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锈蚀的铁皮屋檐蜿蜒而下,砸在下方堆积如山的废弃魔导元件上,发出沉闷而断续的声响,像垂死之人的叹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像是劣质煤的刺鼻硫磺味、又像铁锈的腥气,还有巷子深处常年不见阳光的腐败味。
这里是黑石巷,位于皇都中,明亮城市上背地里的污浊,而妮娜,就是缩在这黑暗世界里的寄生虫。
至少她认为做的很多事情上不了台面,就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太阳底下东躲西藏但到了下水道,她可以坦然出门面对一切。
这里说是巷,其实可不然,这里可是一大片城区,用贵族老爷的话来说就是贫民窟,脏乱差,鱼龙混杂,治安几乎没有,恶人无法无天的一片地区。
在这其中的一处居民楼中,妮娜正望着外面的雨水发愣。
小屋狭窄,一张吱呀作响的双层床和桌子几乎占据了这个房间的全部空间。墙壁斑驳,糊着不知哪一年的廉价报纸,早已被潮气浸得发黄卷曲,窗户蒙着厚厚的油污,只能透进一片昏黄的光线模糊地勾勒着房间里略微杂乱的轮廓。
这里是妮娜这些年来赚钱买下的小家,小屋虽小五脏俱全。
她坐在唯一还算稳固的木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雨小了不少,她回过神来望向桌面,面前是一面有数道裂痕的旧镜子,这是她从垃圾场捡来的,算是她早期摸滚爬打的「战利品」。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苍白、眼神疲惫的年轻女性脸庞。她眉眼清秀,身体却因从小的营养不良而略微消瘦矮小,这就是妮娜,她这辈子的身体,在这之前她则是他,林默,一个男大学生灵魂被塞进这个异界少女躯壳里的可悲产物。
她忘记了大部分以前的记忆,毕竟来到异世界已有十余年,在她有意识起她就和一堆同样年纪的小屁孩在垃圾场中捡垃圾,每日都要为一点过期的面包和厨余拼个你死我活,这哪有时间去怀念前世。
唯一记得的是,她曾经是蓝星上的普通大学生,男性,父母虽健在但因工作一年见不上几面,单身,似乎是浑浑噩噩度过了二十几年就因路上遇见的疯子倒在了乱刀之下。
“唉...”
轻叹了一口气,妮娜指尖微动,轻轻拂过镜面,镜中的影像开始扭曲、流动,短短几息,镜子里那个苍白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中年佣兵模样,甚至喉结的轮廓都清晰可见,连带着眼神都沉淀出一种饱经风霜的锐利。
当然都是假的,这是模仿者,是她在这异界挣扎求生的主要手段,也是她在灵魂深处最古怪的秘密烙印。
至于哪来的灵魂烙印?谁知道呢?妮娜睡一觉起来就有了,脑子里就已经掌握了这一项技能,甚至不需要后天学习。
这古怪的的能力能让她变成任何人——至少是外表上的任何人。容貌、声音、体型。
代价?暂时不确定,但是每一次深度模仿,都像把自己的灵魂强行塞进一个尺寸不合的模具里,挤压、变形,结束后是严重的虚脱和恶心。
妮娜清了清喉咙,发出的声音低沉沙哑,里头带着佣兵特有的粗粝感,甚至语气中那股久经沙场的从容都能还原。
“咳…货在老地方。规矩你懂的。”
指尖再次拂过镜面,佣兵的脸如同水波般漾开、消散,镜子里重新浮出妮娜本来的却苍白面容。
她俏丽的脸庞上此时额头已沁出细密的冷汗,胃里一阵熟悉的翻搅,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那种被过度拉扯后的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刚刚做的一切都是准备工作,是确保今晚的任务没有差错,她看了墙上老旧的时钟。
“已经5点半了吗?得快点准备晚饭了。”
尽管小窝挤但是厨房还是有的,妮娜熟悉的洗菜,切菜,明火开锅,不到十分钟她一气呵成完成了两荤一汤,那是几乎见不到的肉末炒豆子、煎得有些焦的不知名鱼肉和一碗飘着几片菜叶的清汤。
几乎是饭菜上桌的同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姐姐!我回来啦!”
