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奈在小林警员递来的表格上认真签了名,表示自己已领回作为车祸证物的包。她边写边小声嘀咕:“我说……包包里的东西就是全部了吗……确定没有遗漏的吗……”
“遗漏的东西?我感觉应该没有吧,我们没收过任何里面的物品,难不成少了什么东西吗?能和我们说说是不是少了什么?”小林警员不愧是年轻警员,里奈小声碎碎念都能听见,立刻关切地问。
“没、没有!什么都没少!”刚才还显得心神不宁的里奈马上堆起笑容,摆手否认,还俏皮地敲了敲自己脑袋卖萌,“嘿嘿,什么都没有,我瞎说的、我瞎说的,嘿嘿。”
裕介在一旁看着里奈从刚才到现在的古怪表现,不由皱了皱眉。他回头瞥了一眼那位正大大咧咧占着不知道某人的办公桌、玩着自己手指的友藤慧美,只感觉这个小镇简直就是神人的聚集地。
“好啦好啦,我已经忙完了,赶紧走吧!””里奈办完手续,拉着裕介就往外走,一脸如释重负,“天啊,我真不想再呆在警察局了,简直就是噩梦,希望下次进警察局不是因为我犯了事。”
“陪你折腾完了,你现在也高兴了,能离我远点了吧?”裕介无奈地看着她拽着自己的手走在大街上,语气里满是嫌弃。
“嫌弃我这个美少女做什么?真是的,我现在就离你远远的,行了吧?”里奈赌气似的松开手,朝他扮了个鬼脸,跑开时还不忘回头挥手,“再见了,我的假男朋友,等明天学校再见!”
裕介望着里奈的背影越走越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她喊道:“喂,你说你到底在找什么,什么东西丢了你那么着急?”
里奈气鼓鼓地回过头,冲他做了个夸张的鬼脸:“一把枪!略略略——打死你!”
裕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对着身后一直倚在电线杆旁的人说道:“你要站在那里看多久?看我和女朋友分手很有趣吗?”
惠双手抱胸,悠闲地摆了摆手:“没我什么事情,我就是站在这里随便看看,顺便问你想不想接下来去哪里逛逛。”
裕介没搭理她,径直朝家的方向走去。惠看着他几乎同手同脚、气鼓鼓走在街上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跟了上去。
她走在裕介身旁,瞥见他眉头紧锁,便眨了眨那双看似无辜的大眼睛,故意问道:“怎么了,被刚才女朋友的话吓到了,胆子这么小呀?”
“你这家伙胡说什么呢,只会说些奇怪的话?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裕介把脸撇向一边,没好气地回她。
他继续往前走,正要开口说什么,脚步却忽然顿住了。人迹稀少的街道上,裕介愣愣地望向不远处,表情凝固,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像每次遇到突发状况时那样,露出一种茫然而无措的窘态。
在他前方不远,燕山千鹤静静地站在那儿,似乎也对这场偶遇感到意外。但她眼中的错愕很快褪去,转而浮起一层清晰的怒意。
她的打扮与往日截然不同:短衬衫配露脐装,斑纹短裙停在膝盖上方很远的位置,头发挑染了几绺扎眼的粉红,脸上还化着白皙的妆容。
自从岛部令子被学校开除后,她就很少出现在校园里,最长的一次,是从上周缺席至今。班里没什么人留意她的动向——毕竟她向来是个不起眼的阴角。可现在站在裕介面前的她,陌生得几乎像另一个人。
裕介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不确定:“燕山同学?”
眼前的燕山千鹤和他记忆中的那个阴角几乎判若两人——土气的打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短衫、露腰装、挑染的粉发和刻意白皙的妆容,完全是一副街头辣妹的模样。这种转变发生在她身上,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是你?”千鹤抬起眼,眼神锐利地瞪向他。
“你……现在还真是焕然一新?你最近经常不来学校了?”裕介试探着问。
“自从令子被开除之后,我觉得有些郁闷,所以想换个形象换个心情,不行吗?总不能我连穿个新衣服的权力都没有吧?”千鹤的话里夹着刺,对裕介满是怨气,“之前我就在想,反正令子被开除了,我在学校里面也没什么朋友,去不去学校都没什么意思。反正都是没劲,在外面玩玩不好吗?我觉得现在挺好,这还得谢谢你呢,多亏你揪出她是小偷,他才能那么顺利被退学。真是帮大忙了!”
裕介知道燕山千鹤对她青梅竹马被开除这一事心怀怨恨,他也没办法争辩,这确实是事实,他只是有些心虚说道:“令子同学被开除确实是我的问题,这我不会推卸责任。但是我肯定会这么做,再来一次也这样。”
“那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你,不然我也不会换个新形象天天玩的这么开心?”千鹤冷笑一声。
“岛部同学,他被开除之后怎么了?”裕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
“怎么了?自己做生意,认识新朋友,攒资金攒渠道,最后生意越做越大,成为世界首富?就像所有世界首富的自传写的那样?”千鹤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嘴角扯了扯,“别开玩笑了,他被学校开除了,也许一直蹲在家里面,也许受不了跳楼了,谁知道呢?”
