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没活了,兄弟们

作者:浅挚园 更新时间:2025/8/8 9:30:01 字数:4209

我……还记得诞生时的景象。

在一个巨大、搏动、如同生命核心般的卵囊里,我挣脱了束缚。爬出的瞬间,一种与生俱来的指令便烙印在我的存在核心——去寻找人类。一种莫名的联系牵引着我,操控着我的行动。

在一条散发着微腥水汽的河边,我遇到了第一个宿主。一个雄性人类,身体臃肿衰败,像一具勉强行走的腐肉。本能驱动着我,我调动了力量,修复他破损的血管,强化他萎缩的肌肉,优化他浑浊的代谢。他对此惊骇万分,随即是狂喜,那沾沾自喜的神情几乎要从松弛的皮肉里溢出来。拥有了远超同类的力量后,他并未用于生存或建设,而是……沉溺于最原始的欲望,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热衷于追逐、占有那些雌性同类,仿佛生命的意义只剩下繁衍的躁动。

我不理解。

我的修复并非恩赐,而是交易。我用他自身的“生命力”——更确切地说,是压榨他细胞分裂的潜力与能量——来换取暂时的强壮。这过程本非绝路。如果他懂得节制,摄入足够的养分,让身体休养生息,或许能支撑到我完成更深层的转化——那时,我们的细胞将开始交融,形成共生,我甚至能反哺他流逝的生命力。

但他没有。贪婪和放纵加速了衰亡。仅仅半个月,这具被我“强化”过的躯壳,便在极度的消耗下彻底崩溃了。

接着,是第二任宿主——本田理惠。一个尚未成熟的雌性个体。在人类群体中,她如同阴影里的苔藓,被同类肆意践踏、孤立。我能感知到她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暗流: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以及……一种冰冷刺骨的复仇渴望。

于是,我回应了她。

这一次,我吸取了教训。她的身体虽弱,但基础尚可。我早早开始了转化,试图将共生关系提前建立。转化带来的力量是前所未有的——不属于地球上已知的任何事物而是来自遥远星系的一个强大种群的力量。

然后……她似乎用这股力量,将那些欺辱过她的“同类”都……抹除了?我不是很确定。因为在她试图终结最后一个目标时,竟被反制了……被一个同样未成年的雌性个体击败。这让我感到困惑——人类如此脆弱的躯体,怎么能够对抗这股强大的力量?

但困惑无济于事。死亡的阴影逼近,我必须在宿主彻底消亡前,找到新的宿主。

出于求生的本能,我钻入了那个反杀者的体内——见崎鸢。

她也是雌性,也是未成年,却与本田理惠截然不同。她的心底同样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但那火焰之中……还掺杂着别的东西。一种坚韧?一种守护?一种……我无法名状的复杂情感。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她为何在“接纳”我后,选择栖身于一座废弃的、如同巨大骨骼般的烂尾楼里。我不明白为何在濒临崩溃的夜晚,她总会颤抖着掏出一个名为“手机”的冰冷器物,反复摩挲屏幕上那张年代久远的照片——一个身着深蓝色制服、表情严肃的男人。她的“父亲”?一个……被称为“警察”的人类职业?

我试图理解。我深入她的大脑皮层,翻阅那些被封存的记忆碎片。我看到了她的过去,她的挣扎,她的痛苦。更重要的,我看到了她面对我的同类——那些被人类称为“异虫”的盖尔斯族——时,即使心怀恐惧与抗拒,却仍然选择挺身而出,挥筋相向。

为什么?

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悄然滋生。在她再次遭遇险境时,我主动将力量输送过去。这一次,她变身的形态令我惊讶:既非本田理惠那种狰狞扭曲的怪物,也非普通盖尔斯族的暴戾形态。她的姿态……竟更接近人类本身,线条流畅,蕴含着一种独特的力量美感。

接着,是第二次……她竟主动向我“索取”力量!更令我震惊的是,我发现自己无法拒绝,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向她!那一刻,我才悚然惊觉——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们的细胞早已深度交融,共生关系……已然牢不可破!

