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森没有天空,只有克虏伯工厂呼出的、混合着煤灰与硫磺的沉重铁幕。
当莉娅仰望那些如同巨兽肋骨的车间穹顶时,颈间的银翼勋章贴着心跳微微发烫。
那是破晓列车上的幽灵骑士留给她的最后温度,也是刺破这座钢铁堡垒的第一道微光。
列车沉重的喘息最终在埃森中央车站的喧嚣中平息。莉娅·霍夫曼踏下金属踏板的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粗暴地灌满了她的肺腑。
不再是斯普雷火车站那种混杂着离愁、狂热与劣质烟草的粘稠,而是更为原始、更具压迫性的味道——浓重的煤烟味如同实质,带着燃烧不完全的颗粒感;刺鼻的硫磺气息无处不在,灼烧着鼻腔;更深处,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金属被反复加热、锻打、淬火后散发的,混合着机油、铁锈和高温蒸汽的复杂气味。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咽粗糙的砂砾,带着一种工业巨兽特有的、令人窒息的甜腻与铁锈腥气。
埃森的天空,不是天空。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但那并非自然的水汽凝结,而是从城市地平线上无数根如同森林般耸立的巨大烟囱里,日夜不息喷涌而出的滚滚浓烟所编织成的沉重幕布。
烟柱翻滚、纠缠,将本应明媚的八月阳光彻底过滤、吞噬,只留下一种病态、压抑的铅灰色调,沉沉地笼罩着整座城市。
阳光艰难地穿透烟尘,投下的光柱也显得浑浊不堪,其中无数细微的金属粉尘在光线下飞舞,如同永不消散的工业亡灵。
车站的喧嚣被另一种更宏大、更恒定的轰鸣所覆盖、所定义。
那声音并非来自人群,而是来自脚下的大地,来自四面八方被高墙和铁丝网圈禁起来的庞然大物——克虏伯联合工厂。
一种低沉、浑厚、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脉动,那是无数巨型蒸汽锻锤同时砸落基座时产生的共振;尖锐、刺耳、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啸叫,是高速切削机床在钢铁上舞蹈的利齿;愤怒、嘶哑、带着无尽压力的咆哮,是高压蒸汽管道无处宣泄时的怒吼;还有天车轨道摩擦的“嘎吱”声,金属部件碰撞的“铿锵”声,交织、叠加,永不停歇,只为战争而奏响的钢铁死亡交响曲。
这里没有弥漫的硝烟,却笼罩着比前线堑壕更令人灵魂颤栗的窒息感。空气是粘稠的铁灰色,吸进肺里带着灼痛。战争的熔炉,已近在眼前。
莉娅紧了紧肩上沉重的帆布工具包,里面装着她的图纸卷、磨损的制图工具、父亲留下的几件精密小玩意儿,还有那本此刻显得如此单薄的斯普雷工业大学学生证。
她穿着临行前特意洗过、显得过分挺括干净的深蓝色工装裤和外套,胸前别着一枚崭新的、铁质的小小徽章——象征着她“帝国陆军技术支援部见习技工”的身份。
这身装扮和这枚徽章,在斯普雷或许能带来一丝身份认同,但在这里,在周围那些穿着被油污彻底浸透、几乎看不出原色、散发着浓重烟味和机油气息工装的行人中间,在她即将踏入的庞然巨物面前,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那些行色匆匆的男工们,面孔被疲惫、煤灰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刻满,眼神空洞或带着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粗粝。莉娅纤细的身影混迹其中,苍白得如同一株误入钢铁丛林的不合时宜的植物,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轰鸣的洪流碾碎。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颈间那枚沉甸甸的银翼勋章。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肤,火车上那惊心动魄的失而复得,以及银发红眸的身影在晨雾中挥手的画面瞬间清晰。
一股暖流伴随着沉甸甸的踏实感,从掌心直抵心尖,驱散了初临陌生之地的些许惶惑。她深吸了一口那令人窒息的空气,挺直了单薄的脊梁,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风暴暂时平息,沉淀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按照通行证背面的潦草地图和车站工作人员不耐烦的指点,莉娅穿过被煤灰覆盖、坑洼不平的街道,走向城市西北角那片被高墙、铁丝网和永不消散的浓烟所笼罩的区域。
越靠近,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便越发具有实质性的重量,如同无形的巨锤,持续不断地敲打着她的耳膜和胸腔,脚下的地面也在微微颤抖。
终于,她站在了它面前。
克虏伯军工厂。
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铸铁拱门,如同巨兽张开的下颚,横亘在眼前。拱门上方,巨大的齿轮与交叉铁锤浮雕构成的帝国鹰徽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冰冷地俯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流。
门洞深邃,光线昏暗,只看到里面是更为广阔、被钢铁骨架分割的昏暗空间,以及影影绰绰移动着的、如同工蚁般渺小的人影。空气在这里变得更加灼热、粘稠,混杂着新鲜出炉的钢铁灼热气息和冷却液的刺鼻味道。
