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
这个问题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那无数个无人知晓的夜晚，躲在书桌台灯微弱的光晕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每一次偷偷的凝望，每一次心跳加速的悸动，都化作纸上那贪婪又胆怯的线条。
几个月？不，或许更久……从他第一次在新生入学典礼上，看到那个独自坐在角落、仿佛与周围喧嚣隔绝的清冷身影开始……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残存的恐惧！他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那张画纸，更不敢看苏晚晴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身体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星屑”风暴，因为这极致的羞耻和情绪冲击，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
“不……不要问……”他的声音破碎扭曲，带着濒死的绝望呜咽。一股无法形容的、毁灭性的灼热感，如同失控的岩浆，从他心脏最深处咆哮着奔涌而出！瞬间吞噬了四肢百骸！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撕裂了画室死寂的痛苦嘶吼，猛地从林澈喉咙里挤出！
嗡——！！！
比之前在教室里更密集、更刺耳的骨骼错位挤压声，如同无数玻璃碎片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刮擦！林澈蜷缩在地板上的身体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扭曲起来！仿佛有无形的巨手在蛮横地将他拆解、重塑！
无数细碎的、耀眼的淡金色光点，如同被飓风从灵魂深处强行撕扯出来，争先恐后地、疯狂地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喷薄而出！这一次，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烈！如同在昏暗的画室里骤然引爆了一颗微型的太阳！刺目的金光瞬间吞噬了角落的一切！林澈的身影在光芒中剧烈地扭动、变形、拉长、收缩……轮廓在男与女的形态之间疯狂闪烁、拉扯！
“林澈！”苏晚晴惊骇的呼喊被淹没在光芒和骨骼摩擦的恐怖交响中！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躲避这颠覆认知、令人灵魂战栗的景象，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刺目的金光灼烧着她的视网膜，泪水瞬间涌出，可她依旧死死地、近乎自虐般地睁大着眼睛！
她看到了！
在那片狂暴的、足以撕裂现实的金色光涡中心，那个痛苦痉挛的身影轮廓，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发生着剧变！
属于“林澈”的短发在疯狂生长、蔓延，如同流淌的墨色溪流，转瞬间铺满了光洁的肩背！
属于少年的、略显单薄的肩膀线条在塌陷、收窄，变得圆润而纤细！
骨骼拉伸又压缩的细微爆鸣声中，身形在不可思议地缩短、重塑，腰肢的轮廓变得清晰而柔软！
那件宽大的、属于林澈的校服衬衫，在剧烈的形态变化下被强行扭曲、绷紧，最终在肩线和胸口的位置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撕裂声！布料下，属于女性的、柔软的弧度在金光中若隐若现地凸显出来！
光芒太盛，形态的切换太过于剧烈和痛苦，林澈的身体在光芒中猛烈地抽搐、翻滚，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呜咽。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手臂徒劳地在空中挥舞，细长的五指痉挛着张开又攥紧。
就在那狂乱挥舞的手臂掠过苏晚晴脚边的瞬间——
嗤啦！
一声清晰的布帛撕裂声！
林澈因为剧痛而胡乱挥舞的手指，竟然在无意识中，勾住了苏晚晴校服裙的侧边口袋！巨大的撕扯力下，那并不算结实的布料口袋瞬间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哗啦啦——！
无数折叠整齐的、雪白的素描纸页，如同被惊飞的鸽群，猛地从破裂的口袋中倾泻而出！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纸片的大雪，瞬间铺满了两人之间冰冷的地板！
金色的光芒还在肆虐，骨骼摩擦的恐怖声响还在继续。
但苏晚晴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些散落开来的素描纸上！
不……那不是空白的纸。
每一张纸上，都画满了东西！
离她最近的一张，飘落在她脚边。纸上，是一个趴在课桌上沉睡的少年侧影。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柔软的发梢和微抿的唇角跳跃。那眉眼……那轮廓……赫然是林澈！画风细腻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旁边另一张，散落在金色的光点里。画的是篮球场边，一个笨拙地试图投篮却屡屡失败的清瘦身影，汗湿的额发贴在额角，眼神里带着一丝懊恼和不甘，却依旧明亮。还是林澈。
更多的纸张散开……
图书馆窗边，少年专注阅读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下雨天，少年撑着一把伞，有些局促地递给画外人的背影，肩膀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天文社活动，少年仰头调试望远镜时，被晚风吹起的柔软发梢和眼中倒映的星光……
无数个瞬间。
无数个林澈。
或安静，或笨拙，或专注，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都被一支笔，以一种近乎贪婪的细致和饱满到溢出的情感，永恒地凝固在了纸面上！
这些画……这些角度……这些光影的处理……和刚才那张画着苏晚晴的素描……如出一辙！那独特的笔触，那倾注在每一根线条里的、无法掩饰的、深沉而纯粹的情感……
苏晚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雷劈中！整个人僵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那片依旧在肆虐、但光芒似乎开始减弱的金色风暴，死死地、死死地看向光芒中心那个痛苦蜷缩、轮廓已经彻底转变为纤细少女形态的身影！
