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亚的假说蕴含的可能性确实足以撩拨黎茵沉寂已久的心弦。然而,这终究是飘渺如烟的传说。
正如背负沉重枷锁的行者,日复一日间,筋骨会适应那份重量,并从中汲取力量。黎茵身上这件汇聚了魔女议会最高技艺的修道服也无法将她的魔力彻底封死。
她在穿着它行动、思考、甚至呼吸的过程中,本身就在不断适应着它的束缚,而那被压抑的魔力也在积蓄、膨胀。
黎茵清晰地预见到,也许用不了多久,这件倾注了魔女议会无数心血的造物,也逐渐失去压制她的效能。
法杖上那两颗宝石瞬间化为齑粉的景象,更是昭示着一个可怕的未来。
倘若她的魔力增长到某个恐怖的阈值——当紫水晶无法压制,萨伦柯切割法也来不及将其宣泄时——那么,所有的限制将一瞬间土崩瓦解。届时,庞大的魔力与自己的魔法相互融合……
黎茵甚至不敢接着思考下去,她害怕现在这一瞬的联想都会为未来带来巨大的灾难。
“如果……取消蓄能,取消增幅,只追求最纯粹的传导与瞬间放出呢?”
“什……什么?!” 缇亚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脑门,整个人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身后的工具架上,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她的眼眸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再说一遍?!取消蓄能?取消增幅?!那……那还叫法杖吗?!”
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在空旷的工坊里回荡。传导——蓄势——增幅——放出,这是法杖之所以为法杖的灵魂所在,蓄势是为了凝聚力量,增幅是为了升华威力。舍弃这两者,只保留传导与放出,那随便捡根结实的木棍,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但她也知晓黎茵的要求,根本不是在定制一件魔法装备。她是在要求一件纯粹的、只为容纳和瞬间倾泻她那毁灭性魔力的泄洪管道——或者说只要能让她将足以毁灭自身的魔力释放出去,那么魔力本身就是一种毁天灭地的攻击!
工坊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熔炉深处不甘的轰鸣,如同为这疯狂设想敲响的丧钟。缇亚背靠着冰冷的铁架,胸膛剧烈起伏,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大脑在疯狂运转,无数材料方案与锻造图谱如同走马灯般闪过,又被那“瞬间化为粉末”的景象一次次碾碎。
黎茵则静静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工匠的裁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的压力几乎让空气凝固。终于,缇亚长长地、带着颤抖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也凝聚了她身为工匠所有的骄傲、挣扎与对未知领域的孤注一掷。她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我需要你的头发。四根。必须是完整的,带有发根的头发。”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铁砧上敲打出来,“你的真名,全名。还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黎茵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她抬起手,精准地探向自己后脑浓密的发丝。指尖微微用力,四根根部带着微小白色毛囊组织的发丝,已被她干脆利落地拔下。
“我名为黎茵·哈尔维特。”
缇亚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接过那几根发丝,如同捧着易碎的宝石。
*
当黎茵从缇亚的工坊离开时,太阳的光辉正在散去。深邃的夜幕正在吞噬着仅存的光明,将柯林染上幽邃的墨色。
一直乖巧趴在黎茵肩头、伪装成温顺小猫的长夜,此刻似乎也感知到了环境的改变和黎茵略微分神的状态。
在黎茵前往农舍区时,长夜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它身躯在轻轻蹭动,喉咙里发出细微的、意义不明的咕噜声,眼睛也在不安分地打量着四周愈发浓郁的阴影。
“在你之前,”黎茵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从未有哪一只长夜,能在被击败后还活着,你是第一个。”她停下脚步,捏住长夜的后颈皮,将它整个提溜到眼前,与自己平视。“你在我身边,伪装成一只无害的猫。有人认出来了,但觉得我能管住你。所以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你当成一只普通的猫放过了。”
黎茵的语气平淡无波。长夜在她掌中瞬间僵直,连那细微的咕噜声都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
“但是,”黎茵的声音陡然转冷,“如果你逃走了,那么,你就只是一只需要被处理掉的长夜了。”
黎茵相信长夜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掌中的毛团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颤抖了几秒,随即,连续不断的“喵喵”声,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从它喉咙里涌了出来,小小的脑袋还努力地试图去蹭黎茵的手指。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疲惫和狼狈的声音从旁边鸡舍的阴影里传来:
“嗯?黎茵?你今天…没去宿舍区那边?还是说…工坊街有什么吸引你的‘火花’?”
巴罗的身影从鸡舍的拐角处晃了出来。她那件本就宽大沾灰的长袍,此刻更是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边缘布满了像是被极其锋利的爪子或刀刃划开的口子,几根色彩鲜艳的鸡毛还顽强地粘在裂口处。她右手还提着一只已经放完血、拔光了毛、体型异常肥硕、脖颈处还残留着挣扎痕迹的鸡。
她的语气带着点探究,似乎对黎茵出现在工坊区而非宿舍区有些意外。
黎茵将长夜放回肩上,然后将那个装着三十枚金币的学院钱袋精准地抛向巴罗。“你的钱,还你。我不会用不属于我的钱。”她看着巴罗有些愕然地接住钱袋,补充道,“我觉得你要指导我的东西,和他们需要准备的东西,应该不一样。”她看了一眼巴罗破烂袍子下可能露出的、非魔法典籍的奇特工具轮廓。“而且不只是我,应该还有许多学生没有用属于学校的资金吧。”
巴罗掂量了一下失而复得的钱袋,发出一声混合着疲惫和了然的叹息:“唉,毕竟现在识字率低得可怜,能看懂那封文字信并抵达这里的,多半是些家里有点小钱或薄名,却又够不上王立魔法院那种真正贵族学府门槛的孩子。
他们或许懵懂,但她们有着相对充裕的资金,以及那份来自家庭耳濡目染的谨慎,或者临行前的告诫,让她们现在还不太敢随意使用我们所交给她们的钱。”
她瞥了一眼黎茵肩上那只瞬间又变得“乖巧无比”的黑白花小猫,嘴角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更重要的是,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初到柯林的新奇与探索中,像一群刚放出笼子的小鸟,忙着用眼睛和脚步丈量这片陌生的土地,还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自由行动的许可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黎茵看着巴罗,提出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么,巴罗老师,‘性格倾向’收集得怎么样了?”
巴罗提着死鸡的手紧了紧,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要穿透黎茵平静的表象。
她没有直接回答黎茵关于观察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黎茵·哈特,你觉得…以你现在展现的一切,你真的还需要…来我们这里学‘东西’吗?”
黎茵微微歪了歪头,“我只是收到一张车票,过来看看这地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能不能有点意外收获。然后路上遇到了一个同路人,听她说这里免费教学,才临时改了主意。”她眼神坦然得近乎无辜,“至少在我能找到的所有信息与测试中,我现在确实只有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