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千里从洗手间出来，看着裕介傻站着十分不解道。
“没啥，只是觉得这一家人都很奇怪。”裕介无奈道。
“不奇怪还能养出这样的儿子吗？”千里努努嘴说道，“走吧走吧，别在这里呆着了，到时候家长回来就不好了。”
裕介跟着千里来到屋外，这时候才发现天空中已经下起了小雨。
“搞什么，竟然下雨了。”千里抬起手，很快她手掌心就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水迹。
“看雨下的情况，一时半会是不会停的。”裕介抬头望着天空，“这种黏糊糊的雨，通常一下就是十几个小时，这个小镇这样的天气经常出现，很正常。”
“真是麻烦，要不去屋子里面借把伞吧。”千里不满地说道。
“别别别，我带了伞，你别再偷别人家的东西行吧，我们又不是强盗。”裕介从背包里面拿出一把折叠雨伞，“有备无患，不管下不下雨我喜欢在背包里面揣一把伞。”
“你认真的？这不就一把伞？你给了我你怎么办？”千里指了指自己，“唉，把伞借给女同学，自己淋着雨跑回家，真是绅士呢。”
裕介被千里的话语整无语了：“你说什么屁话？我借给你自己怎么办？肯定是两人打一把伞！”
“喂喂喂，突然想着占女生便宜很恶心唉！”千里露出嫌弃的表情，“妄想和女生打合欢伞，这种下头妄想居然能堂而皇之说出口。”
“你要是再说这种屁话，你就自己回去吧！”
千里放弃了伪装，无奈地举起双手：“好好好，问题是我们两个人打一把伞，我不只能跟着你走了？”
“你说啥呢？”裕介不解，“你不回家吗？我顺路送你回家不行吗？不会吧，你不会觉得被男生送回家有伤风气吧？不会吧不会吧，你都强闯民宅勒索了，还会在意这种事情？”
“首先，那不是勒索，那是正常要债好不好，他不欠我钱我为什么要来找他？闲得慌？”千里摊手道，“而且，我也不回家，我还有件事情要做。”
“还要做什么？都下雨了，不能明天再说吗？”
千里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裕介。
“好吧，那你要去做什么，我顺带送你一路吧。”裕介好心说道。
“……你认真的？”千里沉默一会，突然问道。
“没明白你想说什么？”裕介感觉和千里说话累的要死，就像是在和星球大战楚巴卡说话一样，“你要做什么惊天大事？刺杀首相？”
“既然你死皮赖脸地想跟着我，那就跟着来吧。”千里像是认输一般，“没什么有趣的事情，我要去看我弟弟。”
“你……还有弟弟？”裕介很惊讶。
“这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吗，弟弟君？”千里看向他说道。
“能别再扮演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设了，我寻思涌井同学也不在这里，你扮演姐弟给谁看呢！”
裕介撑着伞，和千里沉默地并肩走在街上。这个时节小镇的雨细密漫长，像是湿漉漉的天空无声坠落。
“你弟弟和你不住在一起吗？”裕介觉得此时沉默的千里有点让人难以忍受，于是搭话道。
“很早就不在一起了。”千里简短回答。
“是父母离婚？”裕介试探性问道。
“父母确实离婚了。”千里说道。
“抱歉。”裕介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你经常去看你弟弟吗？”
“是的。”千里说。
“原来如此，所以之前我和槙原同学假装姐弟，你才能一下就看出来……”
“等一下。”千里叫住了裕介，她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花店，“我要去那里买点东西。”
“花店？”裕介跟着千里走进花店，这间小花店并不大，不同于早上花束新鲜娇嫩，即使泡在水里，到了傍晚花朵已经肉眼可见地无精打采，而且因为天色渐晚外面又在下雨，店主看来准备早早闭店。
“欢迎，请问有什么需要？”店主是个年轻姑娘，或许是想不到这个点还有客人回来。
“想买束花。”千里在这不大的花店里面闲逛，在不多的选择中挑选。
“是想买给男朋友吗？”店员小姐很明显把裕介和千里误以为是情侣了。
“不，我买给我弟弟。”千里说道。
“而且我也不是他男朋友。”裕介补充道。
“啊，是吗？那个……那样的花束很适合送给亲人呢……”店员小姐自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
千里挑选了单面花束，花束中几朵菊花洋溢着热烈晃眼的橙色。付了钱，千里就把花束抱在怀中，和裕介肩并肩走在伞下面，在花束的衬托下她的脸蛋显得更加娇小，她自从买过花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花束沉默地与花朵争艳，不说话的时候倒也担当起美少女的称号。
“你还真是喜欢你弟弟呢，还会买花送他。”裕介感受了一路无话的尴尬氛围，打趣道，“因为弟弟喜欢花，所以每一次和弟弟见面都会送花，还真是好姐姐。”
“并不。”千里简短地问道。
“什么？什么并不？”裕介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你是指哪一方面？”