无数的线索，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困惑，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拼图碎片，在这一刻，被这些散落一地的、画满了“林澈”的素描纸，以一种无比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方式，瞬间串联！拼凑！成型！
那个总是默默注视她的少年林澈……
那个突然出现、眼神里盛着星光和巨大恐惧的“表妹”林晓澈……
那些诡异的金色光芒和痛苦的变身……
那张早于“林晓澈”存在的、画着她自己的素描……
还有眼前这些……这些倾注了所有心神的、画满了“林澈”的……她的画！
一个惊悚、荒诞、却又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真相，如同破开冰层的巨舰，带着无可阻挡的力量，轰然撞进了苏晚晴的脑海！
“啊……呃……”光芒中心的痉挛终于渐渐平息。金色的光点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不甘心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如同星尘灼烧后的奇异焦味。
蜷缩在地板上的，是一个穿着被撕裂、显得异常宽大不合身校服衬衫的女孩。她身形纤细，栗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地板和脸颊上，遮住了大半张脸。裸露在外的、纤细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因为剧烈痉挛和痛苦而留下的红痕。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身体微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画室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女孩细弱蚊蝇的啜泣，和窗外依旧未停的、淅淅沥沥的雨声。
然后，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抬起，越过满地散落的、属于她的秘密，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因为极致的羞耻、痛苦和暴露了所有秘密而彻底崩溃、蜷缩成一团、不断颤抖的纤细身影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理性的思考和判断都在这惊涛骇浪般的冲击下化为齑粉。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被真相狠狠刺穿的剧痛，和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尘埃落定感。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个在角落里安静注视她的少年……
原来那个突然出现、眼神里盛满星光和恐惧的“表妹”……
原来那些诡异的金色光点……
原来……是她自己笔下无数次描摹、倾注了所有隐秘心事的……画中人。
苏晚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一尊被无形力量撼动的冰雕。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轻微颤抖，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离她最近的一张素描纸的边缘。
指尖传来的，是纸张冰凉的触感。但纸张上那个沉睡少年的侧影，那柔和的光影，却像滚烫的烙印，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的目光，终于从满地的“林澈”上抬起，再次投向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这一次，不再是审视，不再是冰冷的探究，而是穿透了所有表象，穿透了性别和形态的迷雾，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沉重。
她看到了“林晓澈”裸露在宽大撕裂衬衫外的手臂上，那些因剧烈痉挛和痛苦而留下的、刺目的红痕。看到了他深埋在臂弯里、因为极致的羞耻而不敢抬起的脸。看到了那单薄肩膀无法抑制的、如同风中落叶般的细微抖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如同破冰而出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苏晚晴所有清冷的壁垒。这冲动与理解无关，与接受无关，甚至与那荒诞的真相也无关。它源于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东西——是看到自己倾注了所有隐秘情感的“画中人”，在眼前被彻底撕碎、痛苦挣扎时，灵魂深处无法抑制的震颤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保护欲。
她动了。
不再是刚才那种带着决绝和审视的步伐。她的脚步很轻，落在散落的素描纸上，发出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却像踩在凝固的时光之上。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个蜷缩在冰冷墙角、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身影。
画室里只剩下她靠近的脚步声，和墙角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最终，她在林晓澈面前站定，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苏晚晴缓缓地、近乎凝固地屈膝，单膝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她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微微倾身，目光不再是居高临下，而是努力地、试图去捕捉那深埋在臂弯和长发下的眼睛。
“林晓澈……”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破碎的柔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河床里艰难地挤出来，“……看着我。”
