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中
寝殿内烛火摇曳,氤氲的龙涎香也掩不住褚时远唇齿间溢出的苦涩药味。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稳健得不像年逾花甲的老人。褚时远还未回头,一道身影已笼罩下来。他抬眼,呼吸骤然一滞,他来了。看了眼平日最能表忠心,此刻却自觉退下的一众臣子,坐在龙椅上的男人袖中手青筋暴起,攥的扶手咯吱作响。
褚嬴稷居高临下看着身穿龙袍的当今皇帝褚时远,眼中露出一抹笑意,那愕然难以置信的表情落在他的眼中,似想起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嘴角勾起笑容。
“陛下,身为上位者,若是没有足够好的身子骨撑着,那可一切都是浮云呐。”
衮服下那只被肌肉填满的健硕小臂与皮肤似正值壮年之人的手,探出拍了拍褚时远的肩膀,那份沉稳的力道,简直就像那个四十岁野心勃勃的“武疯子”褚嬴稷回来了那般。
看着面前几日不见似是年轻了三十岁的褚时远,褚时远愕然出声,
“伯父,您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哪怕已经有人在褚嬴稷到宫中前便告知于他,此刻一见仍是心中震撼。
褚嬴稷一头白发重新变为乌黑,满是腱子肉的雄壮身躯投下大片阴影,似鹰隼的锐利双眼盯着这常年忙于政务,身型瘦弱的侄子,对于他的问题并未直接回答,
“你说若是你在臣在这等年纪,碰上那能继续长久留在人间的机缘,陛下,你接,还是不接?”
褚嬴稷那双眼睛,沉淀着数十年不变的野心与锐利,此刻正带着一种玩味的审视,落在他这个病弱的侄儿身上。
“陛下近日忧心国事,又清减了。”褚嬴稷开口,声音洪亮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随手拿起榻边散落的奏折扫了一眼,“东南水患,国库空虚,确实难办。”
褚时远剧烈咳嗽起来,用素绢捂唇,指节泛白,
“有劳……伯父挂心。”
他目光扫过对方腰间,那枚先帝亲赐、可随时佩剑入宫的蟠龙玉佩,此刻格外刺眼。熬了整整十八年,在每时每刻都面临着自己这具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倒下的身体,没有将这个在地方能一手遮天的毒瘤熬死,却眼睁睁的看着这老不死不知以何手段生机逆转,
他还有多少时日可以熬?亦或是说,他还有机会实行他筹备不知多少年的计划,那为天下带来新生的计划?
褚嬴稷俯身,几乎是贴着他耳畔低语,
“时远,你看看伯父。若你愿,这万里江山,何止十年、二十年?你我可以一直看着它,看着它千秋万代。”
褚时远面色一震,本面带病色有些奄奄的双眼猛地瞪大,眼底适时掠过一丝混杂着惊惧与渴望的光。他撑着虚弱的身子坐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伯父……此言何意?莫非……真有长生之法?”
“岂止长生。”
褚嬴稷轻笑,袖中滑出一个玉瓶,其上金色的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赫然又是一枚仙命丹。
“吃下这仙命丹,无需任何代价代价,便能脱胎换骨。陛下为国操劳,根基受损,此法正可弥补。届时,你我叔侄同心,何愁天下不治?实现你的江山社稷,何乐不为?”
褚时远闻言脸上挣扎之色更浓,他喘息着,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眼中挤出几分对生命的炽热贪恋,
“伯父……需要朕做什么?”
他甚至在榻上微微向前倾身,做出急切倾听的姿态。
褚嬴稷满意地笑了,再度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轻,
“陛下服下这枚丹药后,好好休养,三日后,臣自会安排一切。”
话落,目光盯着递到褚时远手中的玉瓶,意思不言而喻。
吃下它。
褚时远目光看着手中玉瓶,喉头发紧,脸上因兴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伯父,朕这就回寝殿服下这仙命丹。”
褚时远的神色被褚嬴稷尽收眼底,满意的点点头,
“陛下,请。”
看着被搀着走远点侄儿,褚嬴稷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天色渐暗,此刻的寝宫处于深厚的阴影之中,褚时远神色紧张的指挥着几名侍从与亲卫搬着东西,寝宫之外除了大门处空无一人,彻底隔绝了眼线存在的可能,俨然为暗中进行之事做足了准备。
“快……快,给朕把这些都带上,必须要在他发觉之前!
还有这个,这个也带上!速速备好车去道门,寻李天师!!”
褚嬴稷向来自负,但今日除了那不知为何变得年轻之外,其身上隐隐散发出令人不适的阴寒之感,呆在他身边如伴蛇蝎,似在寻找机会将他看中的一切吞吃入腹。
若要说与数十年前的那个他有什么区别的话,便是那似自灵魂驱散不掉的血腥气。那双眼里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气,似在渐渐脱离“人”的范畴,逐渐变为其他的什么东西,哪怕他在不久前快老死,变得最为疯狂的时候都不会带给他这般感受。
或许他的一切变化,皆是因那丹药而起。
感受着怀中那个玉瓶的存在,仍在怀里静静的躺着,或许从《千药录》上会有答案。
褚时远转身从案上拿起一本小册,就要将其递给负责将物件装入马车的侍从,只是一回头,便见到那伸着手做出要接过东西动作的侍从,脖子上空空荡荡,随着他的转身带起的气流吹过,无头身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血汩汩流了满地,昂贵的丝绸地毯被染成深红色。
“陛下,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褚嬴稷站在褚时远身后,语气满是遗憾,脸上的神色却是冰冷至极。目光投向寝宫的一处,在窗外透入的昏沉颜色下,隐约可见柱子边站着一个男人。
“大人,他,还有留着的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