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够奇怪了，”裕介说，“所以能详细说说原田美夕子怎么个奇怪法吗？”
他抽空瞥了一眼便利店门口——惠正蹲在那儿，专注地看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罕见地没来插话。裕介转回头，继续问令子：“这人还懂艺术啊，我有幸欣赏过她的文笔，貌似没什么文学艺术天赋啊？”
“不是什么艺术，那个奇怪的人能搞什么艺术？她看的是那种……口味很特别的官能小说。就……很难说出口的类型，根本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看的东西。但她却当个宝，说什么神的艺术。”令子把巧克力糖果吃完了，随后随手就把把装袋扔在地上。
“在大庭广众之下看官能小说，还真是勇啊，就连我都不会轻易做这种事情。”裕介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等一下哈，你说她用手机看？这种官能小说通常不都是印成实体册吗，居然还能在网上看？”
“不是正规出版物，估计是从哪个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的网络角落翻出来的，论坛网友随便写的那种。”令子说道。
“你还知道这种事情？”
“她自己说的。”令子回忆道，“国中时有同学问她整天盯着手机在看什么——上课也看，她说在看网络小说。班上几个喜欢看轻小说的女生好奇追问，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之后她就说是论坛里网友写的东西，不是什么知名的小说。”
“你们国中校风还真开放，这种内容都能公开看。”裕介语气里带着怀疑，“不过你之前不是说她是个内向害羞的人吗？真有胆子做这种事？”
“她确实是阴沉寡言，唯独在这件事上异常执着……可能有什么特别的信念吧，就觉得推销变态内容是自己的使命。”令子摊了摊手，“当然，也可能是我记混了——说不定正是因为在公共场合看那些东西，她才被同学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变得越来越孤僻，就算是我都望其项背。我自认已经够边缘了，但至少别人搭话我还会回应。她那时候……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别人和她说话她都不怎么回。”
“是吗，还真是不幸啊，国中沉默寡言的小女生想要向大众推销自己不可告人的爱好，但是屡屡受挫，最终只能彻底缩回壳里，不和任何人说话。”裕介说道。
“能怎么办呢？一个正常女生沉迷那种内容，还看得神神叨叨的……又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这种小众爱好。”令子终于停下了吃糖的动作，“更别说还有那些动画，真是够怪的。”
“还有动画？什么动画？”
“她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站上看的小动画……比如把人变成牛挤牛奶的那种，听着就诡异。她自己看得津津有味，还总想推荐给别人。”令子说道。
“什么把人变成牛？还挤牛奶？”裕介一时间没想出画面。
“就是那种动画——人变成黑白花的奶牛，被关在牧场里挤奶，听起来就很变态。”
“等等，这怎么像某种……小黄书情节？”裕介皱起眉，心里浮起某种不协调感。
“不是那种，你那是绘画大手子专门画出来的，原田她看的是那种卡通画风的变态动画，就是该怎么说呢……你想过用乐一通画风做的变态重口动画吗？”令子斟酌一下开口，似乎是想形容那种荒诞的感觉。
“乐一通？什么奇怪的画风……这种画风的黄片都有人看吗？为什么会有人看那种东西，话说看着那种东西真能鲁出来吗？”裕介皱着眉问。
“那可不只是小黄片那么简单——虽然也可能就是”令子走到便利店门口，望着空荡的街道，“原田同学和别人不一样，也许她就有这种特殊癖好呢，她就喜欢看这种风格的黄片，这谁说得准呢？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她一直就是个怪人。国中时因为那些下头行为被全班鄙视，大家都躲着她……可能就是这些事才养成了她那种性格，环境决定命运了属于是。”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不可思议：“所以到了高中，我发现这家伙简直就是时来运转了，那些怪癖好像全不见了，变得开朗又合群……挺神奇的，只能说这就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一个怪人在高中突然变得开朗合群，”裕介低声说，“会不会是因为……她在高中疯狂迷恋上某个女生，所以拼命想改变自己？哪怕只是演戏，就算是强迫自己做出自己不喜欢的现充行为，也不想让在乎的人失望。”
他感觉自己似乎触到了某种轮廓——原田美夕子或许是不愿让奈绪看见自己古怪的一面，才在高中时戴上了“正常”的假面。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说实话我本来也不怎么了解她。”令子看了裕介一眼，“你倒是对她挺感兴趣？”
