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介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傍晚的经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找到了小偷,却发现这起盗窃背后不过是个荒唐的理由——那个少年偷钱,竟是为了给一个女支女还债。他本以为会揭开什么惊心动魄的隐情,或是触及某个深藏的秘密,却不料真相如此苍白。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又是借贷又是偷窃,这是一个高中生该做的事吗?”裕介将手臂枕在脑后,躺在床上喃喃自语。
“裕介,你睡觉了吗?”门外传来奈绪的声音,她就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女仆,“我洗完澡了,你的衣服都放进洗衣机了吧?我要开始洗了!”
“放了放了。”裕介躺在床上应道,声音里带着倦意,“我都快睡着了,你准备休息了?”
“还没呢,想看会儿电视。”奈绪答道。她总喜欢深夜在客厅看电视,问起原因,只会神秘地说“这样更有感觉”。
“行吧,你早点睡。”裕介说道。
“你说什么呢,傻瓜。”门外的声音带着无奈的轻笑,“还得等衣服洗好晾起来呢,哪有这么快能睡。”
“好吧……”裕介一时语塞,是的,他刚才好像又忘了,奈绪每天晚上都会洗衣服晾衣服。他感觉自己又一次失言了,自己总是会忘记奈绪对这个家庭的付出,是自己对奈绪太过依赖以至于习以为常了吗?
“不过你说的对,我本来也打算借这个机会放松一下的,但是放松也不能放松太久,明天还要上学呢,我还要早上起来做早餐,今天也争取一下,在12点之前睡吧……”门外奈绪的声音越飘越远,她和裕介两个人独自在家的时候,奈绪话特别多,总是这样喋喋不休地念叨。
裕介再一次进入了梦中,梦中他又一次回到了那片无垠的芦苇丛。他熟练地拨开密密匝匝的芦苇杆,在迷宫中寻找出口。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造访此地,熟悉到连他自己都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不过是个梦。
就好像他的意识与感官分离了,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的意识在自己脑海中低语这一切都是虚幻,而自己的感官,自己手指触摸到芦苇杆的冰凉,脚踩在土地上的潮湿,空气中混杂着青草与湿土的腥涩气息,耳边模糊的呼喊,这一切一切都告诉他这是真的。
等到裕介再一次感到后脑疼痛,从梦中惊醒,现在是接近午夜时分,家里面别墅的灯基本上都关了,整个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一丝微弱亮光透过裕介房间的门缝。裕介知道,只有楼下客厅还留着微弱的灯光,裕介知道那是奈绪在看电视,她每天都要看电视到这么晚。
“还没睡吗?”裕介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感觉自己有些口渴了,想去厨房喝口水。
在模糊黑暗之中,他瞥见床头电子闹钟泛着幽绿的光——那是初中时奈绪嫌他总赖床迟到,特意摆在他屋里的。现在已是午夜十二点半。这么深的深夜,奈绪依旧在看着电视。
推开房门,裕介看到微弱亮光从楼下传来,心想奈绪看电视就看电视,怎不开灯啊?
借着微弱的灯光,裕介摸索着走下楼梯,来到了黑暗的宽敞客厅中,随着眼睛的适应,客厅的全貌借着微弱的亮光逐渐在裕介眼中展现。第一眼看过去,他就看见巨大的电视机屏幕亮着,正在播放《猫和老鼠》。动画片跳跃的画面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将整个客厅映照得忽明忽灭。
沙发静静摆放在电视机正前方。在靠左的位置,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生。电视闪烁的光芒为她乌黑的长发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银辉。她背对着裕介,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仿佛完全沉浸在动画片里,这个背影既熟悉得令人心安,又莫名带着几分怪异的陌生感。
“奈绪?”裕介喊了一声,那个女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坐着,背对着裕介。
“我下来喝水,看到你还在看电视……”他以为奈绪是看动画看得太入神,又说了几句话。可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回头,只是留给他一个纹丝不动的、乌黑长发的后脑勺。
“奈绪……”裕介这才察觉到一丝异样,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女生,无论裕介说什么,她都不回头,只用后脑对着裕介,就好像完全听不见裕介的说话,或者说……她已经不能听见裕介的话。
突然,一股席卷着鸡皮疙瘩的凉意从脊背处升起,像是涌浪一般直冲裕介的大脑,望着那个始终不肯回应的背影,一个极为不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疯狂滋长,自己大脑中似乎有种强烈的冲动遏制不住地告诉自己,这个坐在沙发上的女生不是奈绪。
他甚至生出一种更惊悚的直觉:这或许根本就不是活人。否则,怎么会对自己说的话都无动于衷!
裕介感到喉咙发紧,干涩得几乎无法吞咽。他死死盯着沙发上那个沉浸在电视光影中的背影,双脚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想要一步步向前挪去——他必须看清她的脸。
裕介抬起左脚向前一步,他前倾着身子在向着沙发走去。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仿佛有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要上前,不要去看那个女生,但他感觉自己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样,违逆自己的意识向着沙发走去。
一种诡异的抽离感攫住了他——仿佛灵魂出窍般,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机械地靠近沙发,而所有感官却异常清晰:空气的凝滞、心脏的狂跳,以及那个背影随着距离缩短而愈发强烈的压迫感。
就像在芦苇丛的梦境中那样,他再次沦为自身行动的旁观者。这一刻,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开始模糊,他又回到了梦中?还是他根本没有醒来?
在裕介的视野中,他看着女生的背影在逐渐放大,每靠近一点,裕介能感觉她身上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理智坚称他从未见过这个身影,可某种深植于本能的东西却在抗拒这个认知,仿佛在记忆深处,有个被遗忘的角落正发出微弱的共鸣。
随着裕介一步步靠近,那个女生的侧影在视线中缓缓展开——从最初完整的后脑轮廓,到被发丝半掩的耳廓,再到线条柔和的颌角,最后是清晰可见的大半张侧脸。
女生的容貌如同拼图般逐渐完整:姣好的面部线条,细长精致的眉眼,挺拔的鼻梁,还有那如同白玉雕琢的唇瓣。每一处细节都在昏暗的光线下慢慢显现。
“惠!”裕介几乎要惊叫出声。他僵立在沙发侧面,看着惠如同人偶般笔直地端坐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电视闪烁的光芒映在她脸上,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惨白。
“惠!你怎么在我家!你怎么坐在沙发上!你怎么在看电视!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裕介强压下心头的怪异感,连声追问。
就在这时,惠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说出了第一句话:“这不是问句。”
裕介的呼吸仍因惊悸而略显急促,他盯着那张在荧幕光晕中显得过分平静的侧脸,压低声音追问:“我不管是不是问句,你回答我!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来这里看电视。”惠聚精会神看着电视上猫和老鼠的画面,漫不经心地说道。
裕介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你半夜用不知道什么方法潜入我家,就为了看这个电视?”
“不行吗?”惠轻声反问。
“什么不行!这多吓人你知道吗!我开始还以为是奈绪,结果你搁着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裕介越说越激动。
“嘘!”惠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瓣上,做出嘘声手势。
“什么?”裕介一愣,看着惠这么莫名其妙的动作。
她指尖转向天花板,唇角漾开一丝笑意:“小声点。”
裕介看了看上面,只看见天花板隐没在黑暗中,裕介知道惠说的是二楼房间中,奈绪正在睡觉。
惠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直,她自然地往右侧挪了挪,在沙发上空出一个位置,她拍了拍柔软的沙发,说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