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温暖的金色海洋中缓缓浮起的。
那剧烈的头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平和。
陆焕生感觉自己像是沉睡了千年，但身体的每一寸经脉都在被浸泡和滋养。
他尝试着活动手指，试图找回这具身体的掌控。
在不知多少次的尝试后，他才终于能够缓缓睁开那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邃如墨的夜空。
星辰不再是遥远的点缀，而是变成了仿佛触手可及的巨大宝石，它们的排列轨迹，与他穿越以来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夜晚都截然不同，它们更大、更亮，也更……古老。
他心中一凛，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究竟是何处？
脚下传来的触感冰冷且凹凸不平，并非祭坛那平整的石板。
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块巨大无比的碎玉断层之上，四周的地貌轮廓依稀还是他昏迷前的碎玉山之巅，但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原本喧嚣拥挤的人群消失了。
易弄晴、金婆婆、厉无涯、虞采薇……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世界死寂得可怕，好像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一股奇异的气息涌入肺腑。
那是一种复杂的味道——既混杂着新翻泥土的湿润芬芳，又有被雷霆劈开的岩石所散发出的焦糊气息。
就像新鲜出炉的、煮糊了的某种“矿石烧烤”.......
“轰隆！”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远方的声音来源处——一片金色划过，巍峨的山峦轰然崩塌，而它依仗的那片山脉，此刻也布满了狰狞可怖的裂隙与断口。
仿佛是被某种来自天外的巨力硬生生砸落。
这……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一步步挪到山崖边缘，向下望去。
他看到的，是一片刚刚经历过浩劫的、破碎而疮痍的大地。
无数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纵横交错，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伤口。
从那些裂谷深处，还在丝丝缕缕地向上冒着最原始与精纯的天地灵气，而天空的尽头，甚至还残留着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天痕。
他猛然想起，那个曾在碎玉山流传的古老传说：
相传上古之时，璇武真君自天外坠落，以无上神剑将一片玉山劈碎，才形成了如今的碎玉山地貌。
他此时方才彻底明悟。
自己现在所处的时间……并不是他原来的那个时代！
这是此方世界不知多少亿万年前的……太古时代！
就在这无尽的震撼与茫然即将把他彻底吞噬之际，一阵歌声幽幽地从前方传来。
那歌声空灵、缥缈，不似人间任何一种曲调。
它没有歌词，只是一段段古老而悲怆的吟唱，像是在歌颂着盛大的别离，又像是在悼念着逝去的辉煌。
陆焕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除了他，竟然还有别的存在？
会是谁......？
他循着那歌声，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一步步向着声音传来的山路走去。
那条路崎岖不平，布满了锋利的碎石，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绕过一块巨大的断裂山岩，前方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在那片被巨力轰击出的、千疮百孔的深坑中心，漫天的金色细线正源源不断地飘散而出，如同一条逆流而上的黄金长河，缓缓飘向无边无际的夜空。
而在那无数金丝飞散的源头，他勉强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披头散发，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废墟中央，仰头歌唱。
她的身躯散发着黯淡的金色光辉，身上那件金色道袍已残破不堪，布满了裂口与焦痕，似乎正印证着她曾经历过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大战。
猛然间，陆焕生想起了之前与那柄黑剑产生天人感应时，所窥见的那个画面。
虽然那时的他，只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背影，但他却莫名地十分笃定，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当时独自一人对抗那十万神灵法相的……女神祇！
因为祂们的气质，是如此地相像......
歌声并未因为陆焕生的出现而停滞分毫，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察觉，又或者说……
毫不在意。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缓步上前。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渐渐看清了更多细节。
他发现，这位女神祇的身上也同样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
那些伤痕与其说像是被刀剑所致，不如说是一种法则层面的崩裂，又或者说是更高维度的、关于存在自我本身的裂解。
每一道裂痕中，都流淌着缓慢而粘稠的金色光液，无数道璀璨夺目的金丝也正是从祂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痕中弥漫而出，射向天际。
随着金丝射出的越来越多，祂的那些伤口就被越扯越大，光芒也愈发黯淡。
即便未达到这等境界的陆焕生，也知晓这代表着什么——一旦金丝停止发散，便是祂道死身消之际
在祂的身旁，还插着两面已经残破不堪的魂幡。
一个手持宝瓶的虚影，和另一个手持阴阳宝扇的虚影，此刻她们正围绕着祂不知疲倦地缓缓旋转。
如墨的夜空、璀璨的金线、凋零的神祇、双生的虚影、亘古的歌谣……
这一切的一切，交织成了一幅他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世纪名画”。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它关于一场盛大的别离，也代表一切辉煌的终焉。
陆焕生怔怔地立在原地，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一个蝼蚁般的闯入者，无意中窥见了一位至高神祇的陨落。
悲怆、唏嘘和震撼所交织的复杂情绪交缠成叠加态，最终化成了一根长矛贯穿了他的心脏，将他钉在了此处。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千年。
那歌声，终于缓缓停歇。
祂不再看向夜空，而是缓缓垂首。
那对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瞳孔，跃过了亿万年的时空，最终落在了他的身上。
“坐下吧……”
祂的眼神透着淡然与宁静，仿佛正凝视着一段早已写就的宿命。
“陆焕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