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狠狠整蛊莳华带来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不管怎么说，莳华都是个能为我带来空前乐趣的家伙……即使她那隐藏了棱角，也看不出好恶的，鬼鬼祟祟的性格还是会偶尔让我不爽。
但是相对的，这样的她能露出点很真实的心情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有趣。譬如被我画花脸时要溢出来了的恐惧，还有那天在网吧后面的小巷子里抱着我时的喜悦。
像这样的人，在动画片里可能会被男主角救赎，但在电视剧里一般就只能当口蜜腹剑，欺软怕硬，最后落得凄惨下场的女配角了吧……
她有在幻想获得自己的白马王子吗？大概没有，毕竟在她写的小说里她是自己当主角的。
马克西米利安娜啊……这名字虽然又长又拗口，但是查了一下之后似乎是什么古代欧洲，大概是德国那一带显赫的女贵族用过的名字……和今天的「伊丽莎白」差不多？
后者听起来好听多了，虽然是翻译用字的问题。这么看这命名真的很符合那女人的行为方式呢，自命不凡却不喜欢张扬的做法，真是别扭死了。
就连修女这种设定也意外地感觉很合适啊。这样奇怪的主角虽然不常见也很有新意，但是会让读者觉得莫名其妙。无论什么剧情走向，都不可能让身为普通人的读者和如此别扭的女孩子共情吧。
作为那部小说唯一的……也许是唯一的读者吧，我能做到这一点吗？因为她真的鬼鬼祟祟的，我也不好说到底能不能理解她。虽然这也是无所谓的事。
说白了，也才认识了她一个月多一点。和她还有至少三年的朋友可当，到高三毕业的时候，我和她应该就很熟了吧，按照这个姑且算是友谊的发展速度的话。
那时是不是会感觉不一样了呢……也许她不会再给我晦涩的不适感了。听起来不错。
「冷曦，你在做什么？」
脑壳突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和你说多少次了，美术生要珍视画纸，别在上面乱涂乱画。」
美术老师继续用手里的铅笔在我头顶点了几下。
我定睛看向画纸，发现原本要画的人像的下巴，最后一笔直接被我在走神的时候划成线圈了。
像什么标新立异的胡须一样……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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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曦冷曦。」
「好烦，谁……怎么是你啊？」
隔了一天，周三的早上第一节数学课下课时，我被人毫无分寸地摇晃肩膀，在座位上弄醒了。
一睁眼看见的是莳华睫毛乌黑，被淡妆扩大轮廓的「大」眼睛。
于是我的起床气意外地没有发作，因为在放学时间，或是她给自己擅自添加的放学时间之外，她很少来后排的座位上找我。
毕竟她即使不写作业，看起来也和其他人一样困，下课时基本上都在座位上打盹了，最多和她那个在全校范围内都受欢迎的美女同桌聊两句天。
于是我自然而然地意识到，那个叫陆筱的女生也在她自己的座位上看向这边。
「昨天开班会时你不在……这不是班主任有求于你嘛，」
莳华一点不见外地坐在因为我的同桌外出而空出来的座位上，伸出一只细长的食指比划着说，
「过阵子要校庆，有黑板报评比的活动……你知道的吧，从小到大都有的那种，」
莳华说，
「我们班的可以拜托冷曦你来画吗？你是唯一的美术生诶。」
「不要。我不会用粉笔画画，不会画得比别人更好的。」
我重新趴回臂弯里。
「哎呀，你也多少有点集体荣誉感嘛……班主任对你这么好是不是？」
那根细长的食指开始戳我从胳膊和头发间隙露出来的脸颊。
那是一根总是有一点点潮湿的指尖。她的手质地就是这样完美，毕竟如果太过干燥的话，就不会有那种细腻的质感了。
「先不论集体荣誉感的事，我真的画不好，到时候你们又不开心。」
我继续埋头，只是伸出一只手抓住那根手指，把它卷曲起来送回去。
「换别人只会更差啦……看在我的面子上好吧，」
莳华继续摇晃我，
「我可是答应班主任和陆筱了要请动你的，你也不想我被看成吹牛大王吧？」
「这不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吗……你想利用我讨好班主任和陆筱他们，还明目张胆地告诉我。」
「啊？这……」
莳华一时语塞，摇晃我的手臂停了下来。
反应迟钝，嘴巴温吞就是她最大的弱点。
「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很严重啊……」
莳华的眉毛扭来扭去，一时皱起一时松开。
「如果会惹你生气的话，就算了。比起被老师和陆筱鄙视，还是必须追着你道歉比较可怕。」
「你先生气了？那就表现一下，说不定我会因为害怕就答应你。」
