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最后一遍——不杀活人,这是铁律。"
我的声音在废弃超市的货架间回荡。越越和凯瑞站在我对面,两人脸上写满了不以为然。清晨的阳光透过破碎的玻璃天窗斜射下来,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界线,像是划分立场的审判席。
"哲罗姆,这不是在玩《这是我的战争》。"凯瑞用磨尖的螺丝刀轻敲货架金属框,发出令人不安的哒哒声,"上次那个想抢我们背包的混蛋,如果不是越越反应快——"
"那也只是打晕他!"我打断道,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腰间别着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本尼采著作的硬壳封面在近身战时意外地好用。"我们不是野兽,就算世界末日了,也得守住底线。"
越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今天穿了件过紧的德军野战服复刻品,腋下已经洇出深色汗渍。"但你的'底线'差点让我们被活烤了,记得那个加油站吗?"他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我可不想变成行走的培根。"
我正要反驳,突然听见最远端货架传来金属碰撞声。我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凯瑞像猫一样无声地潜向声源,我和越越分别从两侧包抄。
货架尽头,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往麻袋里装罐头。她背对着我们,脏兮兮的金发扎成凌乱的马尾,腰间别着一把造型夸张的蝴蝶刀。听到脚步声,她猛地转身,露出一张布满雀斑的脸——最多不超过十六岁。
"噢,完美。"凯瑞翻了个白眼,"又是你的'不杀活人'套餐送上门了,哲罗姆。"
女孩的蓝眼睛在我们三人之间快速移动,最后锁定在我身上,可能是判断我看起来最像会心软的那个。"求你们了,"她突然用带着美国口音的中文说,声音刻意提高八度,"我妹妹快饿死了,就在两个街区外的地下车库..."
我心头一紧。这正是我最担心的状况——在末日里,最危险的从来不是丧尸,而是饥饿驱使下的人类。
"我们可以分你一些。"我说,手却按在越越肩上阻止他上前,"但得先看看你说的车库。"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挤出眼泪:"当、当然...谢谢你们..."
凯瑞突然冷笑一声:"Roxy,你左靴子里藏着什么?"
女孩——现在我们知道她叫Roxy——脸色骤变。下一秒,她猛地踢起一堆碎玻璃,同时从靴筒抽出手电筒大小的装置按下按钮。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超市。
"操!声波诱饵!"凯瑞大骂。远处立刻传来丧尸集体嚎叫的回应。
Roxy已经像兔子一样窜向紧急出口。我下意识要追,却被越越拉住:"听!"
丧尸的脚步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货架开始震动,几个玻璃瓶从高处坠落粉碎。
"后门!快!"我推着越越往前跑。凯瑞边跑边骂:"又是你的圣母心!我们他妈要死在这了!"
我们撞开后门冲进小巷,却发现Roxy正等在一辆改装过的购物车前——那玩意儿加装了自行车轮和手推杆,里面堆满了我们的背包和刚才收集的物资。
"再见,蠢货们~"她得意地挥手,推着车就要跑。
那一刻,我的圣母心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我抄起路边的空罐头全力掷出,精准命中她的后膝。Roxy痛呼一声跪倒在地,购物车顺着斜坡开始自行滑动。
"我的物资!"她尖叫着想爬起来追赶,却被凯瑞一个箭步按住。
丧尸的腐臭味已经飘进小巷。我做了个后来被越越称为"年度最蠢"的决定——抓起Roxy的手腕:"一起走,或者一起死!"
我们四人跌跌撞撞逃进一栋公寓楼,凯瑞用消防斧劈开顶楼门锁。当最后一人挤进天台并反锁铁门时,丧尸的爪子刚好抓在门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突然领子被揪住,凯瑞的脸近在咫尺:"现在还想当圣人吗?她刚才差点害死我们!"
Roxy蜷缩在角落,此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脸上的嚣张早已消失无踪。"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越越难得地生气了,圆脸涨得通红,"拿我们喂丧尸很好玩?"
Roxy突然扯开左肩衣服,露出一个狰狞的咬痕。我们集体后仰,凯瑞甚至举起了螺丝刀。
"假的!"她急忙用袖子擦掉部分"血迹",露出下面的颜料,"看!特殊效果化妆!我用这招吓跑过三批掠夺者!"
我凑近检查,突然笑出声——那确实是用油彩精心绘制的伤口,边缘甚至做了假的血痂和溃烂效果。"老天,这简直是好莱坞级别..."
"我在上海美国学校戏剧社待了三年。"Roxy下意识骄傲地说,随即又缩回去,"直到...你们知道的,世界完蛋。"
凯瑞嗤之以鼻:"所以现在怎么办?把她扔下去喂丧尸?"
