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堂东侧偏殿,灯火压得很低,檐下铜兽口衔着风,吐不出声。
堂主许渊立在案几后,指尖擦过令牌的边。令牌冷得像一截冰骨,边角打磨得分毫不差。他把手收回,在帛书上落了一个字,墨迹沉稳,一如他的人。
门外脚步停在阶外的青石上,传声不敢进门:
“堂主,封口令已下,洞府闭合,阵纹运转如常。”
许渊“嗯”了一声,不抬眼:“值守换三班,口令不变。三刻后复查一次阵纹痕迹,位置报到你左手的人。”
“是。”
风从廊下掠过,屋内小铜炉被烘得发热,清冷的味道淡淡缭绕。
桌案上,那份从赵全身上搜出的兽皮卷轴,正摊开着。
上面暗褐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和尘土味。
左侧半步外,副手阮芜过来俯身道:
“堂主,人都安排下去了,三班轮换,阵纹由心腹弟子盯着。”
“嗯。”许渊应了一声,目光却未离开那份卷轴。
他伸出两根手指,拈起卷轴的一角
“这邪功,你怎么看?”许渊忽然问
阮芜低头称道:
“功法路数诡异,能速成,但根基不稳,反噬剧烈,确是像是魔道手笔。只是……如此完整的速成功法,在如今的修真界,已不多见。”
许渊没有说话。他伸手,从卷轴边缘撕下一小块空白兽皮,屈指一弹,兽皮精准落入铜炉。
嗤——
兽皮瞬息卷曲成灰,但空气里弥漫开的,并非百年兽皮该有的陈腐腥朽。
阮芜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
许渊的嘴角勾起一丝冷意。
他拈起卷轴,猛地将其沿着中缝缓缓撕开。
裂口处,兽皮纤维崭新,切面发白;那些暗褐色的“血字”,只在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壳,并未真正渗入皮理。
“手法不错。”许渊把撕开的卷轴掷回案上,声音平淡,“墨迹未干就急着做旧,火候差了点。这东西,是不久前做出来的。”
轰——
阮芜脑子里像有根弦被骤然扯断。
她强行压住心口翻起的骇浪,低着头,声音发紧:“竟是伪造的?那苏梧和林洛……”
“一个小丫头,”许渊转身,目光如炬,直直钉在阮芜脸上,“能在伪出一份这么有邪气的魔功卷轴?还是说,你觉得,这宗门里,有谁在帮她?”
阮芜的喉结轻微滚动:“属下不敢妄断。”
许渊收回视线,语气依旧平稳:“手脚不熟,规模不大。七宗大比在即,此时出手,只叫人看笑话。先记账,等过了大比,再整宗门清查。”
“遵命。”
他又将撕下的一角兽皮夹入卷宗:“值守按我说的换。人心浮动的时候,刀别出鞘。”
阮芜拱手道:“是。”
“还有。”许渊像是随口一问,“你刚才刚才过来的时候脚步虚浮。药吃了?”
阮芜一滞,额上冒出一层汗:“堂主明鉴,昨夜值守时风受寒,服了两丸药。”
许渊看着她,很淡:“行了,退下去吧。”
阮芜如临大赦,退下去时脚步更稳了。
阮芜退身,门阖。
她一出门,夜风钻入袖口,方才压下去的恐惧又从骨头里冒出来。
阮芜站在廊下,抬手按了按鼻尖,像想把一种味道从嗅觉里赶出去——指尖却细微颤了一下。
卷轴是“最近伪造”的,这点已被坐实。可自那卷轴打开时,溢出的那压迫感,却绝不可能出自她熟悉的任何旁支与野路。
她出身魔域,知根知底:这宗门的本线根本不可能摸到那等功法,更不可能只是卷轴就释放出如此威压。
那股气,露了鳞角,却依旧让她后怕。
正道会说邪性重。
可是她在见到那卷轴的那一刻,她的骨头几乎就要跪下去,是卷轴在叫她“俯首”。
伪造的卷轴,却引出这般压迫。
说明什么?魔尊。
这个名字在舌根转了一圈,喉咙像被火燎。
按宗门的说法,魔尊几十年前死于围杀,尸骨无存。
但现在看来,魔尊未死。而且很可能,就在宗门里。
她在廊下站了很久,袖中摸出一枚细小骨片传符。
只需一滴血,它就会直通上头的耳朵。
指尖悬在骨片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若报错,她这条线会被弃;若报对,未必也是好事。
若魔尊真在此处,“上头”到底是避还是迎,她并不清楚。
若让她去贴身探查,万一惊动了那位,只怕会被像捏死一只动物那样,毫不留情。
赵全之死,说是走火入魔,可他哪里有可能会有这种级别的卷轴,多半不是走火,是有人动了手。
阮芜把骨片推回袖底,吐出一口气,眼神复归冷静:
“再看一夜。若真是她,之后再做决定。”
…………
同时,苏梧的洞府。
烛火被压得很低,光像把屋子缩成了只够两个人呼吸的小壳。
阵纹从地面细细地往上渗,像极淡的潮声在极远的地方起伏。
苏梧靠在林洛肩上,呼吸已经匀了。
林洛的手还按在她耳后那一点,指腹温热。
她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笑了一声,低低的:“看样子有人发现我了。”
她把外袍又往苏梧身上拢了一寸,慢慢抽回手,指尖在苏梧鬓角停一下,拨顺一缕碎发。
随后赤足落地,榻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嗒”。
她掀开榻侧盖板,取出一片薄薄的黑木,木片边缘有一丝冷光。
林洛蹲下身,指尖在地面的阵纹某一点轻按,光纹微微一暗,像一条看不见的小鳞在纹路里缩了缩,又伏回去。
她又在另一处轻轻点了一点,阵纹底部多了一道极细的回响。
做完这些,她回到榻边,坐下来,指腹落到苏梧掌心,靠着榻背,闭了闭眼,像也困了。
可是她没睡,眼尾的光还醒着,静静听阵下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