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蜿蜒，朱红的廊柱在经年的风霜里并没有褪去色彩，在人力保养下仍旧保持鲜亮，相较一开始更添沉静的韵致。檐角悬着的铜铃偶尔被风拨动，发出一两声零丁的清响，很快又散入微凉的空气里。
顾久安独自坐在廊下，身上一件月白底缠枝莲纹的锦缎宫装，外面罩了层樱色的轻纱广袖袍，风来时，轻纱便微微拂动，贴着手臂透进一丝凉意，却不刺骨，只像提醒着人，这冬天终究是快要过去了。
她微微侧着头，远处水榭传来的乐声依稀可辨。不是宫中庆典时那般钟鼓齐鸣、煌煌煊赫的架势，不过是数管箫笛，伴着一把音色清越的琵琶，悠悠地穿过凋敝大半的荷塘，越过嶙峋的假山石，传到这廊下时，已失了十分之三四的清晰，只余下断续的旋律，反更显得空灵，带着点欲言又止的怅惘与悲伤。
一阵稍凉的风沿着廊道吹来，卷起昨夜落下尚未扫尽的几片残叶，发出窸窣的轻响。她交叠在膝上的手轻轻收紧，指尖能感觉到宫装锦缎上精细的刺绣纹路。乐声在这阵风里似乎清晰了片刻，琵琶轮指急拨，如珠落玉盘，但那繁音过后，乐声一转，拖出一个悠长而微带寒意的尾音，像是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最终融化在风里。
看着怀抱琵琶沉醉在情绪流转中的宫女，之前所见有些破旧的小医馆似历历在目。
陈旧的小房间床上躺着的小女孩因为只能靠昂贵的药材续命，选择去河畔结束一切，桌上留下一字张歪歪扭扭的纸条，“爹娘你们好好生活，我先走了”。
待到顾久安带着从贪官手中追回的赃款为地方带来生机只时却是为时已晚。
许久，乐声不知何时停了。
风依旧一阵阵拂过，带着将尽冬日的疏淡气息。她仍旧安静地坐着，仿佛听了很久，又仿佛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是独享着这份无人打扰的静谧与薄凉。
那名宫女收好琵琶起身，看见远处静静坐着的顾久安，上前施了个礼，
“奴婢见过殿下，殿下在这仍是寒凉的气候时，来这偏廊愿听奴婢一曲，是奴婢之幸。”
看着面上有些愁色的宫女，眼中的阴云浓郁的似是化不开。今日已然是顾久安前来听她弹琵琶的第三日。
“弹的是心中的愁绪，乐有词则是他人的故事，而无词则是听众的情感与乐师的共鸣，本宫虽来这人世间区区十数年，却也有着自己的心绪，听闻你所奏之曲思绪颇多。”
这些日子与这位宫女交谈过数次，了解到虽会弹得一手琵琶，却是因为相貌并不出彩，以至于位分一直上不去，并不丰厚的俸禄在家中病重的老母面前显得捉襟见肘。
“将这个收下，这是本宫出于个人予你的赏赐。”
一把做工精细的金簪被顾久安递到宫女面前，华贵的气息在其上流转，头戴面纱的宫女双眼顿时睁大，惶恐跪地摇头，
“殿下，奴婢……奴婢不能收，这太过贵重了!”
将金簪放入袖中，抬手将宫女扶起，感受到一双柔软的小手用力，宫女有些惊慌的站起身，怎能让自己这等卑贱之人脏了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的手呢？
抬头却撞入一片温和的目光，本惶惶不安的心倏然静了下来。
“你日复一日磨砺自己的技艺，只为取得为母亲治病的机会，但曾几何时你也是真正爱着手中的琵琶。
但本宫并非施舍，而是认可你的技艺，莫要弃了当初那份初心，收下吧，既是本宫认可之人，区区一枚金簪不足挂齿。”
那带着余温的金簪放入宫女有些微颤的双手，此刻簪子并没想象中的沉重，这枚金簪没有压弯她的脊梁，反而为她阴郁的心中带来一抹光芒，看着有些晃眼的色泽她已然说不出话。
“琵琶还需要好生保养才是，本宫准你半月时日去购置保养琵琶的材料。”
不再看宫女如何回应，顾久安转身离去，宫女看着渐行渐远的娇小身影恍然回神，眼眶顿时盈满泪水，扑通跪地磕了数下，
冰冷的皇宫在那个身影的出现后，此刻显得染上了一丝温度，泪水大颗大颗坠落地面，绽放出水花。怀中揣着似是永远不会散去温暖的金簪，宫女一路小跑着向外。脸上神色似哭似笑，是感激与欣喜的交融，复杂的心绪在胸中翻涌，匮乏的词语并不能阐述她的感受。
无论如何都要向殿下好生道谢才是，不论如何……
已然在外歇息一段时间的顾久安漫步回到宫中，感受着暖炉的温度坐于桌前，拿起卷宗再次看了起来。纸张被柔嫩的手翻动着，其上是近期各地事物，有些被顾久安用红色墨打上记号，或圈或点。
微微倾身，一手压着摊开的卷宗边缘，另一手的指尖正逐行掠过纸上的墨字。那手指纤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此刻目光沉静，落在州县上报的关于春耕水利的条陈上，眉心若有似无地轻蹙着。
小玲为暖炉取出燃烬添入新炭，为公主府供暖的暖炉保持全天的温暖。
偶尔端起桌前茶盏轻抿一口。顾久安向来喜欢在看卷宗的时候备茶水，清香微苦的茶水能有效的提神，是她的不二之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