"不行!"我和越越同时喊道。我惊讶地看向越越,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挺厉害的,不是吗?一个人活到现在..."
Roxy眼睛亮了起来:"我可以帮你们!我熟悉这片区域,知道哪里还有没被搜刮的药店,甚至..."她神秘地压低声音,"知道一群从北边来的人在哪扎营。"
凯瑞和我交换了个眼神。北边的幸存者——这可能是宝贵的情报,也可能是致命威胁。
"先回基地。"我最终决定,"但你要蒙上眼睛。"
回美术馆的路上,Roxy被凯瑞用布条蒙住眼,但她似乎并不害怕,反而像只好奇的小狗不断嗅闻空气:"你们住的地方有...颜料味?"
当布条解开时,她的反应值得我们冒这个险。Roxy张大嘴仰望着我们的"基地",阳光透过穹顶的CD雨洒在她脸上,在她脏兮兮的皮肤上投下流动的彩虹。
"Holy shit..."她轻声说,转向墙上我们画的巨幅《格尔尼卡》复刻,"你们是...艺术家?"
"末日艺术家。"越越骄傲地挺起胸,尽管他的肚子显得更突出,"我是作家,凯瑞搞雕塑,哲罗姆...呃,哲罗姆负责发疯和领导我们。"
Roxy慢慢走向一面墙,那里贴着我们收集的唱片封面和战争海报的拼贴。她伸手轻抚过一张Joy Division的黑胶封套,突然转身,眼里闪着奇异的光:"我可以加入吗?"
"什么?"凯瑞差点被口水呛到,"半小时前你还想害死我们!"
"但我失败了!"Roxy理直气壮地说,"而且你们抓住了我,按照末日法则,我现在是你们的战利品了。"她狡黠地看向我,"再说,你们需要一个专业的化妆师——想象一下,如果丧尸以为你们是同类..."
这个疯狂的点子让我心头一跳。越越已经开始兴奋地比划:"就像《僵尸肖恩》里那样!我们可以——"
"不行。"凯瑞冷酷地打断,"太冒险了。而且她随时可能背叛我们。"
Roxy突然从腰间抽出那把蝴蝶刀,我们立刻戒备起来——却见她反转刀柄递向我:"我的诚意。顺便说,我能搞到你们绝对需要的东西..."
"什么?"我问。
"女性卫生用品。"她平静地说,"别告诉我你们没想过这个问题。"
越越的脸瞬间红到耳根。凯瑞假装研究自己的指甲。我清了清嗓子:"这个...确实..."
"还有,"Roxy补充道,眼睛盯着我们自制的淋浴装置,"我可以教你们怎么改进那个——我在蒙大拿的夏令营学过野外生存。"
谈判持续到日落。最终,我们达成协议:Roxy接受为期一周的"试用期",期间由凯瑞全程监视。作为交换,她分享北边幸存者的情报,并教越越制作更逼真的假伤口("以防你们哪天需要装死")。
当晚,我们围坐在"餐厅"(原美术馆礼品店)分享豆子罐头时,Roxy突然问:"为什么坚持不杀活人?在这个世界,这简直是自杀。"
我转动着手中的叉子,墙上的烛光将我们的影子投成巨人。"因为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今天杀'坏人',明天杀'可能有威胁的人',最后..."我指指窗外游荡的阴影,"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哲学家的毛病。"凯瑞哼了一声,却少见地没再反对。
Roxy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从衣领里掏出一个小挂坠盒打开——里面是一张全家福,背景是迪士尼乐园。"我爸爸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变成怪物'。"她轻声说,"然后他转身引开那些东西,让我和妈妈..."
沉默笼罩了我们。越越悄悄抹了抹眼睛。凯瑞起身去检查门窗。我则看着穹顶渐渐浮现的星光,想起那个永远停留在论文最后一页的父亲。
"明天开始教你涂鸦。"我对Roxy说,"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所有关于北边那群人的事。"
她严肃地点头,蝴蝶刀安静地躺在桌子中央,像一份古怪的和平条约。
夜深时,我被轻微的啜泣声惊醒。借着月光,我看见Roxy蜷缩在睡袋里颤抖,手里紧攥着那个挂坠盒。我轻轻放下当做枕头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摸出笔记本写道:
"今天救了想杀我们的人。凯瑞说我疯了,越越偷偷给她多分了半罐桃子。我们或许正在犯致命的错误,但当她看着我们的涂鸦流泪时,我想父亲会赞同这个决定。PS:北边来的人可能是更大的威胁。"
合上笔记本,我望向守夜的凯瑞。他站在窗前,月光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手里的钉枪对准的却不是窗外,而是Roxy熟睡的方向。
我叹了口气,在纸上又加了一句:"又或者,我们只是在喂养一条终将咬死自己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