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华，你回来啦？」
「嗯。」
「桌子上有给你切好的苹果，你拿去屋里吃吧。」
「好。」
晚自习结束。晚上十点四十分，我在雷打不动的时间点推开了家里锈迹斑斑的铁门。
母亲的声音从二楼传出来。经过一整天的家务，又熬到这个点的中年人声音总是很疲惫。
我也一样。不过我的话，疲惫感大抵是从踏进家门的一瞬间像涨潮一样开始冲刷脑海的。
我没有写作业的习惯，所以也没有带书包回来。于是我直接在一楼的浴室门口脱下衬衫和牛仔裤。
浴室的灯光不够明亮。我对着镜子里晦暗的人影草草卸妆之后，就站到花洒下面。
反复调整水流的温度，让它包覆身体的触感和灯光一样柔和而近于模糊。
我轻轻按压发酸的眼睛。在家里的话，果然感觉即使全身赤裸也不够自由。
下周六去一次公共浴场吧。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铺着凉席的床上。
陈旧的空调吱呀作响，和学校画室里的那架发出相似的动静。
真是温吞的夏天啊。好像全世界都失去了棱角，即使用力捏自己的脸，感觉到的痛觉也钝钝的。
不过要说痛觉的话……
我摸了摸脖子的侧后方，指尖的触感有点紊乱，总感觉那里还残留着凹凸不平的牙印。
冷曦还真是凶呢……为了不再被她的毒舌恐吓，我不得不抱住她不停摇晃来萌混过关，结果却改为遭了皮肉之苦。
不知道为什么，被咬了那一下的感觉非常令人在意，以至于整节晚自习我都有些心不在焉。
倒也不奇怪……无论是被人还是小动物咬了，对我来说印象都会格外深刻。小时候被邻居家的小孩子咬过，也被亲戚家的小狗咬过。被咬的感觉是猝不及防的，完全陌生的温度和牙齿的硬度毫无征兆地侵入感官，每一次都会令人登时感到惊慌。
所以我到现在都不是很喜欢小动物……完全没有少女气息的这一点还真是让我苦恼。
这么看，我似乎是某种很会招咬的体质？
可能是因为作为阴角携带的郁闷气息吧。我尽力想要洗掉给人的那种印象，自从初中以来做得似乎还不错，但也只是自我感觉而已。
我拿起手机，试着对着脖子后面凭感觉找角度盲拍了一下。
「啊……牙印真的还在。」
看着屏幕里自己脖子上清晰的粉红色痕迹，我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下一秒，鬼使神差地，我点开冷曦的消息框，把图片发给了她。
然后再加上一个生气的小兔子表情包。
做完这件事之后，我一下子钻进薄薄的被单里，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就连手机都被我推到了远一些的位置。
然而不过十秒钟过去，手机的震动沿着凉席传导到了我的身上。
我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手机，而是先拿起一瓣切好的苹果放进嘴里。确信大脑被酸甜的味道清洗了一下之后，我点亮了手机屏幕。
「敢发这种性暗示的图片给我，你是暴露狂吗？」
「……！」
我惊得一下子抱紧了肩膀。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的上半身套着的是一件极其宽大的，继承自表姐的一件衬衫，平时一直当睡衣在穿。
拍照时为了更清楚，我只是随手一拽，整个肩头就从领口露出来了。
我发给冷曦的图片……现在看来那构图与其说是突出脖子根小小的牙印，果然还是裸露的肩膀和锁骨占了更大的面积。不对，更显眼的是……
是内衣的整条肩带！哪怕镜头再往下歪一度，就要把更不妙的东西拍进去了。
天呐……我到底在想什么？这种图片为什么一开始自己看的时候我会下意识觉得没有问题啊！
「是让你看你咬出来的牙印！你自己不要乱看啊！」
我急忙舞动两个大拇指敲字给她。
「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不正经，内衣的颜色倒是很保守。」
她给我发来一个没看过的动画片里的小人表情，对我露出居高临下的鄙视眼神。
「我求你删了吧！」
「这种图片发给班里的任何一个男生，都会让他们流鼻血的吧。毕竟是全班数一数二漂亮，还会化妆的李莳华啊。我不会删的。」
「……我觉得你太抬举我了。」
我放弃抵抗，任由她继续奚落我。
「要让我删了也可以……换点别的全年龄向的发给我吧。」
「这张也完全没到违禁的程度吧？！」
我发出小兔子生气的表情包。
「你想要我发什么？」
我转而问。
「我想想……」
「就发一下你的手吧。」
「手？」
我一边发出疑惑的小兔子表情，一边拿开手机，看向自己的手背。
是有不少人说过我的手很好看，冷曦倒是很识货呢。
中间三根手指因为每个人的都很长，所以感觉不明显。如果单独看大拇指和小拇指的话，能看出我的手指真的很细长，尤其是大拇指，从指根通向唯一指节的一段悠长地朝里收束，弧线非常优美。
指尖也都很纤细。因为不经常写作业的原因，我的指节上完全没有老茧的痕迹。唯一不好的地方地方是指甲老是被我剪得太多，指尖显得平平的，有些呆板的感觉。
虽然这样夸自己很难为情，不过这确实我身上最好看的一个部位。要说缺点的话，像现在这样刚洗完澡，因为温水的滋润变得白里透红的状态没办法维持太久，换作平时，皮肤的颜色就会变得和我的脸色一样有些枯槁。
所以也想过买一些涂在手上的美白霜之类的呢……不过会很麻烦，每天早上可供使用的化妆时间本来就已经捉襟见肘了，我也没有充足的预算来买品质足够确保不会对我这块珍贵的皮肤有所伤害的产品。
要是我会弹钢琴就好了……从还感觉不到累的小时候就开始学，到现在也能多点消遣的方式。
啊，要给冷曦发图片来着。
我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在镜头前面尽量伸展。
原本看起来很修长的轮廓，到了手机镜头里就变得毫无亮点了。就和拍脸时一样让人丧气……什么时候人类能发明完全不会有畸变的镜头呢？
听起来这么简单的东西应该已经有过了吧……应该说什么时候能普及到每一部手机上呢。
再拉远一点好了。我费劲地把胳膊完全伸直，闭上一只眼盯着屏幕，假装自己在用昂贵的照相机。
嗯……就这样吧。我并拢中指和食指、无名指和小指，让两部分手指稍稍分开，做出二次元小人经常无意中比出的手势。
很不错。在确定图片里没有再出现不该出现的东西之后，我把图片发给了冷曦。
「……」
我咽了下口水，等待着她的回复。
会是夸奖吗？说起来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想看我的手。如果是她的话……一时心血来潮去做什么倒也都不奇怪。
试着跟上她的脑回路，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一种被拉着手腕，去各种未知的地方冒险的感觉。
「嗯，不错。满足了。我要睡觉了。」
「诶？」
「晚安。」
「真是的……」
我最后发出去一个小兔子气得上下跳动的表情。
虽然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不过这也是情绪价值。
开心也好，疼痛也好，愤怒也好。只要和冷曦在一起，我就能从最朴实的心情开始，一点点都抓到手中。
我喜欢这种被各种属于人，属于现实，属于这个世界的情绪激荡，冲刷着的生活。
关上灯，我在黑暗中用四肢抓紧巨大的胡萝卜抱枕。
结果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我发给冷曦的那张难堪的图片。
那些从发梢滴落到肩膀上的水珠都没有被放过，还原到了眼前的黑幕上。
脸一下子又热了起来，于是我更加用力地锁紧了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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