我揉了揉因为睡眠被粗暴打断而发酸的眼睛。说起来我还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怪罪她……从小学到现在，还没有人敢在学校对我这么做呢。
因为揉眼睛而短暂模糊的视野里，我看见莳华吸了一口气，嘴唇用力抿在一起，把亮亮的唇膏色泽都抿得隐没了，好像要刻意作出生气的样子。不过马上就和河豚一样泄气了。
「你会害怕我生气……听起来和大灰狼会怕兔子生气一样不太可能啊。」
她小声说完，扭头看向人流逐渐回拢的班门口。
「要上课了……再问你一遍，要不要帮忙？」
「可以。」
「啊？怎么就可以了？」
她的眉毛一跳，惊讶地说。
「大灰狼看你这委屈的样子也会心软的。我也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还有，下次你再在我睡觉的时候弄醒我，我就揍你一顿。」
「不管在哪。」
我补充一句，继续把脸埋进胳膊里。
「好好好，你答应了就怎么样都好啦。」
她双手合十后进行的发言展示着她一贯的低情商。当时就有一股无名火驱使我立即收回前言。
不过她不总是会这样吗。每次都生气的话，我早晚要被她气坏了不可。
于是我就听着她从上面站起来带起的椅子摇晃声，还有步履过于轻快，以至于鞋底滑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继续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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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她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我们啊？」
我低头看了看被粉笔染得纹路分明的指尖，又看了看在我和陆筱背后的桌子上并拢双腿坐着，和在画室时一样悠哉悠哉的莳华，怒道。
「黑板报上的散文诗和歌词都是莳华写的嘛……她来排版比较合适啦。」
陆筱笑着朝我摆了摆手，转身继续在黑板上的横线里填上一个个方块字。
她据说练过书法，平日里字写得也很漂亮，所以负责在黑板报上写字。不得不和她站在黑板两边分工合作，让我很不舒服。
我和这种模范女生绝不可能处到一起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是看看排版，其实你们自己来也没差的……我这不是留下来等等你们嘛。」
「冷曦，那个蓝色的蝴蝶再往右边一点啦。」
莳华用赔笑似的语气说完，还不忘煞有介事地指挥我。
「能把冷曦同学喊来，就已经帮了大忙了，你就在那好好休息一下吧。」
陆筱倒是很关照这个懒惰的家伙。我发现她的马尾辫和别人不同，脑后系的不是简单的头绳，而是深蓝色，中间还有一大块水晶或者玻璃的蝴蝶发夹。
看来还是在好学生的最大限度上重视着外表的。哼，说实话，她的素颜确实比化了淡妆的莳华还要好看，毕竟粉底的质感还是远不如天生的洁白。
「冷曦这不是画得不错嘛……以后也多和同学们来往怎么样？毕竟要同班三年呢。」
她侧脸朝这边，和我搭话。
「我也有和后排的同学交往的。而且我高二之后就要去集训，呆在班里的时间会很少。」
我感觉自己皮笑肉不笑……其实在我看来要形容这种状态的话，这句话最好反过来。这是一种脸上的肌肉在按想象的方式扭曲，皮肤却没有作活动的准备，只是被肌肉顶起来形成笑容的感觉。
「这样啊……你在那边的成绩怎么样？有想上的美院吗？」
「有，不过不太好上。」
果然这种女生和陌生同学聊天，就只会揪着学习不放。她明明清楚我并不是多在乎上什么大学，成绩也绝对不可能好。
哦，如果我是莳华那种奇怪的东西，那还是有点可能的。
「现在才高一啦，好好努力都做得到的。」
这个乏味的女的，即使说话时笑得再好看，声音再甜美，也让我不想接她的话头。
何况她的语气里明明就带着一种优越感，好像「成功者」在对什么可怜的家伙谆谆教诲。
然而这世上的成功者都是踩着失败者的脊背上位的。他们不会真的把成功的秘诀无私地分享出来，否则他们就失去了「成功」的根基。
就算她的好成绩和才艺确实都来自努力，她也不会把其中最深沉的一角拉出来给外人看。
我感知到她并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也不知道眼前这令人尴尬的一幕是不是莳华的设计。
即使我在画画时偷瞄莳华，也只能看见她故作饶有兴趣地把眼睛对准板报上已经画好，花花绿绿的部分，完全看不出她对我和陆筱之间的互动有什么兴趣。
嘛，如果她是指望我能多和良师益友接触，那想得也太美了？
我母亲都不会有这种想法。
「我和那所美院的文化课要求差很多。」我忽然回答她。
「咦？原来是差在文化课吗，那更要多来
