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热风卷着篮球场的塑胶味，黏在解星海的T恤上。最后那个压哨三分球让他赢得了全场欢呼，但此刻剩下的只有灌铅般的双腿和坠着秤砣似的眼皮。冲澡时冷水划过脊背的瞬间他差点哼出声，换好干净短裤往凉席上一倒，空调风扫过汗湿的发梢，舒服得像要陷进棉花里。
手机在枕头边震了震，是女友发来的“赢了请客”，他迷迷糊糊回了个“明天再说，困死”，手指还没离开屏幕就已经闭上了眼。宿舍里只剩下空调的嗡鸣，窗外的蝉鸣被隔绝在外，像隔着一层水。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悠长，意识正往某个柔软的黑暗里沉——
“叮咚——叮咚——”
微信视频的提示音像根针，猝不及防扎破了昏沉。解星海皱着眉翻了个身，以为是女友又来催，闭着眼摸过手机划开屏幕，看清头像的瞬间愣了愣。
不是女友。是周佚。
屏幕里的女生顶着乱糟糟的马尾，背景像是在宿舍，台灯把她的脸照得发白，眼神却亮得吓人，像有团火在里面烧。
“你总算接了！”周佚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劈里啪啦砸过来，“给你发消息打电话都没反应，你是不是睡死了？”
解星海打了个哈欠，声音黏糊糊的：“刚赢球，累得快散架了……什么事啊，非得现在说？”他的视线还没聚焦，盯着周佚身后墙上贴着的星座海报发呆。
“看文件！”周佚把手机怼近了些，鼻尖都快碰到镜头，“我学长发我的，他不是在我爸那个天文台实习吗？刚传过来的观测数据，你快看微信！”
“什么文件啊……”解星海慢吞吞点开微信，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两下，找到周佚半小时前发来的压缩包，旁边还跟着十几条未读消息，全是“看到了吗”“急事！”“快醒醒！”。
“你先别管别的，看那个超新星遗迹的光谱分析。”周佚的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就是我们上次在选修课上讨论过的那个，蟹状星云旁边那个，编号SNR G1.9+0.3的那个！”
解星海的睡意消了大半。他记得那个超新星遗迹，课本里说它是银河系里最年轻的之一，还在不断膨胀。他点开文件，PDF里的图表密密麻麻，各种波长的曲线像缠绕的蛇。
“看这个红移数据。”周佚的手指出现在屏幕上，点着其中一行数字，“不对，不是红移……你看旁边的标注，是蓝移！而且幅度大得离谱！”
解星海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红移意味着天体在远离，蓝移则是靠近。但超新星爆发后，遗迹只会向外膨胀，怎么可能……
“不止是靠近。”周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学长他们算了轨迹，结合过去十年的观测数据……这个遗迹，它不是在向某个方向移动，它是在自己收缩。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回缩，把炸开的物质一点点吸回去。”
空调的冷风突然变得有点凉。解星海盯着屏幕上那条向下俯冲的曲线，脑子里嗡嗡作响。课本上的知识像积木一样塌了，超新星爆发是宇宙中最剧烈的爆炸之一，是物质被抛射出去的过程，逆向收缩？这就像看到泼出去的水自己流回杯子里一样荒谬。
“会不会是数据错了？”他下意识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他们核对了三遍，换了三台设备观测，结果一样。”周佚的脸在屏幕里显得有点模糊，“我爸刚才也被叫去天文台了，学长说所里的人都懵了，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宿舍里只剩下空调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在敲什么东西。解星海看着天花板，刚才打球的燥热、赢球的兴奋、淋浴后的清爽，此刻全都被一种陌生的寒意取代。
他重新看向屏幕里的周佚，她眼里的火光似乎黯淡了些，只剩下困惑和一点点说不清的恐惧。
“这……可能吗？”解星海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周佚没回答，只是把手机又举近了些，背景里隐约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夏日的傍晚依旧闷热，空调风拂过皮肤，却让解星海觉得，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股凉意，悄悄钻进这个平静的夏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