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玻璃门在侍者的手中缓缓推开，迎面涌来的是夹着暖香的室内空气。
伊莉丝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娇俏地朝约书亚眨了眨眼，裙摆一转，便踩着轻盈的步子走进餐厅。
侍者弯腰做出一个恭敬的引导姿势。
餐厅的内部比外面看上去更奢华：暖金色的吊灯光柔和地洒下，水晶灯垂坠间泛着细碎的流光；每一张桌子都用深红色的天鹅绒桌布覆盖着，中央摆着高脚烛台，火焰在透明的玻罩中轻轻摇曳。
抒情的钢琴声若有若无地流淌着，像是为某种浪漫而精心铺设的背景。
约书亚跟在少女的身后，步伐不急不缓，同时暗中观察着伊莉丝脸上的表情。
自然而然的喜悦，弧度半分不差，完美地卓然天成，却又过于不真实，就像是你在梦里梦见一位少女，那张脸分明模糊不清，却在心中感到是最重要的人，醒来怅然若失，大概就是伊莉丝这样的女孩。
她会让你看到你想看到的，会满足你所渴望的，会填补你所缺失的。
传闻精灵早已经消失在帝国的视野中，偏偏眼前的少女就是这样的存在。
侍者在靠窗的位置停下，将两人引到一张圆桌前，窗外是夜幕笼罩下的帝都夜景，一眼望去灯火阑珊，魔导轿车与旧时代的马车并行在沥青路上，车轮碾过道路的声音被玻璃隔绝在外，只徒留下几道痕迹。
“伊莉丝小姐，这里请。”
侍者拉开椅子，动作恭谨得如同面对一位宫廷客卿。
伊莉丝顺势坐下，裙摆微扬，像一朵在晚风里落座的樱花，她抬手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笑眯眯地看着仍然站在原地的约书亚。
约书亚沉默片刻，才在她的注视下坐下，椅垫是天鹅绒的，坐上去出乎意料地软，却又不塌，刚好托住腰背。
“你应该感谢我，”伊莉丝轻轻托着脸颊，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得意的表情，像在炫耀自己的杰作，“这种位置，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坐到的。”
约书亚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说，“你骗了我。”
“哎呀，哪有？”少女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说过，这里今晚的账单会是半价，等会结账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没骗人。”
“所以男女半价指的是这个？”
“嗯~我想想哦。”纤长的手指被少女放在樱粉色的嘴唇上，那双心眸巍巍低垂着思考了几秒后，微微歪头，故作天真地回答，“约书亚同学付一半，我付一半？”
约书亚看出对方是在明显装傻。
“……那不叫半价，叫AA制，而且我记得你最开始的说法是你来请客。”
“好啦，不要这么严肃嘛，约书亚同学，这里的确有半价活动哦，不过严格上来说应该是情侣半价。”
“我和你不是情侣。”
“人家只是解释自己没骗约书亚同学而已，的确‘有’这个活动。”
“……你在玩文字游戏。”
“bingo，答对了，不愧是约书亚同学。”
伊莉丝开心地拍了拍手，然后朝旁边恭候多时的侍者招手，侍者立刻心领神会，将菜单递给她。
“说起来呀，约书亚同学应该不知道这家餐厅的前身吧。”
她一边翻着菜单，一边笑着说，“这家餐厅最早是某位公爵大人为情妇购置的房产，后来在帝国与王国的勃良第继承战争中，那位公爵失去了领地，空剩下公爵的头衔，原本的妻子也向教廷提出申请与他离婚，只有那位情妇对他不离不弃，于是就将这处房产卖了出去，和那位情妇前往了帝国的某处世外桃源隐居。”
“而这处房产也被现任的店长买下后重新装修，原本沉闷的色调换成更柔和的暖金，添置了大型的水晶吊灯，会客厅改成开放的用餐区，并在每一张圆桌中央安置高脚烛台，火焰由魔法控温，还会随音乐的旋律轻轻晃动，墙壁被换成了整块的落地窗，可以将夜幕下的帝都街景尽收眼底。”
约书亚静静地听着她娓娓道来，在少女的口中，她好似并非讲述者，而是其中的见证者，经历者，轻柔地说着，仿佛那些故事并不是隔着几十年的传闻，而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是在回忆一段属于自己的往事，偏偏少女肤白貌美，让人回味过来这只不过是一段他人的故事。
“然后呢~”伊莉丝慢慢收回视线，像是思绪回到了当下，笑眯眯地看着约书亚，“店长就定了个特别的规矩——情侣来用餐，半价哦。”
“……这也是你听说的吗？”