“那你了解你自己吗？”裕介突然转向他。
“话题转得真够生硬……不想说可以不说。”令子苦笑了一下，“我不了解自己。就像现在，我坐在这家便利店里，做着以前梦想的事——以前我总想着，要是能在这儿工作，和日美小姐一起就好了。现在我如愿了。只不过不是以我喜欢的方式……一切都糟透了”
“你后悔吗？”裕介问道。
“后悔认识到自己一无是处？你不会想听实话的。”令子扯出一个笑，沉默片刻后，语气软了下来，“那个……下次如果你见到千鹤，能不能……帮我带句话？”
他移开视线，声音变得很轻：“就说点……说点什么事情呢，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当我……就当我比较想念她，关心她过的好不好，她近况如何，是不是还穿着那些古怪的衣服……算了，这个关于衣服的问题就别问了。”
“你这想屁吃，你不知道我自己也被她讨厌了，她之前还说永远不想再见到我了。”裕介苦笑一声。
“是啊，我这么一想也是，她肯定也恨死你了，毕竟你是导致我被开除的直接原因。”令子抓了抓头发，“不过说实话，女生还真是情绪化到奇怪的地步，她因为你的举报恨你，又因为我的蠢事恨我，合着我们俩都被她恨上了。”
“女生确实难懂，”裕介想起身边那几位，深有同感，“这点我可以保证。”
“那我们两个还真是心心相惜。”令子走回柜台后，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表情，“你在便利店待这么久，什么都不买，纯聊天？你还吃了我彩虹糖，不买东西就赶紧走。”
见他已经下逐客令，裕介站起身，朝门外蹲着的惠招了招手。惠拍拍手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黄昏里。
街道上零零散散走着下班的人，公文包拎在手里，脸上映着一天的疲惫或归家的期盼。裕介看着那些身影，忽然想到自己将来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在更深的夜色里，独自走向某个亮着灯的方向。黄昏的光斜斜地铺在路面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总算有点进展了——原田美夕子那些不为人知的癖好，还喜欢浏览一些奇怪的网站，说不定能成为调查她失踪的突破口。好事啊好事，这一趟没白来。”惠双手抱在脑后，跟在裕介身后，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我什么时候说要调查她失踪案了？真当我是侦探啊？”裕介嘴上反驳，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光亮——在这么久毫无头绪之后，终于看到一点线索的轮廓。
“你不是想找她吗，你不调查怎么找到她？”惠瞥了他一眼，嘴角弯了弯，“我看你自己也很高兴，有了线索嘴巴都翘到天上了。再说了，这种青春期事件多掺和掺和没坏处——小镇就这么大，想打听什么，问问身边的人，总会有收获。”
“你说……这一切值得吗？”裕介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惠，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答案。
“值得？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只是感觉，很多时候自己做的事情徒劳无功，花费大力气最后得出一个我根本不在乎的结果。”裕介声音低了下来，“就比如，就比如我有这种感觉，自己花费很多精力去找原田美夕子，到底图什么？难道就是想从她身上问道是谁把自己推下去？这件事的结果，真值得我投入这么多吗？”
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困惑：“我花了很大力气，耗费很多心神，我可以把这些时间用在别的地方，比如看电影玩游戏，就算我去**也是划算的。但是找一个可能根本没有结果的事情，这那么重要？”
“我不会跟你说那些‘这一切都有意义’的心灵鸡汤，我不会骗你这么做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意义，什么改变人生、革新自我、找寻自己，那都是毫无用处的屁话，说了也白说。”惠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温度，“重要的是，你想要知道什么。当你想要做一件事情，就不需要瞻前顾后，不要总是想着，一定要有一些特别的价值，一定要有个什么意义，才会去做某一件事情，这是不对的。”
“生命中绝大多数事情都是徒劳无功的，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你不能趁早认识到人生的虚无，那你现在活着还真是寸步难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