班里上课呀。方便告诉我大概差多少吗？也许可以让别的同学帮帮你诶。」
果然拿她中意的聊天主题，就令她得寸进尺了。
「差不多……就像你和李莳华之间差那么多吧。」
我灵机一动的一句话成功杀伤了这两个让我不爽的人。
「……那倒也是很有希望的呢。」
陆筱的眉毛和莳华苦笑时一样拧巴了一下，小声说完这句话，立即就低头去拿粉笔了，而且还在粉笔盒里挑挑拣拣起来。
有希望什么的，嘴还蛮硬的嘛。
因为莳华的缘故，我多少还是关注了一点班里成绩排名上的事。陆筱最好的成绩是考到全班第三名，和第一名的莳华虽然差得确实不算多，但是她不擅长的科目同样是数学。而在莳华高得恐怖的文综和英语上面，再给她两年她大概也没办法超越。
对于她来说，在成_绩这一最关键的校园属性上被莳华这样的人甩开，绝对是会不甘心的。
「咳咳……怎么还要带上我啊，」
莳华的反应就更不自然了，直接靠僵硬的清嗓子试图缓解尴尬，
「你们都好好学习就对了！时间还早！」
她胡言乱语起来。
「陆筱，来，给你粉笔。」
我故意笑起来，伸直手臂把她写字用的黄色粉笔递过去。
「谢谢……」
她也伸直手臂来接，我们像在用身体丈量黑板一样远远完成了交接。
「哎呀……辛苦你们这些女生了，我买了水，来来。」
门口突然响起男生大大咧咧的声音。
我们三个同时迫切地回头，果然看见一个穿着校服衬衫的男生怀抱着几瓶奶茶味的饮料笑盈盈地走进来。
现在离中午放学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留下来的只有我们几个在做黑板报的人……这家伙是最后一个。
结果他就是那天在网吧里遇到的，放任了朋友搭讪莳华的男生，全名是叶子楫，听起来很好听，甚至像女生……其实和他这一股子男生标准的像太阳一样热烈又普通的气质完全不搭。
至于为什么他在这里，因为他居然在前阵子当选上了班长。
这么想来，那天搭讪的人作为他的朋友倒也有信誉和人品上的保证。但是一来那时我和他还不熟，二来那家伙实在太不正经了，完全令人无法信任。
毕竟叶子楫能当上班长也不是因为成绩好，而是据说人缘上佳，也很有领导力，是和莳华一样并不介意和差生群体来往的人。
「班长回来的真是时候啊。给我一瓶。」
莳华一边摇曳着她又从手腕上像袋鼠一样垂下的修长手掌，一边用另一只手从男生怀里拿走饮料。
「你这不是完全没有出力吗，真是的，」
班长依旧带着笑意和她揶揄了一句，
「辛苦啦，冷曦，给你一瓶。」
虽然我在黑板远离门口的一侧，但他还是绕过几列桌椅先走到我身边来，把饮料递给我。
自从上次我没有给他道歉的机会以来，他好像还是很急于和我改善关系的，偶尔会在下课时看见他在朝我的座位方向踌躇。
「啊，谢谢你。」
我随口说。
「要我帮你拧开吗？」
「你这话说得。」
我主动把饮料拿过来，拧开之后朝陆筱的方向撇了撇手。
「这话还是留给她吧。」
我确信自己很清晰地表达了这个意思。
接收到这一点的叶子楫没有露出任何尴尬的表情，反而点了点头，转身朝对面走过去了。
这家伙确实很好沟通啊，比莳华强多了。亏她还自称善解人意。
「对了，我看进度差不多了，要一起去吃个午饭吗？」
每个人都拿到饮料之后，叶子楫建议道。
「你要和三个女生一起吃饭诶。」
莳华眨了眨「大」眼睛，故作天真地说。
「我初中时和五，六……嗯，八个女生一起吃过饭。」
班长则认真地说，
「是在排练英语话剧的时候。那时候你也参加了你们班的吧。」
「啊。因为排练就不用上课了嘛，嘿嘿。」
莳华笑得更甜了。
「不过已经忘了那时候都见过谁了，真可惜。」
啊，原来他们来自同一所初中吗。说起来，整个县城也只有三四所初中，同学们之间互相认识的几率确实很大，许多人在第一次踏入这间教室时就已经互相庆祝分在一起了。
至于我嘛……我初中时就不喜欢和平淡又无趣的同学们来往，更不用说像莳华和叶子楫那样隔着不同班级都能互相有交集了。
「我回家还有点事，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我抛下粉笔。
「莳华，你就和大家一起去吃吧？」
不给他们挽留我的机会，我直接一手把书包挎在背后，一手拿上饮料瓶。
然后朝桌子上坐着的莳华笑了一下。
同时用力捏了一下饮料瓶。
「诶，诶，我……」
我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透过窗玻璃看见她还在茫然地在我和另外两个人之间来回转头，栗色的马尾辫甩来甩去的。
「那……我也和她一块走啦，我们顺路平时都是让她带我一下的……」
这女人现在偶尔也能读出一点空气嘛。
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我居功至伟。
我走到楼梯转折的地方时，就听见莳华噼里啪啦地跑下来，特有的极轻极浅的步伐又让帆布鞋底在粗糙的水泥台阶上发出细细的摩擦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