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卷着柳絮扑在教室窗玻璃上，像一场迟来的春雪。林薇的自动铅笔尖悬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物理卷上方，墨黑的印刷字里行间突然洇开一点蓝——那是苏晴从隔壁桌精准抛来的小纸团，折成歪扭的形状。
「今天考试的选择题第八问，就是函数那道，你选的C？」纸上的字迹带着苏晴特有的圆润弧度，末尾还画了个哭脸。
林薇的笔尖在草稿纸上点了点，唰唰写下解题过程，「选B。哭脸擦掉，碍眼。」
苏晴鼓着脸颊把纸条拍平在卷子上，发狠似的啃笔帽。黑板上猩红的「距高考61天」像倒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同学们一个个都像是将要登上断头台的路易十六，空气中凝聚类似于刚刚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处决的死刑犯的焦灼与恐慌气息。
出租屋的夜是白炽灯与咖啡因的主场。小橘蜷在两人中间的抱枕上，尾巴尖有节奏地轻拍林薇摊开的化学笔记。苏晴突然从题海里抬头，笔杆戳了戳林薇手背：“喂，林薇同学。”
“说。”
“如果我们考进同一所大学……”苏晴的笔尖在草稿纸角落画了两个小人，一个顶着乱翘呆毛，一个戴着方框眼镜，“你还会给我讲题吗？”
林薇的视线没离开生物遗传图谱：“看收费。”
“小气鬼！”苏晴的橡皮擦精准砸中林薇的额头，反弹后滚进小橘肚皮底下。橘猫不满地喵呜一声。
林薇终于抬眼。灯光淌过苏晴微红的耳廓，她正假装埋头苦算一道磁场偏转题，草稿纸上却悄悄多出一行小字：「包年VIP有折扣吗？」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林薇把答案推过去：「看你表现。」
真正的战场在周末的市图书馆。落地窗外梧桐新叶疯长，馆内却像沉静的深海。
“立体几何辅助线，”林薇的铅笔尖悬在苏晴的试卷上，“从这里切开。”
苏晴盯着她修长的手指，突然小声嘀咕：“像手术刀。”
“什么？”
“没、没什么！”苏晴慌忙抓过保温杯灌水，热气熏红了脸。杯底贴着林薇手写的便签：「最近咖啡因超标了，换红枣茶。」
暴雨突袭的黄昏，两人挤在便利店屋檐下等雨停。苏晴的布鞋浸了水，冷得跺脚。林薇突然蹲下身，从书包侧袋抽出备用塑料袋。
“脚。”
“诶？”
塑料袋裹住湿透的鞋面时，苏晴的脚踝被林薇微凉的指尖碰到，触电般缩了缩。
“林薇同学……”苏晴的嗓音被雨泡得发软，“填志愿那天，我们选同一个城市好不好？”
林薇系好塑料袋的结，站起身。雨幕在她镜片上划出细密水痕。
“帝都。”她说，“我查过了，最好的计算机专业在那里。”
苏晴的眼睛倏然点亮，像被投进石子的湖面：“那我要考数字媒体艺术！以后给你的游戏画人设！”她掰着手指数，“宿舍要选朝南的，最好带阳台，我们可以养盆薄荷……”
林薇把伞倾向她那边：“先解决眼前的高考。”
伞骨下，苏晴悄悄勾住她校服袖口的一小片布料。雨声轰鸣里，林薇没有甩开。
***
深夜的台灯下，两人伏在餐桌两端。苏晴的笔尖在立体几何中被困住，烦躁地揪着刘海。林薇忽然推过一张纸条，上面是跳步骤的简洁解法。
苏晴愣了两秒，噗嗤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哭什么？”林薇皱眉。
“就是……”苏晴用袖子胡乱抹脸，“觉得能遇见林薇同学……真好。”
小橘跳上餐桌，尾巴扫过摊开的模拟卷。林薇沉默片刻，把纸巾盒推过去。
“擦干净。”她说，“还有两个月。”
七月的蝉鸣撕开暑气，明德高中的操场被阳光烤出氤氲热浪。毕业典礼的喧闹人潮里，林薇捏着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指尖压着相同的校徽印记——她和苏晴的名字，终于被印在了同一所大学的名单上，尽管隔着“计算机科学”与“视觉设计”的专业分野。
校长冗长的致辞变成模糊的背景音。她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锚定在人群另一端。苏晴正被几个女生围着拍照，学士帽的流苏扫过她带笑的眼尾。察觉到林薇的注视，她倏然转头，隔着鼎沸人声，冲她眨了眨眼，像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林薇下意识想移开视线，但这次，她没有。
人群开始松动，毕业生们像解冻的溪流涌向操场中央的合影区。苏晴摆脱了包围圈，拎着宽大的学士服袍角，像一尾灵动的锦鲤逆着人流朝她游来。喧哗声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林薇能清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苏晴脚下小皮鞋敲打水泥地的轻快脆响。
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苏晴鼻尖沁出的细小汗珠，近到她身上惯有的、混合着栀子与阳光的气息霸道地侵占了林薇所有的感官。苏晴在她面前站定，微微歪着头，笑容狡黠得像只刚偷到鱼干的猫。
“‘智者不入爱河’小姐，”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学士帽的穗子随着动作俏皮地晃悠，目光灼灼地锁住林薇，“你那响彻明德、让无数少男心碎的至理名言……还作数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周围是拥抱、欢呼、抛向天空的学士帽编织成的青春终章图景。林薇看着眼前人，那双总是盛满促狭笑意的眼睛深处，此刻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她想起暴雨夜里蜷缩在沙发上的温度，想起小橘踩乱的记账本，想起灶台上冒出的黑烟和随之而来的、笨拙却滚烫的心意……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穿过微燥的空气，稳稳地、紧紧地握住了苏晴微凉的手指。
肌肤相触的刹那，苏晴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随即更用力地回握过来。
林薇微微倾身，靠近那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喧闹：
“智者不入爱河，”她停顿了一瞬，“但勇者敢。”
风，恰到好处地穿过操场边那棵老胡桃树繁茂的枝叶。这棵树粗糙的树干曾见证过无数个晨昏与四季，此刻也沉默地注视着树下这对身影。
苏晴眼中的惊讶瞬间被巨大的、璀璨的笑意淹没，她不再等待，无需言语，只是踮起脚尖，带着夏日阳光般炽热的勇气，吻上了林薇的唇。
这是一个郑重的吻，带着青涩果实的微涩和阳光曝晒后的暖意。学士帽的流苏纠缠在一起，宽大的袍袖拂过彼此的手臂。时间仿佛被胡桃树的浓荫按下了暂停键，蝉鸣、欢呼、相机快门的咔嚓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唇瓣分开时，气息都有些微乱。苏晴的额头抵着林薇的，鼻尖蹭着鼻尖，呼吸灼热地交织。她看着林薇微微泛红的脸颊和不再躲闪的眼眸，声音带着笑意的微喘，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说好了，林薇同学。从明德到大学，从这条跑道到……更远的地方。”她晃了晃两人始终紧握的手，像是某种坚不可摧的契约，“未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并肩而行。”
林薇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交握的手指，将那带着薄汗的、坚定的温度更深地刻入掌心。阳光穿过胡桃树青翠的叶片，在她们脚下投下紧紧依偎的剪影，如同一个无声而永恒的注脚。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在热浪中微微浮动，那是属于她们即将并肩奔赴的、广阔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