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混乱在警报和倒计时广播中达到了顶点。绝望的人群如同沸腾的蚁群,有人冲向紧闭的、早已废弃的紧急避难所闸门徒劳地捶打,有人则被恐慌驱使着盲目乱窜。卡尔逆着人流,在摇摇欲坠的管道和悬空的栈道间跳跃攀爬。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钢铁骨骼,如同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灼热的蒸汽从破裂的管道缝隙喷出,烫伤了他的手臂,但他浑然不觉。头顶,云端舰队如同悬停的死神,那幽蓝的主炮光芒是唯一的光源,将贫民窟的扭曲结构映照得如同地狱的浮雕。
十分钟。九分钟。
他看到了!那条废弃的物流通道入口,像一个巨大的、生锈的钢铁喉咙,被堆积如山的废弃反应堆外壳和破损的集装箱半掩埋着。通道深处一片漆黑,散发着浓重的机油和金属腐朽的气味。而那艘奇点的护卫舰——“沙鼠号”(卡尔在狂奔中瞥见了舰艏模糊的涂鸦名字)——正以一种极其危险的角度强行挤入狭窄的通道口!舰体与废弃金属堆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火星如同瀑布般溅射,照亮了舰体上斑驳的奇点鹰徽和累累伤痕。它的尾部引擎喷口疯狂闪烁,黑烟更浓,显然在超负荷运转。
“快点!再快点!”卡尔心中狂吼,肺部火辣辣地疼。他一个滑铲从一根倾斜的巨型冷凝管下方穿过,落地翻滚,不顾膝盖传来的剧痛,爬起来继续冲刺。距离通道入口只有不到五十米了!
突然,一道刺目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审判之矛,猛地从云端舰队的方向扫射下来,精准地锁定了正在“沙鼠号”舰艏前方、亡命狂奔的卡尔!强烈的光线瞬间剥夺了他的视力,巨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紧接着,一阵尖锐的、并非来自“沙鼠号”的引擎呼啸声从头顶极速逼近!
“警告!侦测到高速接近的云端空降舱!目标:B7区废弃物流通道入口!重复,目标:B7区废弃物流通道入口!” 一个嘶哑的、带着电子杂音的警告声突然从“沙鼠号”的方向通过某种扩音器传来,充满了惊惶。
卡尔的心猛地沉入谷底!云端发现了!他们不仅要摧毁指挥中心,连这条可能的“老鼠洞”也要堵死!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向旁边一堆扭曲的金属废料扑去!
轰——!!!
剧烈的爆炸在卡尔刚才的位置炸开!灼热的气浪和锋利的金属碎片如同风暴般席卷。卡尔被气浪狠狠掀飞,重重撞在一个废弃的货柜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烟尘弥漫中,他看到一个锥形的、流线型的金属空降舱如同标枪般深深插入地面,舱门瞬间弹开,两名身穿流线型黑色动力装甲、头盔目镜闪烁着红光的云端陆战队员敏捷地跃出,手中的高斯步枪毫不犹豫地指向了烟尘中卡尔模糊的身影和正在艰难挤入通道的“沙鼠号”!
“发现可疑目标!清除!”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卡尔在剧痛和耳鸣中挣扎着想要爬起,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看到其中一个陆战队员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手指扣向了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砰!
几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响从“沙鼠号”舰体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射击孔中传出!数道高速动能弹精准地打在两名陆战队员的动力装甲关节和头盔目镜上!虽然未能击穿厚重的装甲,但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个趔趄,射击动作瞬间变形,子弹擦着卡尔头顶呼啸而过,在后面的金属上溅起大片火花!
“小子!不想死就快上来!!” 一个粗粝、沙哑、带着浓重口音和极度不耐烦的吼声通过“沙鼠号”侧面一个突然打开的紧急气闸门传出。那扇门不大,仅容一人通过,门口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端着一把冒着烟的、改装过的重型步枪。
生的机会!卡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顾一切地爬起来,朝着那扇敞开的、如同地狱入口又如同天堂之门的紧急气闸门扑去!身后,云端陆战队员的怒吼和重新校准的枪声再次响起!
子弹打在脚边,打在门框上,火星四溅。卡尔一个鱼跃,狼狈不堪地扑进了狭窄的舱门!迎接他的是一股浓烈的机油味、汗臭味和刺鼻的劣质烟草味。舱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猛地关闭、锁死,将他身后追来的子弹和陆战队员愤怒的咆哮隔绝在外。
卡尔重重摔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剧烈地咳嗽喘息。他抬起头,昏暗的应急灯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他面前。那人穿着沾满油污的连体工装,半边脸被一个粗糙的机械眼罩覆盖,露出的那只眼睛布满血丝,凶狠而疲惫。他手里那杆还在冒烟的改装步枪枪口,正有意无意地对着卡尔的脑袋。
“你他妈是谁?谁让你上来的?” 机械眼罩的男人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浓的警惕和戾气,“老子的船不是难民收容所!”
卡尔挣扎着坐起来,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心脏仍在狂跳。他能感觉到脚下舰体的剧烈震动和引擎过载的哀鸣,以及外面不断传来的爆炸声和金属撞击声——云端陆战队员显然在试图强行破门或者攻击舰体。
“我…我叫卡尔·雷纳…” 他喘息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贫民窟的…我看见你们在跑…云端…他们要净化一切…” 他指了指头顶的方向,又指了指外面,“他们下来了…你们需要…眼睛!下面…我熟悉下面!每一条管道,每一个废料堆!”
机械眼罩的男人——显然是这艘船的船长——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卡尔,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和价值。舰体猛地一震,传来一声更大的撞击声和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整个通道都在呻吟。
“头儿!后舱门被那帮铁皮罐头用切割器烧穿了!他们进来了!” 一个惊恐的声音从内部通讯器里传来。
船长的独眼瞬间爆发出更凶狠的光芒,他啐了一口,猛地将步枪甩到身后,一把揪住卡尔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力道大得惊人。
“小子!记住你的话!” 他几乎是把卡尔的脸怼到自己面前,浓重的烟味和汗味扑面而来,“想活命,就给我指路!指最快的路离开这个鬼地方!要是敢耍花样…” 他另一只手拍了拍腰间挂着的一把寒光闪闪的动力切割刀,“老子把你从气闸扔出去喂云端的粒子炮!懂吗?!”
卡尔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只能拼命点头。恐惧依旧,但一股混杂着疯狂和决绝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起来。他登上了这艘破船,踏入了未知的漩涡。鹰眼城正在他身后燃烧、崩塌,而前方,是未知的黑暗和无尽的拉格朗日深空。倒计时,仍在继续。
船长粗暴地松开他,对着通讯器吼道:“老狗!把后面那帮杂种引到反应堆舱!设定延时!其他人,抓稳了!老子要开‘沙鼠’玩命了!小子,指路!快!”
“沙鼠号”的引擎发出濒临解体的狂暴怒吼,猛地加速,在狭窄的、堆满致命障碍物的废弃物流通道中,开始了最后的、绝望的冲刺。卡尔被惯性狠狠甩在舱壁上,他挣扎着扑到旁边一个布满灰尘的舷窗旁,外面是飞速掠过的、扭曲的钢铁废墟和不断爆炸的火光。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左!向左偏转十五度!前面有塌陷的横梁!从下面钻过去!!” 他的声音在引擎的轰鸣和爆炸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坚定。这艘破船和他这个贫民窟的尘埃,能否在云端“净化”的洪流和倒计时的终结前,逃出生天?答案,写在下一秒的黑暗与未知之中。