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寂静像一块浸了水的绒布，沉甸甸压在空气里。木质书架投下斑驳的影子，骑士们的皮靴碾过地板缝隙里的尘埃，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 —— 这声音被高旷的穹顶放大，又在一排排书脊间撞碎，最终归为更彻底的静。
现在的陈杜还在查阅关于海妖龙的书籍，但是事实上关于海妖龙的书籍也就只有之前那本《海妖龙生态研究》，其他的要么是在其他的怪物里面留下的一些猜想来猜测、要么就是一些起身的酒后呓语。
斜后方的长桌旁，贞德正把下巴搁在《圣殿骑士准则》的封面上。深棕色的封皮印着烫金的十字纹，她的睫毛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忽而像受惊的蝶翼颤了颤 —— 又走神了。她其实分了一半心神在陈杜身上：那家伙从刚才起就对着满架的书皱眉，手指在《塞壬传说》的封面上敲了几下，又突然抽出来夹在腋下，活像揣了块烫手的烙铁。
有一说一，她挺想上去看看他在找什么书，但是——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书中的世界了。只能在空暇时候抽出视线来看看陈杜。
故事数量来说，圣殿骑士的故事要比其他的故事多得多，甚至不乏佳作，还有许多传奇故事。
陈杜停在标着 “水龙种・特殊变异” 的区域前。这里的书架比别处矮些，顶层摆着几个玻璃罐，泡着泛白的龙鳞与鱼鳍，罐壁凝着细密的水珠。而在第三排书架前，蓝紫色的长发正随着主人翻书的动作轻轻晃动 —— 是海菈。
此时的海菈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书，但是有点诡异的是，海菈的旁边似乎放着一个唱片机——陈杜本人有些意外，这个世界已经点出这种对于中世纪来说相对未来的科技吗？
而且在图书馆放歌本身很不符合规则，但是奇妙的是，似乎没有人来斥责她，她就像是被周围的人无视了一样。
贞德抽出视线时候，看见陈杜似乎在和一个空气说话：“那个家伙在和谁说话呢……那里没人啊……”
“话说……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贞德苦恼着皱眉，但是也想不了那么多。
那个唱片机放着一首歌：那首歌的旋律仿佛让人置身在海中，慢慢沉没，奇妙的是，并不会感觉到任何孤独、恐惧，但是却是十分地平和、温柔，还有股……悲伤，好像在求救，好像是没有放弃希望的孩子，在海上的沙滩奔跑。
“很好听的旋律，”陈杜的手中拿着一本《塞壬传说》的小说，坐在了海菈的旁边，“但是在图书馆里面放歌会不会不太好？”
海菈的视线从书移开，看着陈杜：“他们看不见我的。”
“看不见？” 陈杜挑眉。他瞥了眼不远处整理典籍的老骑士，对方正踮脚够顶层的书，视线明明从海菈身上扫过，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那片蓝紫色的身影只是午后的光斑。
“嗯。”虽然话是这么说，海菈把唱片机的针拿开，旋律却好像还在播放着。
“好吧。”陈杜无奈笑了笑。
陈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回头时，正撞见贞德往这边望，手里的《圣殿骑士准则》都快捏皱了。见他看来，贞德慌忙低下头，耳根却红了——刚才她分明看见陈杜对着空椅子说话，还听见若有若无的歌声，可那片区域明明只有书架和落灰的玻璃罐。
“那个家伙…… 在跟谁说话啊？” 贞德咬着嘴唇，把书往脸上凑了凑，试图遮住自己的困惑。书页上 “骑士需时刻保持警惕” 的字眼突然变得刺眼，她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悄悄往水龙种专区挪了两步。
海菈垂眸，问道：“有什么事吗？”
陈杜挠了挠头，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问了。
直接问吗？好像有点不礼貌，毕竟自己就是为了海妖龙的事情来的。
想了想，陈杜开口道：“想问点关于塞壬的事情，上次你不是反驳了海妖龙关于塞壬的事情吗。”
“那件事情，挺在意的。”陈杜说道。
“德拉科尼格鲁姆。是吗。”海菈忽然开口，尾音轻得像叹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口比脑子还快，总而言之还是顺着说吧。
“是的。”陈杜点了点头。
海菈沉默了许久，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陈杜点了点头，塞壬这个东西在每个传说都不是特别好的东西。但是这大概是目前为止在研究院老头以外，为数不多可以知道海妖龙的捷径。
海菈叹了口气：“跟我来。”
海菈站起身来，那唱片机化作了一片片音符，整齐地排列组合，成为了一道圆形的门。门扉似乎海洋的漩涡，而门内就像一片**——深不见底。
海菈踏着优雅的步伐，慢慢没入门内。此时，陈杜的断棍开始发热，黄色的粒子指引着陈杜没入门内。
看来，不得不去了。
