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团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东窗镇的上空。本该透进巷弄的晨光被彻底吞噬，家家户户的窗棂都蒙着层灰翳，连平日里最聒噪的麻雀都缩在巢里，只有风穿过断墙的呜咽，像谁在暗处磨牙。
梁穆平时劈柴的斧子斜杵在巷尾，被震裂的墙缝里渗出暗红色的黏液，顺着砖面蜿蜒而下，在地面积成小小的血洼。张冰怡家菜地里的青菜全蔫了，叶片边缘卷成焦黑色，泥土里钻出数根扭曲的黑色藤蔓，上面挂着半透明的囊泡，里面隐约能看见蜷缩的人影——那是今早出门买菜的王婶，此刻像标本般被封在囊泡里，眼睛圆睁着，瞳孔里映出天空盘旋的怪影。
“轰隆——”
远处的铁匠铺突然炸开，不是火焰，而是一团翻滚的灰雾。雾里传来金属扭曲的尖啸，夹杂着铁匠老李的惨叫，可那声音只持续了半秒就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灰雾散去后，原地只剩下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边缘的石板路像被强酸腐蚀过，滋滋冒着白烟。
佳奈站在院子里，单翼上的羽毛因不安而倒竖。她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震颤，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地底苏醒。空气里弥漫着股铁锈与腐臭混合的气味，吸进肺里像吞了针，刺得喉咙发紧。梁穆攥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守在她身后，指节紧扣，死死盯着天空：“那是什么……”
佳奈抬头，心脏骤然缩紧。
云层撕开道裂缝，露出后面蠕动的阴影——不是云，是无数条灰白色的触须，像被剥了皮的蛇，在天幕上缓缓舒展。触须扫过的地方，云团瞬间变成灰黑色，边缘簌簌掉落粉末，落在屋顶上，瓦片当即就朽成了碎渣。更可怕的是那些从触须间漏下来的光，不是金色，而是种浑浊的暗紫色，落在镇口的老槐树上，树干立刻爆开无数瘤状的凸起，绽开的“花”里全是细小的、蠕动的眼睛。
“是混沌……”张冰怡的声音在发抖，她的黑色羽翼半张着，却不像之前那样锐利，反而在微微颤抖，“母神真的把它们放出来了……她竟然为了佳奈不惜做到如此程度。”冰怡的语气中没有责备，只有一丝像被冰水浸泡过般的悲凉。
话音未落，巷口突然传来孩童的哭嚎。卖糖画的老人倒在血泊里，他的糖画转盘被某种力量碾成了铁皮，而那个总缠着他要糖兔子的小男孩，正被根黑色藤蔓缠住脚踝，往黑洞的方向拖拽。孩子的母亲扑过去想拉，却被藤蔓上的倒刺划破手掌，伤口处瞬间爬满灰黑色的纹路，她尖叫着倒下，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住手！”
佳奈展开单翼冲过去，掌心的坍缩法阵旋转着撞向藤蔓。藤蔓发出凄厉的嘶鸣，断裂处喷出墨绿色的汁液，落在地上烧出滋滋的白烟。她抱起吓傻的男孩塞给梁穆，转身时正好看见黑洞里钻出个模糊的影子——没有固定的形状，像是团流动的沥青，边缘却不断弹出带着倒钩的肢体，每移动一步，地面就塌陷一块。
“爱丽丝。”
冰冷的声音突然在云层里炸开，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在脑海里，带着神性的威压，震得佳奈头痛欲裂。母神的虚影在触须间缓缓凝聚，银白的长袍下摆扫过云层，却沾不上半点尘埃，只有那双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直直盯着她：“看到了吗？这就是你选择的后果。”
虚影抬手，指向东窗镇中心的广场。那里的石板路正在龟裂，无数只苍白的手从裂缝里伸出来，抓挠着地面，发出指甲刮擦石头的刺耳声响。“混沌一旦挣脱枷锁，不止这里，天堂的壁垒也会崩塌。你守护的人间，你背弃的故土，都会变成它们的养料。”
佳奈看着梁穆把男孩护在怀里，背对着黑洞步步后退。她看到梅菲的黑色羽翼被暗紫色的光灼出破洞，却依旧挡在几个孩子身前。圣潮蜷缩在床沿，手里攥着那枚嵌着雪花的玻璃弹珠，小声说：“母神·匹吉塔尼斯昆娅大人息怒！圣裁、圣灾、爱丽丝，我还不想死！”
“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母神的声音里没有情绪，只有绝对的掌控力，“回到天堂，握住权杖，这些混沌会退去。或者……看着你珍视的一切，在你面前化为乌有。”
黑洞里的影子又爬出来一截，沥青般的身体上浮现出张脸，是拉斐尔的脸，他露出痛苦的神情，仿佛被胁迫般对着她说：“爱丽丝，回到天堂吧。”紧接着，圣灾和圣潮也透过云层出现。圣灾宛如看着艺术品般俯瞰这世间，不禁感慨：“母神大人的力量才是绝对的，母神的意志不可违背！”
圣裁撇嘴：“切，只用暴力解决问题太没意思了。”
佳奈抬起头，单翼在血雾中舒展，金色的羽毛上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她没有看向母神的虚影，而是望向梁穆的方向，用尽全力喊道：“大叔，带大家去后山的山洞！那里有我布下的结界！”
梁穆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抓起柴刀转身就跑。
梅菲的黑色羽翼突然完全展开，暗紫色的锁链在她掌心盘旋，他对着佳奈说道：“母神是认真的，这股力量已经蔓延到四面八方，【混沌】是不可控的。”他捂着脸，松开时的一瞬露出张冰怡的模样，“或许你早就猜到了吧，我就是张冰怡。佳奈，这次我是认真的，就当我们还是朋友，回到天堂。但，只要记得，曾在人间的羁绊。”
佳奈低着头，掌心的坍缩法阵旋转得更快，边缘的红光几乎要燃起来。她看向母神的虚影，声音清亮得穿透了风声与嘶吼：“不，至少，我还想挽留一下。”
单翼猛地扇动，金色的光芒撕裂血雾，她像颗流星般冲向黑洞。在撞上那团沥青状影子的瞬间，她想起母神说过的话——“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或许吧。但完美不该是冰冷的秩序，是所有不完美却滚烫的人间烟火。她想起许多人间生活的片段，是这些创造了她，创造了【佳奈】。而她，至少要作为【佳奈】，为镇里的人战斗一回，让大叔看到，自己至少争取了。
“母亲！”她的声音在混沌中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将战斗至最后一刻！”
血雾中，金色的光与暗紫色的混沌激烈碰撞，东窗镇的震颤突然加剧。而在天堂的空荡殿堂里，母神观测着水晶球里爱丽丝战斗的画面，第一次流下了带温度的眼泪。
“她和我，果然是一样的，骨子里都有着不服输的倔强。”
“可，”母神的眼神骤然变冷，“弱者的挣扎，只会让毁灭来得更难看。”
圣裁看着人群中那些难民望向佳奈的眼神——恐惧、厌恶，像在看一头引来灾祸的怪物，她露出了邪魅的笑容：“母神这步棋，真是高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