少女轻哼一声，“人家才不会傻到去查证啦，这种事听一听、信一半才有味道嘛。”
下一刻，笑意在那张瓷白的脸颊上荡漾开来。
“所以你可能是在编故事。”
“就算是编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伊莉丝露出玩味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约书亚，“难道约书亚同学不觉得，比起‘店长单纯想搞促销’，还是‘公爵与情妇的往事’更有意思吗？”
“……没有太大差别。”
约书亚平静地回答。
他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无论是餐厅的营销手段还是作为其点缀的背景故事，但是眼前的少女却兴致勃勃，想来应该是少女们青春期荷尔蒙的萌动，感性的一面驱使着他们追寻着情爱，这么想来吟游诗人们有过和各种族少女们滥交的经历也就不奇怪了。
无从了解眼前的少女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可以看出少女似乎并不满意自己的说法，但是他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说辞，像是领悟到了他的心情般，伊莉丝没有往下说，而是翻起菜单，纤白的指尖在印着金箔字的菜名上缓缓滑过，就这么过了一会，她忽然从菜单上方探出眼睛，粉色的心眸弯成月牙看向约书亚。
“约书亚同学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呀？”
约书亚淡淡地摇了摇头，“我都行。”
“欸，那人家就自己来点啦。”
伊莉丝拿起笔，一边菜单上勾画起来，一边说，“我之前问过那些来过的贵族朋友，他们推荐的菜品都是在圈子里广受好评的，约书亚同学应该听过北境的诺斯公国吧，那边盛产雪鹿肉，腌制以后用松木慢烤，入口带着一点果香；还有南方城邦的蓝软蟹，蒸熟后肉质依然保持柔滑，南方公国的公爵在宫廷宴会上都会拿来招待宾客。”
“哦，对了，还有甜点，人家差点忘了。”伊莉丝又在菜单上圈了几笔，“这里的巧克力奶牛慕斯，据说原本的配方是帝都一家百年糕点铺传下来的，可惜那家铺子在十五战争的一次围城战中被毁，也只有这家店能做得接近原味，配方已经在那场战火中彻底失传，现任店长花了好几年，才靠着一些幸存的老厨师口述，将它一点点复原。”
“不过嘛，”
伊莉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像是小狐狸一般眯了眯眼，“听说原版的慕斯比现在更加浓甜，为了符合现在人的口味，他们稍微改进了一下，唔姆，约书亚同学吃的话应该还是会觉得有点腻。”
约书亚静静地听着少女的讲述，那些与食物有关的背景与故事被对方信手捏来，其中有些他听说过的，也有他没听说过的，他不否认这些故事的确有趣，就像看街角的魔术表演，你明知道那是假的，却还是会想知道那根丝带到底是怎么从帽子里变出来的。
他不是什么感情迟钝的人，至少他能感受到伊莉丝其实讲述这些故事的目的其实只是单纯地想拉近与自己的关系，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确态度冷淡地有些过头。
“我不吃甜食，”约书亚心中犹豫盘算了一下，终于开口，“但你故事讲的很精彩有趣。”
伊莉丝愣了一下，然后得意地扬起嘴角，眉梢眼角都是自然流露的娇俏，似乎只有这一刻她好像流露出些许真情，“诶，约书亚同学感到满意的话，那人家讲这些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但是也只有那一瞬。
她似乎心满意足，合上了那本菜单，向旁边的侍者递去，侍者在确定了菜品后微微鞠躬，脚步轻盈地退下。
约书亚看着少女的眼睛，明明那双眼睛那么清澈，可是却又像是布满水雾，让人捉摸不清，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能够让巴尔公爵这样的人物妥协，甚至为她让出整晚的餐厅包场……
这样的女生，接近自己，只是因为所谓少女的幼稚与幻想吗？
一天的接触下来，她时而俏皮狡黠，时而游刃有余，她就像是一位戏剧演员，能够在每一幕演出最好的自己，就算约书亚试图在对方的表情上挖出深意，也什么也找不到，很难摸清楚对方的想法，这样的女孩也许讨人喜欢，却只让他头疼。
他不由得想到早上被对方找上时心中的预感，想来之前的猜想在之后的不久就会迎来答案吧。
约书亚如此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