“都是。”
没等裕介继续追问，千里来到公交站台旁边，等着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便上了公交。裕介跟了上去，来到千里身旁坐下。
看着公交车，他有些恍惚地想起，之前也是在公交车上，那个叫惠的女生向他推销纽扣。
公交驶过好几站，立着小镇中心越来越远，裕介看着窗外逐渐破败的景色，房屋越来越少，无人耕种的荒草地越来越多，心里有些发毛。
“我们这是要去哪？”
“快了，前面几站就到了。”
裕介看着公交车的线路表，似乎他们离终点站只有几站之隔，这时千里才下车。
“喂，你把我带到哪里了？”裕介无奈道，自从上次被人推下楼之后，他对于这种事情一直比较敏感，很担心自己在路上走着走着，旁边突然窜出一个人把自己刀了。
“不是说去看我弟弟吗？”千里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走着，现在依旧下雨，但是她伞也不打了，任凭细雨落在身上，裕介只能一路小跑地跟着。
“你弟弟住这里？这里是镇外荒地吧？”裕介只觉得眼前细雨像是幕布一样蒙住他的头，让他看不清方向。
千里停住脚步，转过身，将花束抱在身前，小脸藏在灿若晚霞的花朵中对着裕介似笑非笑。
“就在前面不远了。”
裕介看着她轻盈地离开，有些愕然地向四周看去。自己走在一个不高的小山丘上，踏足在积水的大理石台阶，两侧道路延伸出去，一块又一块半人高的白色石碑整整齐齐地树立，围着这座小山丘一圈又一圈。这里除了他们，几乎看不见人影。
墓碑，这里是小镇的墓园。
裕介向左看去，墓碑整齐地静默在山丘上，向右看去，墓碑无声地束缚在山丘上。他此刻就在墓园之中。
“坟墓。”裕介愕然，他向前走去，看到千里站定在一座墓碑旁。
千里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方，这里已经有几束花，一样的菊花，不过早已枯萎腐烂，花朵的尸体被雨冲刷成碎屑，静默地死在墓碑前。
千里静静地站在墓碑前，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悲喜。
裕介看向了墓碑，上面写着荻内新一，年份是平成21年到平成29年（2009-2017）。
“他不喜欢花。”千里开口道，“他喜欢什么，我其实也不太知道。也许是恐龙，也许是飞机坦克，也许是火车或者是其他什么，我不清楚，也从来没有去关注过这件事情。”
她顿了顿又说：“我也不喜欢他……不，说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其实我自己也没有这种想法，对一个不存在的事物，这种态度并没有什么意义。”
“抱歉，请节哀。”裕介看着这块墓碑，它代表的事实和它的材质一样冰冷坚硬，一个11岁的男孩被永远埋在这里。
“没有什么节哀不节哀的，死亡就是这样，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会留下。”千里朝他笑了笑，“老实说我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这地方我经常来，老实说也有了抗性了，几年前或许还会有一点悲伤，现在已经没什么波澜了，就好像是在例行公事一样。公式扫墓，公式送花，公式悼念。”
“即使如此，你还是经常来不是吗？那些花都是你送的吧。”裕介低垂着眼睛，看着那些在地上腐烂掉的花，他就知道这个墓园的看守人肯定很懒不愿意搞卫生。
“嗯。”千里没否认，她站在雨中，雨水顺着脸庞滑下，“就和上班一样，隔三岔五就要做这种机械性的重复工作，或许实际上是我自己在强迫自己。”
“强迫？”裕介撑着伞，看着千里和墓碑，两者沉默地雨中对视。
“强迫自己不想忘记？又或许是强迫自己忘记。”千里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她看着墓碑，在和裕介说话：“死亡让我感觉我自己的身体中缺了一块，这个缺口让我变成了漏底的水瓶，欲望从我的身体中流过，却从不停留，只有虚无留给了我无底深渊般的贪欲。”
“欲望……吗？”裕介呢喃重复着这句话。
“我有一种感觉，应该有一个东西，它能够填补这种空洞，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千里用手抚摸着墓碑。
“填补空洞的贪欲灼烧着我，有时很让我窒息，站在这里让我稍微好一些。”千里低着头，“你先走吧，我还要在这里好一会。”
裕介看了看千里欲言又止，他无言以对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言语可以安慰一个伤心的人，但没办法给一个虚无的人贪婪欲饮鸩止渴。
他把伞架在千里肩膀上，说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伞就先借给你了，明天去学校在还我吧。”
随后他就离开，留下沉默的人在细雨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