那场战斗凶险异常。我焦急万分,却无法直接干预,只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强行在她手臂上催生出一根锋锐的骨刺。未曾想,这竟成了逆转的关键。而我也再次目睹了……“奇迹”?不,或许用人类的词汇形容更准确——那是“智慧”与“决断”在绝境中绽放的光芒。

一次,两次……接连不断的战斗,让我对这个宿主……不,是对“见崎鸢”这个人,越来越熟悉,甚至……开始滋生一种人类称之为“欣赏”的情感。

欣赏她的冷酷决断。

欣赏她撕裂强敌的暴力之美

欣赏她内心深处那份炽热的渴望。

欣赏她作为人类身上的那份独特魅力。

欣赏……她的一切。

所以,当这次面对克拉托——那个来自母族布拉尔部落的上级战士——时,我主动现身了。我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引导者。我利用对战斗的敏锐感知,指引她规避致命的攻击,发动有效的反击。

或许……在与见崎鸢共生、彼此血肉与意志交融的过程中,我这本应冰冷的造物,也悄然孕育出了……只属于人类的情感。

……

【很难。】

面对鸢关于能否杀死主母的询问,我在她的意识深处回应。这个词承载着沉重的份量。

“你……‘原生体’……那个克拉托是这么称呼你的……那个主母……似乎对你很重视……而且那个家伙……很强……”

【我叫鸣。】

“鸣?”鸢的语气透出明显的意外,显然没料到我会拥有人类的名字。但她的思维极其敏锐,瞬间捕捉到了源头,“是因为……你听到我对静子自我介绍时说的那句话吗?”

【是的。】我坦然承认,【我不喜欢‘原生体’这个称呼。就像……鸢你也不愿被盖尔斯们简单地、轻蔑地称为‘人类’,不是吗?】

“呵,”鸢发出一道冰冷的嗤笑,手中不知何时已然掏出一把折叠刀在手中把玩。

“但是你跟它们算是同族吧……跟……那些异虫……”

刀锋在她指间旋转,反射着路灯冰冷的光。

【我能否将鸢此刻的行为,视为一种对我的威胁?】我的思维冷静地分析着,【这并无意义。我们已是同生共体,威胁无异于自戕。至于‘同族’……】

【从生理基因上,的确如此。但从意志与归属上……我不认同。我属于这里,属于这具躯壳,属于……“怪人骑士”。】

“哦?是吗?”鸢的轻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在对抗克拉托时,我完全可以袖手旁观。没有我的指引,你会被它重创,然后像一件战利品般被带到主母面前,被动接受所谓的‘第二选择’。】我的逻辑清晰而有力,【克拉托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它已将我们视为一体。所以,鸢,我希望你能给予我多一些信任,起码等到“第二选择”之后。】

鸢沉默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刀柄,仿佛在抉择着什么,良久,她才再次开口道: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认为……我和你……赢不了那个主母?”

【因为创造我的……正是主母。】

我稍作停顿,整理着思绪:

【某种意义上,我是基因编程的产物。强大,但必然存在某种缺陷。但这缺陷是什么?我们自己都无从得知。但主母不同……】

“也就是说,”鸢的声音骤然收紧,“你身上有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致命弱点,而这个弱点就捏在主母手里?所以你才认为我们毫无胜算?”

【这是主因。】我接着回答道,【其二,是烙印在我核心深处的‘本能’。一种‘听命于主母,臣服于主母,我归属于主母’的原始指令。在你第一次成功变身之前,这种指令如同枷锁般牢固。但随着我们共生加深,它逐渐松动、减弱,如今已经很弱了。】

“但它依然存在,对吗?”鸢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没错,我无法确定,当我们真正接近主母时,这种指令是否会瞬间被重新激活,甚至……被主母直接操控。】

“啧……弱点……还有控制吗……”鸢的声音充满了挫败感,仿佛千斤重担压在肩头,“这真是太棘手了……”