拱门两侧,荷枪实弹、穿着笔挺灰绿色军装的卫兵如同两尊钢铁雕像,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试图进入的人。他们检查证件的手法粗暴而高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对平民根深蒂固的蔑视。
莉娅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攥紧了那张宝贵的通行证和征兵处开的身份文件,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走向右侧的卫兵。
【证件。】
卫兵的声音毫无温度,甚至没有正眼看她,目光停留在她干净得刺眼的工装和过于年轻、缺乏风霜的脸上,眉头习惯性地皱起。
莉娅连忙双手递上。
卫兵一把抓过,粗粝的手指快速翻看。
当看到“技术支援部见习技工”和“克虏伯工厂”的字样时,他脸上毫不掩饰地掠过一丝极其荒谬的错愕,仿佛看到一只绵羊被标注为战狼。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打量莉娅,那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怀疑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莉娅·霍夫曼?见习技工?】
他重复着,每个词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质疑。
【你?】
【是的,士兵先生。】
莉娅强迫自己迎上对方的目光,声音尽量平稳清晰。
【这是克虏伯教授签发的通行证。】
听到“克虏伯教授”的名字,卫兵脸上的轻蔑收敛了一丝,但怀疑并未消除。
他又仔细核对了证件上的照片和莉娅本人,目光在她颈间那枚被衣领半掩的银翼勋章上停顿了一瞬,最终,带着一种“等着看好戏”的嘲弄表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误入军事禁区的飞虫。
【进去!人事处在三号配楼,红色砖墙那个!别乱跑!】
他粗声粗气地指示,将证件粗暴地塞回莉娅手里。
穿过那幽深、回荡着巨大轰鸣的门洞,仿佛穿越了一层无形的铁幕。门内的世界,其庞大与喧嚣远超莉娅的想象。
目光所及,是望不到边的巨大厂房,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钢铁巨兽,鳞次栉比。高耸的烟囱如同巨兽的呼吸器官,喷吐着永不枯竭的浓烟。
蛛网般密集的空中轨道纵横交错,沉重的天车吊装着巨大的、尚未成型的炮管、炮塔或坦克车体,在轨道上缓慢滑行,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投下移动的、令人心悸的阴影。
地面上,满载着煤炭、矿石、粗钢锭或半成品的蒸汽机车头喷吐着白色雾气,在交错的窄轨铁道上穿梭、嘶鸣。
巨大的龙门吊如同钢铁巨臂,抓起小山般的钢坯,送入张着炽热大口的熔炉或锻压车间。
无处不在的蒸汽管道盘根错节,包裹着厚厚的石棉层,却依然能感受到其中奔涌的灼热能量,泄压阀不时发出刺耳的尖啸,喷出白色的气柱。
空气灼热,弥漫着金属粉尘、臭氧(来自密集的焊接电弧)、机油和煤烟混合的浓烈气味。巨大的噪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锻锤的闷响、机床的尖啸、铆钉枪的爆鸣、蒸汽的嘶吼……这些声音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构成了一种庞大、冷酷、只为毁灭而生的工业节奏,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耳膜和神经,试图将个体的存在彻底碾碎、同化。
莉娅按照指示,在如同钢铁迷宫的厂区里艰难地寻找着那座红色的三号配楼。
巨大的阴影和震耳欲聋的噪音让她头晕目眩,冰冷的银翼勋章紧贴着皮肤,是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和方向感的锚点。
她小心地避开地面上蜿蜒的蒸汽管道和流淌着不明冷却液的沟渠,绕过堆积如山的废弃金属料和轰鸣而过的运输车。
工人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脸上布满油污和疲惫的沟壑,眼神麻木地从她身边匆匆走过,对她这个突兀的闯入者投来或漠然、或好奇、或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那些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刺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三号配楼相对安静一些,但也弥漫着劣质纸张、陈旧木家具和墨水的混合气味。人事处的办公室外排着长队,大多是些神情忐忑或麻木的青壮年男子,等待着被分配到各个车间。莉娅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浑浊的死水潭,瞬间激起了波澜。
排队的男人们投来惊愕、探究、甚至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目光,低低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女人?】
【见习技工?开什么玩笑?】
【克虏伯工厂什么时候收娘们儿当技工了?】
【瞧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拎得动扳手?】
【怕不是哪个大人物的情妇塞进来镀金的吧?嗤…】
............