陈杜心里给自己打了口气，不开玩笑这个门后肯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等着迎接他，但是事到如今，只好去了！
不就是开了给支线任务而已！我还怕你？！
陈杜便也没入了门内，大门关闭，那本《塞壬传说》的小说落到了地上，发出不属于书本的，宛如落入水中的清脆的声音。它被打开来，纸上却似乎已经没有了文字，好像被海水浸湿了一样。
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贞德猛地抬起头。
刚才那阵奇怪的歌声突然消失了，空气里只剩下图书馆惯有的、带着旧书页味道的寂静。她往水龙种专区望去，陈杜的身影不见了，只有那把空椅子还摆在书架前，椅背上搭着他刚才脱下的灰外套。
“陈杜？” 贞德小声喊了一句，没人应。她快步走过去，发现椅子旁的地上掉了本书 —— 是那本《塞壬传说》。她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封面，就听见 “叮咚” 一声轻响，像有水滴落在了书页上。
书页被她翻开时，贞德愣住了。本该印着文字的地方一片潮湿，墨迹像被海水泡过似的晕开，只剩下几行模糊的轮廓，勉强能看出是幅插画：一个骑士举着断棍，正往深海坠落，身后跟着一条长着蝴蝶翅膀的巨龙。
落入了门扉之中，陈杜感觉到了一个个如同做梦一样的场景。
自己沉入了海中，在一直下沉，下沉，下沉……
奇形怪状的鱼在他身边游过：有的长着透明的翅膀，扇动时洒下蓝色的粉末；有的顶着像珊瑚似的角，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泡泡里裹着细碎的光。它们不害怕他，反而像在引路，绕着他的身体转圈，把他往更深的地方带。
就在这时，他看见自己的手腕在发光。不是断棍的烫，而是皮肤底下渗出的、淡淡的红光，像血管里流着岩浆。那些红光顺着水流飘出去，在空中编织成一个个气泡，每个气泡里都裹着一段画面。
第一个气泡炸开来：那是前世最快乐的时光，一家人难得齐聚一堂准备去旅游，庆祝自己考上了大学。只是没想到的是，那天一俩大运撞了过来，一家人都进了医院——那时候刚好下起了大雨，似乎，只有他一人死去。
第二个气泡炸开来：那个气泡里面却是令陈杜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一个对于现在的陈杜来说素未谋面的骑士，将一柄长柄刀递给了陈杜，说着：“拿着这把刀，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不要给我丢人。”
随后闪过来第三个气泡，又快又急，炸开来了血红色的画面：那是自己在和一头似鱼似蝶的巨龙作战，自己将一柄断掉的长柄刀刺入了巨龙的眼中，但是还是不敌，刀刃断裂，徒留一个断棍，最后，落入**。
“我……做到了吗……？”
“醒醒！”一只微凉的手拍在陈杜的脸上，把他从窒息的幻觉里拽了出来。他猛地睁开眼，看见海菈的脸离得很近，紫黑色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如果此时他意识再清醒一点，可能会看到自己躺在了海菈跪坐着的腿……的前面的地板上，海菈用双手扶着陈杜的脑袋。她的双眼里面似乎流露出了焦急的情绪，只是十分细微。
“额……”陈杜慌忙坐起身，后背却撞到了一块滑溜溜的东西。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正靠在一块巨大的珊瑚上，珊瑚的缝隙里冒出串串气泡，在他鼻尖炸开，带着点清甜的气息。
“想什么呢，又没有躺在我的腿上。”海菈无语道，声音里面似乎带了一点生气的情绪。
陈杜第一时间望了望四周——他们现在在一个看起来像是谷底一样的地方，周围有各色珊瑚在冒出气泡，奇妙的阳光顺着海洋透进来，头顶还有鱼群、各种大鱼游过去。
“这里是哪里？”
海菈回答道：“众塞壬的坟墓，也是被埋没真相的地方。”
海菈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跟我来吧。”
说起来，来到这里后陈杜才发现，现在的海菈似乎穿着深蓝色的礼裙，裙摆层层叠叠，像鱼尾一样铺在地上，后背的位置绣着对银色的蝴蝶翅膀，边缘缀着细小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的脖子两侧各有三道鳃裂，此刻正微微张合着，透出底下淡粉色的肌理。和恐颚龙那些粗糙的、像是被强行安上的鳃不同，海菈的鳃看起来天生就该长在那里，边缘还泛着珍珠母贝似的光泽。
“去哪里？”跟上了海菈的陈杜问道。
“书馆。”非常言简易骸的回答。
好吧，看来这位少女倒是有些十分甚至九分的高冷。
不过无所谓，能带路就好。陈杜是这样想的，腿脚倒是十分麻利地跟上海菈。
而在陈杜他们推进支线任务时候，在遥远的海域，一条巨龙突然睁开了双眼，血红色的瞳眸似乎在死死盯着一个方向，沉睡的它一直都在害怕，害怕有什么人会推翻它，害怕会有什么人来杀掉它。蝴蝶一样的双翼紧紧收拢着，鱼尾似乎在不安地摆动，在它的另一只眼睛上，有着一道明显的疤痕，它的呼吸令鱼群混乱，随后，它再一次沉睡，一切归于了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