,早已没有了真正的血脉情感,只剩下一具不死的“负担”。
我开始试图离开,尝试走出这个世界的界限。
有一天,我用厨房最锋利的刀子割开了手腕,鲜血淌了满地,我在椅子上等死。
可第二天清晨,我又睁开了眼睛。地上干涸的血迹还在,而我的手臂,却连疤痕也不剩。
或许我不再是人类了。
而我仍旧活着,活着,看着他们一个个老去、死去,子孙们的子孙也变得陌生,他们敬我、怕我,却没有人再愿意靠近我。
我的身体越来越瘦弱,像一块风干的树皮,可心脏却仍然跳动。
这个世界不断地更新,而我被困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孤独、沉默,无法死去。
我开始怀疑,这是诅咒,不是恩赐。
我渴望终结,却找不到方法。
直到有一天,情况发生了变化。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的长寿,也许另有原因。
故事,才刚刚开始。
那天晚上,我照常吃了药,拉上了窗帘,屋外细雨淅沥,墙上的老挂钟滴答作响。
我已经不记得第几次想死了。
时间久得仿佛连灵魂都被岁月磨得透明。
这一次,我把准备已久的水果刀按进了胸口——一刀,干净利落,剧痛袭来,我躺倒在床,想着终于可以解脱。
可第二天醒来,我却完好无损地躺在床上。
不对,不仅是完好无损,而是彻底地改变了。
镜子里,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不是我熟悉的老人脸,也不是我年轻时的模样——她大约二十岁左右,眉眼清冷,皮肤白皙,轮廓利落而古怪,像是拼凑了几个不同的模样,却莫名和谐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惊得跌坐在地,喘着气走进厨房。
颤抖着拾起刀子,在手背上划了一道。
“啊——!”
疼。是真的疼。
血一滴滴流下来,黏腻而鲜活。不是梦,不是幻觉。
这次伤口没有愈合,也没有神秘的复原力。
我,终于可以受伤了。
我盯着那张陌生的脸许久,直到指尖被血染红,才恍然反应过来——我不再是不死的那个“老妇”了。也许,我已经……不是“她”了。
幸好这些年早已与子女感情破裂,他们不再登门探望,不会注意我的变化。
邻居们也早已换了好几拨,谁还记得那个叫“顾老太”的老女人?
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戴上口罩和帽子,拉开尘封的门,走出了住了几十年的房子。
没有人认出我来。
我像一缕幽魂,从这个世界重新穿行。
空气变得陌生又新鲜,阳光明亮刺眼。
我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像个失忆者,心中却升起一种久违的自由感。
但我也明白,问题才刚刚开始。
我是谁?这张脸是谁的?为什么我不再是不死的存在?那一刀,到底改变了什么?
我翻遍房间,却找不到任何解释,只在枕头下方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陌生而冰冷:
“你终于选择放弃了这一世的生命。记住,每一张新脸,都是一种代价。”
我攥紧那张纸,心跳如鼓。
脑海中闪过一个更可怕的念头:
——如果我能变一次脸,就能变第二次、第三次……甚至,变成任何人?
可代价,又是什么?
我开始寻找线索,也开始明白,真正的“诅咒”并不是不死,而是必须一次又一次地放弃原来的自己,才能获得继续活下去的资格。
而有些“人”,可能早已用上千张脸,活过上千年……
我不清楚这张脸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这种可以感受到疼痛、可以流血、可以真正“活着”的状态——能维持多久。
但那一刻,我如释重负。
第一次摆脱了那副干瘪瘦弱的老太婆身体,第一次不是躺在床上等死,第一次,感到身体是属于我的——轻盈、有力,甚至还有些过分年轻。
在路边招了辆车,司机看我一眼,语气客气,甚至带了点讨好。
我低声说了目的地:“中央商场星巴克。”
十几分钟后,我坐在窗边,点了一杯冰拿铁。
杯壁挂满水珠,入口冰凉,微苦,却比我记忆中更让人满足。
已经太久没喝过这种东西了。说实话,我几乎忘了什么是“味道”。
阳光从窗户斜洒进来,我靠在椅背上,掏出手机——那是原来的旧手机,系统早已过时。
但还能连上WiFi。
我点开了社交平台,无聊地翻着推荐的视频。
画面里全是年轻人的生活,滤镜美颜,背景音乐聒噪喧嚣。
对我来说一切都陌生又遥远,仿佛隔着一层玻璃。
可就在刷到第三个短视频时,我愣住了。
屏幕里闪过一张脸。
那张脸——与我此刻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