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颤，呜咽声骤然拔高，带着极致的抗拒和恐惧。他的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将所有的脆弱都藏进坚硬的甲壳里。
苏晚晴没有强求。她的目光落在林晓澈微微颤抖的、纤细的右手上。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指尖苍白，沾染着灰尘和……几颗尚未完全消散的、极其微弱的淡金色光点。
一种无法形容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仿佛在靠近一件易碎的琉璃。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极其轻柔地、触碰到了林晓澈冰冷颤抖的手背。
就在肌肤相触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电流感，瞬间从两人相触的指尖窜起！林晓澈的身体如同被强电流击中般猛地一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苏晚晴更快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量，轻轻握住了！
苏晚晴也感受到了！那并非物理上的电流，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细微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通过指尖的接触，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之间瞬间贯通！与此同时，她清晰地看到，林晓澈指尖那几颗微弱的淡金色光点，在触碰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骤然亮了一下，随即才恋恋不舍地、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这奇异的现象，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闪电，劈开了苏晚晴心中最后的迷雾和惊惧。
不是怪物。
不是幻觉。
是真实的……带着星光的……他的灵魂。
苏晚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了一下，又酸又疼。她不再犹豫，不再被那荒诞的真相所困扰。她只是遵从着此刻内心最汹涌、最直接的情感洪流。
她握着林晓澈冰冷颤抖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却又异常温柔的力道，试图将对方深埋在臂弯里的脸庞轻轻抬起来。
“看着我……”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催眠般的沙哑磁性，“……林澈。”
这个名字，不是“林晓澈”，而是“林澈”。如同一个开启灵魂的密钥。
蜷缩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抗拒的力量似乎在瞬间被抽空。深埋在臂弯里的头颅，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有千斤重的羞耻和绝望，微微抬起了一点点。
湿漉漉的栗色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泪水和汗水混合着，在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那双眼睛……终于露了出来。
红肿的眼眶里，盛满了破碎的水光。浓密的睫毛湿成一绺一绺，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翼，脆弱地颤抖着。瞳孔深处，那仿佛揉碎了星光的底色，此刻被巨大的恐惧、羞耻和无助彻底淹没，像两潭即将枯竭的、绝望的深泉。他的目光涣散，甚至不敢聚焦，只是茫然地、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脆弱，落在苏晚晴握住他的那只手上。
苏晚晴的心，像是被那绝望的眼神狠狠刺穿。所有的清冷，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她握着林晓澈的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臂却已经绕过对方单薄颤抖的肩膀，以一种异常坚定、却又无比轻柔的姿态，将那个蜷缩在冰冷角落、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完完全全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决绝。
林澈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里倒映着苏晚晴近在咫尺的、同样带着泪痕？和某种决然神情的脸。大脑一片空白，连哭泣都忘记了，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又被强行缝合的剧痛与茫然！
苏晚晴的手臂收得很紧，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的力量。她的下巴轻轻抵在林澈的发顶，栗色的发丝带着微凉和湿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身体那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感觉到对方急促而紊乱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被撕裂的衬衫布料，重重地撞击着她的胸口。
“别怕……”苏晚晴的声音贴着林澈的耳廓响起，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灵魂风暴的安抚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进他混乱的脑海，“我在这里。”
她顿了顿，抱着对方的手臂更紧了一些，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传递过去，去对抗那来自身体和灵魂深处的剧痛和恐惧。
然后，她微微侧过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林澈冰凉的耳垂，说出了那句足以击碎所有壁垒、让时间都为之停滞的话语：
“原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混杂着无限复杂情绪的叹息：
“是你。”
“我的……”
“画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