污言秽语和轻蔑的嗤笑声如同细小的毒针,试图钻入莉娅的耳中。她咬紧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无视那些目光和议论,挺直脊背,目光直视前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像封冻的湖面,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
颈间的勋章冰冷坚硬,火车上佩涅洛普那双洞悉一切的红宝石眼眸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她,给予她一种奇异的支撑力。
她只是沉默地排到队伍末尾,如同风暴中一块固执的礁石。
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终于轮到莉娅时,办公桌后面那个头发稀疏、戴着厚厚镜片、一脸刻板倦容的中年文员抬起了头。当他看清莉娅的脸和她递上的证件时,那张仿佛被熨斗熨平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极其生动的表情——先是极度的愕然,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随即是浓重的怀疑,眉头拧成了疙瘩;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混合着厌烦和不耐的冷漠。
【莉娅·霍夫曼?见习技工?】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摩擦的砂纸。
【克虏伯工厂?第七车间?】
他一边重复着证件上的信息,一边用挑剔的目光在莉娅身上来回扫视,尤其在看到她干净崭新的工装和纤细的手指时,嘴角向下撇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
【哼…又是上面硬塞下来的麻烦。签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粗暴地将几份表格拍在桌上,手指用力戳着需要签名的地方,仿佛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莉娅默默接过表格,拿起桌上那支笔尖分叉、沾满墨渍的钢笔,在对方冰冷审视的目光下,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表格上冰冷的油墨味和文员身上散发出的陈腐气息混合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工牌拿好!】
文员将一个薄薄的、印着编号和“第7车间”字样的铁皮牌子扔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别弄丢了!补办要钱!出门左转,去领你的‘行头’,动作快点!后面还有人等着!】
他像完成了一件极其不情愿的任务,挥手示意莉娅赶紧离开,目光已经投向了下一个人。
劳保处位于配楼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劣质帆布和劣质橡胶的刺鼻气味。柜台后面坐着一个胖得像发酵面团的妇人,正就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织着毛线,对莉娅的到来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新来的?】
她瓮声瓮气地问,织针发出单调的碰撞声。
【是的。莉娅·霍夫曼,第七车间见习技工。来领工作服和工具。】
莉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
胖妇人终于抬起浮肿的眼皮,挑剔地打量了莉娅一番,鼻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小丫头片子…第七车间?施耐德那个老倔驴的地盘?哈!】
她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短促笑声,慢吞吞地站起身,扭动着肥胖的身躯,从身后堆积如山的货架上扯下两套深蓝色的、散发着浓重化学染料和仓储气味的工装裤和外套,又从一个满是灰尘的工具箱里抓出一把最普通的、木柄都被油污浸透的扳手和一把锉刀,一股脑地扔在柜台上,激起一片灰尘。
【喏,拿着!】
她拍拍手上的灰。
【工装自己找地方改改,别指望有合身的。工具就这些,爱要不要。坏了丢了自己想办法!下一个!】
莉娅默默地抱起那堆散发着刺鼻气味、尺寸明显过于宽大的工装裤和外套,还有那两件冰冷油腻的工具。
粗糙的帆布摩擦着她的手臂,油腻腻的扳手手柄粘在掌心,那感觉令人作呕。她抱着这些“行头”,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装备,而是某种屈辱的象征。
她低着头,快步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下室,重新回到那震耳欲聋的钢铁丛林里。
凭着工牌和一路询问(得到的往往是不耐烦的指点或嘲弄的眼神),莉娅终于找到了第七车间的入口。
