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血腥味传来。
苏禾逆光而立,雪白的衣袍上溅满妖血,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与平时给人清冷充满仙气的样子不同,此刻的她活像一位杀神。
林晚能清晰看到苏禾手臂上鼓起的肌肉,青色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虬结凸起,好像苏禾下一刻就会拧断她的脖子。
但脖颈上的力道消失得极快,快到林晚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那瞬间的血液冲上头颅的感受太令人可怖,那不足一秒的窒息,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林晚深埋的恐惧。
她跌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因为苏禾那一下,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
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堵住口鼻,压着胸口,无论怎么挣扎都浮不上来。
她怕水,怕窒息,怕任何一点压迫口鼻的力道。
方才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又要栽进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里。
林晚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挂着生理性的湿意,她本以为会看到盛怒或者嫌恶,甚至做好了她再动怒的准备。
可苏禾的眼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怒意,没有波澜,甚至没有半分情绪。
就像在看一块挡路的石头,一片飘落的树叶。
那是苏禾对待其他人的眼神。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从心脏蔓延。
“为什么跟踪我们?”苏禾问起,语气冰冷,毫无感情。
林晚还没从那阵心悸中缓过神,慌忙摇头,“我没有……不是,我只是想……”
还在狡辩,前几日的跟踪只当是好奇修仙者,可如今,属实是有些过了。
苏禾盯着她看了片刻,目光扫过她泛白的脸颊和微颤的指尖,却没再追问跟踪的事,只淡淡说道。
“我们的事与你无关,好自为之。”
说完,她转身便走。
苏禾转身时发梢掠过的冷香,成了压垮林晚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是完成不了任务的恐惧。
不是被掐过喉咙的后怕。
而是一种更深更缓的疼,从心口漫上来,堵得她呼吸都在发颤。
她突然意识到苏禾在失望,不是愤怒,不是厌恶,是比这些更可怕的失望。
“我没有跟踪!”
她扑上去的动作比脑子更快,死死攥住苏禾的袖角,瘸腿在湿滑的苔藓上踉跄了一下,林晚的膝盖不知何时磕在石子上,疼得她蜷了蜷脚趾。
整个人几乎跪倒在对方衣摆前。
泪水混着脸上的泥灰往下淌,浸湿了她细长的脖子。
“不是……不是我……”
她张着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地解释。
“红衣……那个女的,她说……她说你们在这儿,我没跟……”
话说到一半,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只觉得心里慌得厉害
“我只是...只是想报答你...“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突碎得不成调,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挽救苏禾了,也不知道苏禾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
“所有人都讨厌我...只有你了“她抖得像个坏掉的偶人,苏禾突然往前走了一小步。
攥着衣袖的手更紧了些,几乎是哀求。
“求求你,别讨厌我……”
这句话太轻了,轻得刚出口就被山风吹散,但苏禾的背影明显僵了一瞬。
她转过身来,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只见林晚无比卑微的模样。
林晚此时的头发像枯草般凌乱,额头大片的胎记被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比刺眼,满脸的污渍与伤疤仿佛在控诉着这小小的丫头平日都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
苏禾自认为有洁癖,且讨厌小孩,现如今却被眼前脏兮兮的丫头打破了这一心底的底线。
看着这副卑微到尘埃的模样,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出来,烧过了苏禾的理智。
自认冷漠的剑仙此刻带着自己都无察觉的怒气。
几乎是哄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万一我们没找到那妖物,它先找到了你怎么办?!随便一只未开化的精怪都能要了你的命!就凭你这点本事,你是来送死的吗?”
苏禾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周围的师兄弟也被苏禾的声音吸引了过来。
林晚缩着肩膀,因为苏禾的担忧升起了一丝丝暖意。
“怎么回事?”一个圆脸少年第一个凑了过来。
“师姐,是不是她缠住你了?”
其他几个弟子也围了过来,目光一个个探究过来。
“哼,还能怎么回事,肯定是偷偷跟过来想要巴结咱们师姐,没见过修仙者,这种人我见多了。”
“就是!也不怕被妖怪叼走了!”另一个趾高气昂的女弟子说道。
林晚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面对这些铺天盖地的指责,她无地自容。
她也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很蠢,但是现在的情况又由不得她,被定下的婚姻,即将回宗门的攻略对象,都在不停地催促她,让她赶快点。
“我...没有。”她努力挤出几个字,又被铺天盖地的指责淹没。
这些气宇轩昂的修者,对凡人的鄙视是刻在骨子里的,此刻逮着一位支支吾吾的凡人,平时对凡人的不满意如潮水般倾泻而出。
然而苏禾只是紧抿着唇,脸色比刚才更沉,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过同门一张张刻薄的脸,又落到林晚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惊惶与绝望的小脸上。
就在林晚以为自己要被这唾沫星子淹死时。
“够了!”
所有弟子瞬间噤声,连那个抱着胳膊冷笑的高个弟子都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事情都干完了吗?法阵检查无误了?”她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如刀。
“你们很闲?闲到有功夫在这里嚼舌根?”
所有弟子都悻悻走开了,苏禾不再看他们,冰冷的目光最后落在林晚身上。
林晚缩了缩脖子,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抓着苏禾裙摆,也缓缓地落下,她跪在那里,正是等待批判的模样。
苏禾蹲下身时,膝盖压过草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紧绷实在多余,这样一个连说话都带着怯意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这个瘦得能被山风吹跑的丫头,这个连完整话都说不利索的瘸子,能有什么居心?
苏禾想起刚才失控掐住对方脖子的触感,那么细,那么脆,仿佛稍用力就会折断。
虽然才见过几面,好像自己面对这丫头情绪起伏总是那么大。
或许是她自己太过敏感了。
苏禾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些“你……”
话音刚起,就见林晚像是鼓足了全身勇气,颤抖着摊开手心。
那根红绳躺在她苍白的掌心里,线头处还留着细致的打结,在日色里泛着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