【还有就是……主母……她可能……非常强……】我补充道,带着一种源自本能的敬畏。

“非常强?!”鸢的声音陡然拔高。

【是的。】我的思维传递出不容置疑的肯定,【虽然这更多是基于直觉……但我相信它是正确的。】

“可恶!那怎么办?!”鸢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她猛地抬手,将那柄折叠刀狠狠刺入身下的木质长椅!刀身没入大半,发出沉闷的撕裂声。

【可能……凉拌?】一个带着点无奈和自嘲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或许是被她焦躁的情绪感染,也或许……是我开始学习人类那种在绝境中苦中作乐的黑色幽默?

“哈!”鸢几乎被气笑了,声音里充满了荒谬感,“你在逗我吗?这种时候开玩笑?!”

【……额……抱歉……】我有些窘迫地回应,【我只是……想让你稍微放松一点……】

“呵,谢谢。”鸢的语气还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讥讽,“但现在能让我放松的,只有酒精或者尼古丁了。”

【长椅下面,右下角的缝隙里,有一枚五百日元的硬币,应该足够你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两罐啤酒。】

“哈?”鸢明显愣了一下,带着怀疑弯腰看向长椅下方。昏暗的光线下,一枚硬币正静静地躺在缝隙的阴影里。“你……你怎么发现的?”她的声音充满了惊奇。

【就像人类书籍里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解释道,【我寄居在你的体内,共享你的感官。作为思维层面的‘旁观者’,我往往能注意到你因专注或情绪而忽略的细节。】

“呵,”鸢捡起硬币,在指尖掂了掂,语气带着点调侃,“感觉就像……有个无所不在的偷窥狂啊。”

【但是个能帮到你的偷窥狂。】我坦然地回应。

“你……似乎比那些家伙有点意思。”鸢调笑着将硬币揣进口袋,起身走向公园外最近的自动贩卖机。

投币,按下按钮。两罐冰凉的啤酒“哐当”一声落入取货口。鸢拉开一罐的拉环,仰头灌下一大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感。她靠在贩卖机冰凉的金属外壳上,望着远处城市的霓虹,一个念头在酒精的微醺中浮现:

“要不要……直接找官方自曝身份呢?寻求合作……”

【找官方?我觉得应该跟慎重一些……】猛然见,我突然想到什么。【鸢!现在!立刻!马上回家!快!】

【它们为什么敢如此轻易地把‘第二选择’和地点告诉我们?!快回家!!】我的意识流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迫和惊恐!

我的提醒如同惊雷在鸢脑海中炸响!她瞬间脸色煞白,狠狠一拍额头!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该死!该死!该死!!!”她在心底疯狂地咒骂着自己的愚蠢,身体却已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晚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我能感受到她灵魂深处翻涌的恐惧与自责。我下意识地想安慰,却怎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只能默默调动起部分的力量,让她跑得更快。

……家……

公寓楼下,鸢几乎是撞开了单元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她疯狂地捶打着家门,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心底绝望的呐喊:

静子!未来!你们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门内很快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锁舌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门开了。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饭菜香气流淌出来。静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嗔怪和关切:“欸,小鸢?你回来啦?等等……身上怎么一股酒味儿?又喝酒啦,不是说好就喝那一瓶的吗?真是的,快进来吧,正好要吃晚饭了……”她的语气自然,带着日常的唠叨。

“噢……噢……对不起……我,我这就进来……”鸢急促地喘息着,看着安然无恙的静子,巨大的庆幸感让她一时有些恍惚,脚步虚浮地踏入玄关。

然而,就在关门转身的刹那,鸢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门框内侧靠近地面处——一道崭新的、不起眼却异常刺眼的……划痕。像是某种锐器不经意间留下的印记。

鸢的脚步顿住了。她没有声张,只是沉默地、深深地将那道划痕印入眼底,然后才像没事人一样,跟着静子走向弥漫着食物香气的温暖客厅。身后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寒冷与未知的威胁,却关不住她心中骤然升起的冰冷警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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