那是一个比主厂区入口稍小,却依然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巨大门洞。门内传出的噪音更加集中、更加狂暴——持续不断的、如同重锤擂击大地般的“砰!砰!”声,那是气动铆钉枪在将粗大的铆钉砸入厚重的装甲钢板;尖锐刺耳、仿佛能刮擦灵魂的金属摩擦声,是巨大的铣床和钻床在啃噬钢铁;还有蒸汽阀门泄压的嘶吼,天车吊索紧绷的呻吟……所有声音在这里汇聚、放大,形成一股足以摧毁意志的声浪洪流。
莉娅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那混杂着金属粉尘、臭氧、机油和煤炭蒸腾气味的灼热空气。
胸前的银翼勋章紧贴着肌肤,传递着父亲遗志的冰冷和火车上那位银发女子带来的、奇异的余温。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勋章上雄鹰的羽翼轮廓,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她挺直脊背,将被油污浸染的扳手塞进工具包,将尺寸不合的工装裤用力向上提了提,用一根捡来的粗糙麻绳勉强系住。然后,她抬起脚步,迈入了那扇吞吐着噪音、热浪和浓重机油味的巨大门洞。
门洞内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空间被高耸的天车轨道分割成条块,如同巨兽敞开的胸腔,露出钢铁的肋骨。尚未完成的坦克原型车如同史前巨兽的胚胎,在几条装配线上沉默地卧着。它们庞大的钢铁身躯覆盖着尚未涂装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原色的装甲板,粗大的炮管指向虚空,履带如同蛰伏的节肢。粗壮的铆钉被巨大的气动铆钉枪一颗颗砸入预设的孔位,每一次撞击都发出震耳欲聋的“砰!”响,脚下的水泥地面随之剧烈颤抖,冲击波仿佛能穿透鞋底,直抵骨髓。
空气中漂浮着更为浓密的金属粉尘,在从高侧窗斜射进来的、被烟尘染污的光柱中狂乱飞舞。
焊接枪喷射出的刺目蓝白色电弧光不时在昏暗的车间角落里亮起,如同闪电,短暂地撕裂昏暗,留下视网膜上久久不散的残影,伴随着“滋啦”的爆响和刺鼻的臭氧味。
莉娅的目光急切地在巨大的噪音和移动的钢铁阴影中搜寻着。她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让她在这片狂暴的钢铁丛林中站稳脚跟的坐标。她看到了那个油腻腻的图纸架,上面杂乱堆叠的纸张像一座摇摇欲坠的纸山。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车间深处,一个背对着她、正对着几个工人挥舞手臂、发出沙哑咆哮的身影上。
矮壮如铁砧,花白的头发剃成近乎光头的板寸,像一块粗糙的磨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莉娅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强硬气场。
当他似乎训斥完毕,猛地转过身来时,一道狰狞的旧疤清晰地映入莉娅的眼帘——从左边眉骨斜劈而下,粗暴地贯穿颧骨,一直延伸到嘴角,像一条僵死的、深褐色的蜈蚣,牢牢吸附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这是洛林战争留给他的“荣誉勋章”,也仿佛是他性格最直观的注解。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扳手,带着实质性的重量,瞬间扫过整个车间入口。当这目光落在莉娅身上时,像被磁石吸住,骤然变得锐利而充满审视。
那目光在她干净得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工装裤上停留,在她胸前那枚崭新的、象征“见习”的铁牌上刮过,最终,如同淬毒的针,狠狠钉在她过于年轻、精致而缺乏油污和风霜的脸上。
赫尔曼·施耐德军士停下了脚步。
他嘴角向下撇,扯动那道蜈蚣般的疤痕,形成一个极其刻薄、毫无笑意的弧度。
【霍夫曼?】
他的声音响起,沙哑异常,如同砂纸在生锈的钢板上反复摩擦,轻易地穿透了车间的部分噪音。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莉娅走来,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周围的几个正在抽烟歇息的老技工停下了动作,叼着烟卷,抱着胳膊,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看戏神情,目光在莉娅和施耐德之间来回扫视,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嗤笑。
施耐德在莉娅面前站定,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莉娅,浑浊的灰色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嘲讽和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恼怒。
【上面又要塞给我一个……‘懂图纸的淑女’?】
他刻意拖长了“淑女”二字的尾音,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浓浓的嘲讽和冰冷的寒意,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向莉娅。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