门口站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她有着一头罕见的、如月光流淌般的银白色长发,此刻被一条朴素的蓝色发带束成了充满活力的高马尾,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青春洋溢的气息都快把她填满了。
除此之外少女的脸庞精致得像个洋娃娃,肌肤白皙细腻,这与黑石巷的污浊格格不入。一双澄澈的紫罗兰色眼眸弯成了月牙儿,长长的睫毛扑动着,随着主人喜悦的情绪一起浮动。
她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学院制服裙,身姿纤细挺拔,像一株努力向阳生长的小白杨。
尽管妮娜自己也不过十八九岁,但生活的重压早已榨干了她身上属于少女的鲜活气息,更况且她自认自己曾是成熟的男大,更应该表现得成熟稳重。
而眼前的薇拉,却像一束误入泥沼的光,明媚、纯净,带着未经世事的天真甜美,有时候妮娜自己也在想,她到底怎么养出这么完美的妹妹的。
看到妹妹的瞬间,妮娜脸上那副带着麻木与疲惫的死人脸,如同冰雪遇见暖阳般迅速消融。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宠溺的笑容。那双总是显得无神甚至有些空洞的眼眸,此刻也瞬间被点亮,充满了温柔的光彩。
“回来就好,刚好,姐姐把饭做好了,快坐下趁热吃吧。”
妮娜的声音都变得柔和轻快了许多。
“嗯嗯!”
薇拉乖巧地点头,像只轻盈的小鹿般蹦跳着坐到桌边。她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开动,而是对着妮娜甜甜一笑,那笑容纯净无瑕,能轻易融化最冰冷的心。
“姐姐在外面工作一天最辛苦了,你先吃吧!我要等姐姐一起吃!”
“傻丫头,姐姐不饿,你先吃,姐姐看着你吃就开心。”
妮娜只是宠溺一笑,习惯性地推拒着,把好一点的鱼肉和带有肉末部分的炒青豆往薇拉碗里夹。
薇拉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结果,只得小口小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跟妮娜分享着学院里发生的琐事。
比如哪个同学闹了笑话,老师讲了什么有趣的知识。妮娜安静地听着,目光温柔地落在妹妹身上,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暖牢牢刻在心里。
时间在温馨的闲聊中悄然流逝。妮娜再次瞥了眼挂钟,指针已经接近6点30分了,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薇拉,姐姐…要出去工作了。”
妮娜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那几乎没怎么动的碗筷。
“工作?姐姐你不是上早班的吗?而且,这么晚了...”
薇拉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满是困惑。
“这是…工作要加班。”
“可是姐姐,外面还在下雨…”
妮娜下意识避开妹妹清澈的目光,动作有些匆忙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旧外套,似乎是怕薇拉继续提问,她匆匆忙忙丢下一交代便离去。
“是雇主临时要求的,给的报酬还不错,我晚点回来,薇拉你吃完就早点睡,别等我了。”
话音未落,她已闪身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姐姐…”
薇拉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内,带着一丝被抛下的委屈,门外的脚步声快速远去,消失在雨巷深处。
小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薇拉坐在桌边,看着对面姐姐几乎没动过的饭碗,脸上那纯真甜美、充满依赖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澄澈的紫罗兰色眼眸深处,一丝与年龄和外貌极不相符的、冰冷的锐利与深沉缓缓浮现。
她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姐姐特意留给她的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方才还带着委屈的神情,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姐姐,真是不坦率呢…”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再无半分甜腻,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仿佛这一幕她早已预料。
“明明那么担心我,却总想着一个人扛下所有…不过,或许我也一样呢。”
薇拉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眸中复杂的情绪,嘴角却勾起一抹微笑、其中带着几分自嘲和失落。
“呵呵…现在还不是时候呢。姐姐...再等等我…”
她再次低头,一改之前邻家小妹的姿势,取而代之的是一派行云流水的礼节,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地区优雅。
“这么久了姐姐的厨艺还是这么一般,食材也是一样...但是为什么呢?居然值得我如此品味?”
她喃喃自语,此刻这些粗陋的饭菜此刻在她口中仿若大厨操刀一般,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