“你们没再联系吗?不是青梅竹马吗?”裕介有些意外。
千鹤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难看:“那又如何?我以前这么觉得,觉得自己和他是青梅竹马,所以关系肯定会特别一点吧?但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自己真是个蠢蛋,他只喜欢那个便利店店员小姐,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就连偷钱这种事情都是为了她。”
“令子原先可不是这种人,他从小都是乖孩子,绝不是会做那种坏事的男生。但就是因为那个便利店店员小姐,他才会做那种事情,这其中发生的有任何事情和我有关系吗?没有!”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眼眶微微发红。
她别过脸,语气倔强:“令子被开除了,我就没有再联系过他再也没和他碰面了,就连他来找我,我都不在乎,因为我不想!或许是我还在埋怨他,或许是我心里面还有气,但总之,我不想再见令子了,也许这样我会好受一点。”
“抱歉……”裕介服软道,他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老实说现在冷静下来我没怎么恨你了。也许我原本就已经积攒了怒火,因为令子,也因为他喜欢别的女人,只是因为这件事情我彻底爆发了。”千鹤也缓和下来摇摇头。
她轻轻呼了口气:“也许我早就该认识到,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只是青梅竹马,迟早会到达这一步,青梅竹马的关系根本不可能长久,只是我在痴心妄想。但是我还是因为这件事情难过,或许是因为在我青春高中时光,我遇到了这个真正让我破防的事情,我感到很伤心,伤心青春命运对自己这么不堪。”
裕介看着千鹤,感觉那一瞬间的她有点悲伤颓唐。他没有料到这种展开,轻小说的恋爱喜剧也好,还是青春伤痛文学也罢,年轻的男生女生在闹出矛盾之后,肯定会因为一些契机和好。他们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最后都会被人原谅。最后的结局就算不是很好,最终都会在青春落幕时化作酸涩的惆怅和遗憾的释怀。
但在千鹤身上,他只看到了一个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的人,像是之前原本活在一个人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再也不存在了。原本赖以生存的东西再也不复存在,因此生活中就缺了一块,它不会因为任何东西释怀或者遗忘,只是像一个坑洞一样存在那里。根本没有任何酸涩与惆怅,甚至没有任何悲剧,就像是汽车的车轮碾压过一张纸一样,这么脆弱且寻常。
“那你以后……就打算一直这样?”裕介问
千鹤朝裕介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这和你没关系,我希望你记得一件事情,我不是因为你才选择这样的。过了很多年之后,我甚至都记不清楚你是谁了,在我的记忆中,你甚至都没有姓名,只是模糊地想起是一个很讨厌的人,仅此而已了,就像是人生中其他让人讨厌的人一样。而我很多年之后,还会记得岛部令子,记得他让我伤心得这么彻底。”
“这还真是……”裕介不知该接什么。
“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千鹤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裕介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惠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轻轻笑了笑:“别难过,这种事情在这个小镇经常发生。”
“经常发生?”裕介转过去看着惠,“这种事很糟糕……我本以为会像那些青春伤痛故事一样,少男少女因为在高中时期误会,多年后各自成家,再带着遗憾感慨错过。你说……他们以后还会和好吗?”
“不如你自己去看看岛部令子?”惠笑了笑,没再多说,神情里却透着一丝了然。
裕介转身离开。街道在身侧不断后退,终于,那间熟悉的便利店出现在眼前——就是在这里,他认识了当店员的日美小姐,也遇见了偷钱的岛部令子。如今这个破旧的小便利店还是和之前一样,只不过日美小姐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是岛部令子还在这里。岛部令子坐在日美小姐曾经坐的位置,懒懒地靠在墙上,望着那台被日美看过无数次的小电视,柜台上散着一包拆开的烟,其中一根被抽出来,烟头有焦黑的痕迹。
“岛部令子?”裕介开口。
令子愕然转过头,看见裕介的瞬间,整个人僵了一下。随后,他嘴角却浮起一抹无奈的、近乎自嘲的笑。没有裕介想的暴怒悲伤,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被退学。
他带着意义不明的笑容摇摇头,拿起烟盒对裕介说道:“你要来一根吗?”
裕介看着他那副样子,一有一瞬的恍惚——那姿态、那语气,几乎与记忆中的日美重叠。
他看了一眼柜台上那截没怎么抽的烟:“你连烟都不会抽,还问我要不要抽烟?你就这么想模仿一个已经离开的人?在她待过的地方,做她做过的事,抽她抽过的烟?”
“你来这里做什么?”岛部令子把香烟摔到柜台上,看着裕介问道。
“来恭喜你终于从青春毕业了。”裕介平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