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介站在无边的芦苇丛中,茂密的苇秆将他层层包围。他循着那个若有若无的声音,拨开一丛丛比人还高的芦苇,艰难地向前行进。
“谁在那里?”他高声呼喊,但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苇叶的沙沙声。
他继续往前走着,忽然间,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变化。原本茂密无边的芦苇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般迅速枯萎、低伏下去,原本仿佛永远走不出的芦苇丛,此刻竟变得稀疏起来。裕介只是轻轻拨开最后一道苇幕,便已站在了芦苇丛的边缘。
潮湿窒息的空气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的荒原。一栋三层的老旧楼房突兀地矗立在平原之上,枯黄的杂草在风中低伏。那栋房子像是希区柯克镜头下的造物,以一种压迫性的姿态向他扑面而来。
房屋呈现出深沉的棕黑色,像是被岁月和湿气侵蚀的朽木,厚重的玻璃窗上布满污渍,让人无法窥见内部。紧闭的木门仿佛从未被开启过。而在房屋不远处,一棵干枯的老树孤零零地立着,狰狞的枝桠如手臂般伸向灰蒙的天空。
裕介怔在原地,望着平原上突兀矗立的房屋,震惊低语:“一栋房子……”
那栋建筑仿佛拥有某种引力,将他的目光牢牢锁住。而更令他心悸的是,那道若有若无的呼唤声,此刻清晰地从房屋内部传来。
“裕介……”是一个轻柔的女声,带着母亲般的温柔。这让他感到困惑——他的母亲早已离世多年,为何会在此处听见她的声音?更奇怪的是,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母亲的音色,此刻却如此真切地回响在耳畔。
“谁在那里?”他向着房屋的方向发问。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这栋房子的影像一直沉睡在他记忆的某个角落,此刻正泛着朦胧的光晕,缓缓浮现在意识表层。
“裕介……”呼唤声再次从房屋深处传来,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邀请他踏入其中一探究竟。这是陷阱,还是某种指引?
裕介凝视着那扇斑驳发黑的木门,恍惚间竟产生了一种错觉——它似乎正在他眼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内开启。
裕介睁开双眼,凝视着天花板上那片熟悉的污渍。在朦胧的视线里,那块暗斑仿佛正在缓缓扩散,化作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他抬手摸了摸额头,触到一条已经干透的毛巾,整齐地叠成方形,妥帖地敷在额前。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被窝里,上身赤裸,被子被细心地掖到下巴。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空水杯,杯底还残留着药液的痕迹。
“这是……”裕介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没有无边无际的芦苇丛,没有那座阴森的老房子,只有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卧室。他这才恍然——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而奈绪一直在照顾他。
“那家伙……没趁我昏迷时做什么奇怪的事吧?”他低头看见自己没穿裤子,慌忙抓过内裤穿上,耳根微微发烫。
“不过奈绪人去哪了?就把病人一个人丢在这里?”裕介穿着裤衩走到门边,转动把手时却意外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搞什么?为什么把我锁起来?”他熟练地从内侧解开锁扣,推开门只见二楼的走廊空无一人。正当他困惑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女生嘻嘻哈哈的说话声。
裕介扶着楼梯扶手,发烧的余威让他的脑袋依然昏沉。他缓步挪到楼梯口,向下望去——自家客厅里,奈绪正和学生会的成员们围坐一堂,谈笑风生。
“学生会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眼前这其乐融融的场景让他一时愕然,“难道是听说我生病,特地来探望的?”
随机他又摇摇头否定道:“不对,我和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没理由专程来看我。更何况……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住在哪里?”
楼下,奈绪正领着众人围坐在餐桌旁,似乎正在分享学校的趣事。当副会长拓也说了个笑话时,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奈绪也优雅地掩唇轻笑,眉眼间洋溢着在学校人气美少女标志性的明媚笑容。
“还真是快活……”裕介望着楼下欢快的场景,心头莫名泛起一阵酸涩。同一栋房子里,楼上楼下却宛如两个世界——楼下是奈绪和同学们畅谈的欢声笑语,楼上只有他独自一人倚在楼梯旁,发烧带来的昏沉还未散去,后脑隐隐作痛。
他像个局外人般静静站着,看着奈绪在与同学谈笑时展现出的、散发着明媚耀眼阳光的开朗模样。那份鲜活的姿态如此耀眼,却也更凸显了他此刻的孤独。
裕介望着楼下谈笑风生的奈绪,忽然觉得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女如此陌生。他清楚地知道不该因此埋怨——毕竟奈绪刚才一定在悉心照料他。然而心底仍有一丝不甘在蔓延:难道与同学说笑,比照顾生病的他更重要吗?
他立即告诫自己不该这样想。奈绪是他的青梅竹马,不是专属女仆,即便是女仆也不该被如此束缚。难道就因为自己这些阴湿的念头,就要限制她的正常社交吗?裕介很不喜欢这样,每次要在这种角度审视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关系,他就觉得心口难受。
在楼梯口驻足片刻后,裕介默默地转身离开。拖鞋摩擦着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看来小帅哥有了情伤。”惠靠在他的房间门口,手中捏着一枚蓝紫色晶莹剔透的椭圆形纽扣,正在认真端详着。
“和你没有关系。”裕介已经不想在问她,她是怎么再一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自己家里面,而且无人知晓。
“我来看看你,看看纽扣会不会给你带来好运。”惠走向裕介,把纽扣塞进他的手里。
“我不需要纽扣。”裕介说道。
“你需要,但也不需要。”惠的声音像隔着雾气传来。
“你又在打什么哑谜?”裕介问道。
“你需要的是找到你自己。”惠握住他的手腕,指尖的凉意让裕介觉得连脉搏都缓了下来。
“我自己?我自己不就站在这里?”裕介看着她贴近的身影,发间若有似无的清香让他因发烧而昏沉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
“你的身体,你的思想,你的感官。”惠神秘一笑说道,“我来只是想看看你恢复得如何。第一次经历这么强烈的冲击,难免会有些副作用——虽然这本非我所愿。”
“第一次,什么第一次?你是说精灵?”裕介想起了昨晚那怪异的离奇经历,那段经历完全不真实,完全不可理喻,完全没有逻辑,自己现如今只是清晰记得零碎的片段,那些超现实的画面就像被埋在泥土深处的梦境,既清晰又荒诞。
“是更加……深刻的东西……”惠说道,“……是我们……”
“我们?”裕介凝视着惠的眼睛。
“我们。”惠说道。
犹豫片刻,裕介终于开口:“我最近一直在做同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我迷失在无边的芦苇丛中,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路。只有一个轻柔的女声在呼唤我的名字……后来,我终于走出芦苇丛,看见……”
“一栋房子。”惠说道。
“一栋老旧的房子。”裕介补充说道。
“是吗,那就去寻找吧,去寻找令你困惑的这一切背后的真相,就像是你寻找推你下楼的人一样。”惠轻轻说道。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寻找这些,我不明白?我到底……到底在寻找什么?”裕介忍不住开口问道。
“嗯,裕介,你要知道,终有一日,你会找寻到真相,不过似乎真相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会寻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